返回义庄的路,在黑松林的衬托下,简直算得上阳关大道——如果忽略吴不服怀里那本喋喋不休的《镇尸录》的话。
没错,自从吸收了那盏幽冥灯残留的阴气(吴不服严重怀疑是这么回事),这本祖宗书就有点...活泼过头了。
“左前方三尺,阴气淤积,疑似无主坟头,建议绕行。”书页上浮现一行小字,还配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
吴不服:“...”
无心好奇地凑过来:“吴施主,宝书又示警了?”
“它说那边风水不好,让我们绕着走。”吴不服木着脸。
“善哉,宝书通灵,体贴入微。”
又走几步。
“注意!注意!右侧树梢有吊死鬼一只,怨气等级:低,威胁等级:极低,可忽略。备注:其生前因欠赌债而上吊,建议远离赌坊。”
吴不服抬头,果然看见一个模糊的白影在树杈上晃荡,还对着他龇牙咧嘴。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无心则双手合十,对着那个方向微微躬身:“阿弥陀佛,施主早日放下执念,方得解脱。”
那吊死鬼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悻悻地缩回树叶里去了。
《镇尸录》立刻又浮现新字:“渡尸僧天赋异禀,建议重点培养。附:《如何与地缚灵有效沟通(入门篇)》”
吴不服啪地一声合上书:“安静点!再啰嗦就把你塞回包里!”
书在他怀里不满地震动了两下,终于消停了。
无心眨眨眼:“吴施主,你在和宝书...交流?”
“它有点更年期。”吴不服没好气地说。
终于,义庄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然而,大门却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摇曳的光。
两人对视一眼,放缓脚步,悄声靠近。
只听里面传来陈伯带着哭腔的碎碎念:“...王大爷,王祖宗,您行行好,别再动了行不行?老朽我这心脏受不了啊...明天您家人就来了,安安稳稳走完这最后一程,对大家都好...我给您多烧点纸钱,金山银山都烧,保证您在下面比李大财主还阔气...”
吴不服推开门。
只见陈伯正对着那口曾经闹腾过的棺材作揖打躬,桌上点着一盏小油灯,映得他老脸惨白。听到开门声,他吓得差点跳起来,看清是吴不服二人后,几乎是扑了过来。
“哎哟!两位小爷可回来了!”陈伯一把抓住吴不服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们走了没多久,这、这位爷就又开始了!这次不是敲,是挠!滋啦滋啦的,听得我牙酸!”
棺材里适时地传来轻微的抓挠声,仿佛在证明陈伯的话。
无心立刻上前,温声道:“王施主,可是还有未了之心愿?”
抓挠声停了。片刻后,里面传来一个闷闷的、委屈的声音:“...痒...”
吴不服/无心/陈伯:“...”
“...后背...中间...挠不着...”声音更加委屈了,“憋半天了...”
吴不服嘴角抽搐,走上前,屈指敲了敲棺材板:“王货郎,帮你挠痒可以,但说好,挠完就老老实实睡觉,明天跟你家人回家,成交?”
里面沉默了一下,然后:“...成交。往左点...对,就那儿...哎哟舒服...”
于是,深更半夜,义庄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个赶尸人隔着棺材板给里面的尸体挠痒痒,一个和尚在旁边念经助其“安详”,一个守夜老人端着油灯在旁边目瞪口呆。
挠了好一会儿,里面终于传来心满意足的叹息:“...好了...谢了兄弟...明天见...”
随后,再无动静。
陈伯长舒一口气,差点虚脱:“总、总算消停了...”
就在这时,吴不服怀里的《镇尸录》又震了一下。他无奈地拿出来,只见上面写着:“提示:目标尸身已彻底安定。另:守夜人陈伯,面色发青,印堂隐有黑线缠绕,疑似接触过‘阴引’,建议隔离审查。”
吴不服目光一凝,看向陈伯。在油灯下,陈伯的脸色确实不太正常,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陈伯,”吴不服状似随意地问道,“我们走后,可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或者,你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陈伯一愣,眼神有些闪烁:“没、没有啊...就寻常守着...”
无心也注意到了吴不服的神色,仔细看了看陈伯,轻声道:“陈老施主,您身上似乎沾了些不干净的气息。”
陈伯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吴不服眼尖,看到他一小截袖口内侧,似乎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粉末,散发着极淡的、熟悉的甜腥气——与黑松林中那黑衣男子泼洒的饲傀血食一模一样!
