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青云观的路比吴不服想象中要远。
玄虚子道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宽大的道袍呼呼作响，全然不像个年过半百的人。吴不服跟在后头，气喘吁吁，感觉自己活像条被拖上岸的鱼。
“道、道长...”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能歇会儿吗？我这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玄虚子头也不回，脚步丝毫未慢：“年轻人，这点路就喊累？当年我随师父赶尸，一夜能走百里山路，那才叫真本事！”
吴不服暗自腹诽：您老人家是赶尸的，我可是被尸赶的啊，这能一样吗？
但他没敢说出口，只是认命地继续跟上。怀里的《镇尸录》硌得他胸口生疼，那把青铜短剑也不知何时在道袍上划了个口子。吴不服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他命中注定破财吧。
日头偏西时，二人终于抵达青云山脚下。望着那高耸入云的石阶，吴不服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道长，这...这有多少级台阶啊？”
玄虚子捋了捋胡须，云淡风轻：“不多，三千六百级而已。”
吴不服眼前一黑。
一个时辰后，当吴不服像条死狗一样爬完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任何阶梯了。青云观就坐落在山顶平台之上，青瓦白墙，看起来颇有几分仙气——如果忽略掉墙角那堆还没来得及劈的柴火的话。
观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道士探出头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圆脸大眼，看见玄虚子顿时笑开了花：“师父您回来啦！哟，还捡了个人回来？”
玄虚子没好气地瞪了徒弟一眼：“清风，休得无礼。这位是吴不服吴小友，要在观中暂住几日。去收拾间客房出来。”
名叫清风的小道士上下打量着吴不服，眼神活像是在菜市场挑萝卜：“埋尸的？”
吴不服一愣：“你怎么知道？”
清风得意地指了指鼻子：“我这鼻子，隔着三里地都能闻出死人味儿。您这身上...嚯，起码沾了三种不同的尸气，最新那个死了不到十二个时辰，是个女的，对不对？”
吴不服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衣袖——除了汗臭啥也没有。
玄虚子一巴掌拍在清风后脑勺上：“显摆什么？快去收拾屋子！再废话今晚你来做晚饭！”
一听“做饭”二字，清风顿时蔫了，一溜烟跑没影儿。玄虚子转头对吴不服无奈道：“劣徒顽皮，让小友见笑了。”
吴不服干笑两声，心里却暗暗吃惊：这小道士鼻子比狗还灵，青云观果然藏龙卧虎。
客房很简陋，但胜在干净。吴不服刚把行李放下，清风就端着个木盆冒了出来，盆里盛着墨绿色的药水，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喏，师父让准备的。”清风把盆往桌上一放，“泡澡用的，去尸气。不然晚上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还得起来加班。”
吴不服看着那盆堪比毒药的绿水，犹豫道：“这个...泡了不会掉层皮吧？”
清风翻了个白眼：“爱泡不泡。不过话说在前头，上周有个不信邪的猎户，没泡够时辰，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跟后山的吊死鬼拜了把子——现在他俩还在桃树下喝酒呢。”
吴不服立刻开始脱衣服。
水温适中，药浴泡起来居然很舒服。吴不服靠在木桶边，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吴大哥！快出来！开饭了！晚了就被我师父吃光了！”清风在门外大喊。
吴不服手忙脚乱地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一出房门，就看见清风正蹲在院子里，对着一只黑猫絮絮叨叨：
“...所以说，你今晚不能再把老鼠往经堂叼了，上次那只差点把师叔祖的假发吓掉...诶？吴大哥你好了？走走走，吃饭去！”
饭堂里，玄虚子已经正襟危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看起来居然很正常——如果忽略那盘还在微微抽动的豆腐的话。
“坐。”玄虚子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吴不服饿坏了，也顾不上客气，盛了碗米饭就夹起一筷子青菜。入口的瞬间，他表情凝固了——这菜咸得能齁死一头牛！
对面的清风拼命使眼色，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淡—了—加—盐—加—错—了—”
玄虚子浑然不觉，还热情地给吴不服舀了碗汤：“尝尝这个，灵芝茯苓汤，补气安神。”
吴不服看着碗里那坨疑似树根的东西，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味道...一言难尽，像是穿了三天的袜子和苦瓜一起煮出来的。
“怎么样？”玄虚子期待地问。
吴不服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有、有特色...”
清风在一旁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饭毕，玄虚子终于切入正题，让吴不服详细讲述昨晚的经历。听到老张头可能遇害时，老道长叹了口气；听到那神秘的黑衣人和轿子时，他皱起了眉头。
“聚尸追魂，铜铃控尸...”玄虚子沉吟道，“看来是湘西那一带的邪术。但为何要针对吴家后人？”
吴不服趁机拿出《镇尸录》：“道长可知这本书的来历？”
玄虚子接过古书，手指抚过封面的纹路，眼神变得深邃：“《吴氏镇尸录》...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它。你可知你们吴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埋尸的？”吴不服试探着问。
“是，也不全是。”玄虚子缓缓道，“更准确地说，是‘送尸人’。寻常埋尸人只管入土为安，而吴家先人却有一套独门秘术，能驱尸行走，送返乡梓安葬——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赶尸’。”
吴不服张大了嘴：“所以我们家...其实是赶尸世家？”
“正是。”玄虚子点头，“鼎盛之时，吴家赶尸人名震湘黔，寻常邪祟不敢近身。只是后来世道变迁，这行当渐渐没落，到了你祖父那代，已经只做普通埋尸营生了。”
吴不服想起父亲偶尔会念叨的几句古怪口诀，当时只当是胡言乱语，现在想来恐怕就是家传秘术。
“那为什么...”他刚想问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这些，就被一阵急促的钟声打断。
“当！当！当！”
玄虚子猛地起身：“警钟！有东西闯山！”
观外突然传来清风变了调的呼喊：“师父！不好了！后山的坟...坟都空了！那些前辈们...他们、他们组团旅游来了！”
吴不服和玄虚子冲出院门，只见月光下，数十个穿着破旧道袍的身影正僵硬地朝道观走来——正是青云观历代仙逝后安葬在后山的道士们！
清风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半个馒头：“吓死我了！我正在偷吃宵夜，就看见守拙师祖从坟里爬出来，还跟我打招呼呢！”
玄虚子脸色铁青：“岂有此理！连我青云观的先人都敢惊动！”
吴不服突然感觉怀中的《镇尸录》又开始发烫。他掏出古书，发现书页无风自动，最终停在一页上：
“群尸朝宗：邪术之极，可驱方圆十里内一切亡者，向特定目标聚集。施术者需有至阴之体，并以血脉至亲为引...”
吴不服猛地抬头：“道长！他们的目标还是我！”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肥胖的僵尸道士已经走到观门前，僵硬地抬起手，“咚咚”地敲起了门。
清风躲在玄虚子身后，带着哭腔喊道：“守拙师祖！您老人家安息吧！欠您的三文钱我明天就烧给您！”
那僵尸道士似乎听懂了，动作一顿，歪着头似乎在思考。然后它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清风哭得更凶了：“利、利息也要算啊？”
玄虚子忍无可忍，一把抽出桃木剑：“都什么时候了还讨债！吴小友，你看好清风！待老夫先去会会守拙师兄——生前蹭我饭钱，死后还敢来闹事！”
吴不服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突然觉得——或许这座道观，比他想象的还要“不靠谱”。
而山下的黑暗中，那顶神秘的轿子再次出现，轿中人轻声笑道：“游戏才刚刚开始呢，吴家的小赶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