“陈伯!”吴不服声音沉了下来,“那是什么?”
陈伯吓得一哆嗦,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哭丧着脸:“我、我说!傍晚时分,确实有个穿黑斗篷的人来过,没露脸,说是王货郎的远亲,来上柱香看看...他、他给了我一块银子,让我把他带来的一小包粉末,悄悄撒在王货郎的棺材周围...说是什么特制的安息香...”
“你撒了?!”吴不服心头一紧。
“撒、撒了一点...”陈伯颤声道,“但我看他鬼鬼祟祟,不像好人,就留了个心眼,大部分没撒,藏起来了...”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吴不服接过纸包,小心打开,里面正是那暗红色的粉末。《镇尸录》立刻发热,浮现警告:“阴煞引!能吸引方圆十里内低等邪祟!速毁!”
“不好!”吴不服猛地起身,“那黑衣人是想用义庄做饵,引来邪祟对付我们!或者...调虎离山!”
他立刻将粉末拿到院中,用火折子点燃。粉末燃烧发出诡异的绿焰和刺鼻臭味。
但显然,已经有一部分发挥了作用。
嗷呜——!
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非人的嚎叫声,正在迅速接近!
“关门!堵窗!”吴不服疾呼。
三人手忙脚乱地刚把义庄大门闩上,各种拍打、撞击和嘶吼声就从外面传来!整个义庄仿佛被无数怪物包围了!
“完了完了...”陈伯面无人色,“我就知道那银子烫手!”
无心则快速在门窗上虚画佛咒,暂时稳固防御。但外面的撞击越来越猛烈,门板开始出现裂缝。
“顶不住了!”吴不服看着摇摇欲坠的大门,握紧青铜剑,“准备拼命吧!”
就在这时,那口刚消停的棺材里,又传来了王货郎郁闷的声音:
“...又咋的了?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生觉了?吵吵啥呢!”
吴不服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看向《镇尸录》,快速翻动。
“有了!”他停在一页,“低级邪祟智商低下,易受更强尸气威慑...陈伯,把王货郎的棺材盖推开一条缝!”
“啊?!”陈伯傻眼了。
“快!”
陈伯战战兢兢地推开棺材盖一条缝。
吴不服对着里面喊道:“王货郎!帮个忙!外面一群小瘪三想来抢你的地盘!吼两嗓子吓唬吓唬它们!”
里面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不满的嘟囔:“...凭啥?扰人清梦...得加钱!”
“烧!给你烧十个纸扎的丫鬟!个个沉鱼落雁!”吴不服毫不犹豫。
“...成交。”
下一刻,一股浓郁的、带着强烈怨念和不满的尸气从棺材缝里弥漫出来。同时,一声充满起床气的、愤怒的咆哮从棺材里爆发而出:
“滚——!老子的——地盘——!谁吵——!弄死谁——!”
这声蕴含了“单身猝死货郎之愤怒”与“挠痒痒刚睡着就被吵醒之怨念”的咆哮,效果出奇的好。
外面的撞击声和嘶吼声瞬间停止。
一片死寂。
过了好几息,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仿佛什么东西在快速逃离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彻底没了动静。
吴不服小心地凑到门缝一看,外面空空如也,只留下几撮可疑的毛发和抓痕。
“...走了?”陈伯不敢相信。
棺材里,王货郎得意地哼了一声:“...搞定...记得我的丫鬟...要大眼睛的...”说完,就没声了,估计是接着睡了。
吴不服、无心和陈伯三人面面相觑,同时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
劫后余生的沉默中,无心突然小声问:“吴施主,纸扎丫鬟...真的能收到吗?”
吴不服:“...心诚则灵吧。”
陈伯抹着汗:“烧!一定烧!烧二十个!”
《镇尸录》幽幽地浮现一行字:“论如何有效利用客户资源:拓展业务范围,提供情绪价值,实现双赢。备注:建议与纸扎铺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吴不服再次啪地合上书。
今晚的义庄,总算有惊无险。
但那个送来“阴引”的黑衣人,他的目的,绝不仅仅如此简单。
吴不服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握紧了那本越来越不靠谱的祖宗书和那枚冰冷的令牌。
前方的路,看来是越来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