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凶案疑云
夏日的午后,梧桐树荫下摆着几张长椅,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妈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听说隔壁小区有人死了,死了好多人……李阿姨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面,顿时激起层层涟漪。
哎哟!你也听说了王妈妈猛地一拍大腿,蒲扇都掉在了地上,我家闺女说,凶手是个老师!平时看着可老实了,见人就笑,还给小区里的孩子免费补习呢!
可不是嘛!张阿姨迫不及待地接话,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听说啊,他特别热心,经常给那个……那个谁,就他们小区那个出了名的漂亮寡妇,送吃的!大家都夸他是个好人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李阿姨摇着头,一副早就看透一切的神情,谁能想到这种老好人会突然发了疯我听说可不是死了一个两个,是好多人!血流得到处都是,警察来了好几车!
我的老天爷!还好没到我们小区来作恶。赵妈妈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蒲扇忘了摇,为什么呀总得有个缘由吧
缘由王妈妈立刻接过话茬,眼神里闪着知情者的光芒,这我可就听说了!说是那老师表面上帮寡妇,其实……哼哼,有点那种心思!结果人家不领情,把他送的东西都给扔出来了!他脸上挂不住,这才恼羞成怒!
不对不对!张阿姨急忙打断,仿佛掌握了更权威的内幕,我侄子的同学就在派出所,听说根本不是什么感情问题!是那老师其实欠了一屁股赌债,被逼急了,这才想不开要拉垫背的!
作孽哦!李阿姨总结道,脸上混合着恐惧和一种奇异的兴奋,现如今这世道,真是没法说!看着越老实的人,心里越不知道藏着什么事儿呢!吓得我这两天晚上都没睡好觉,让我们家老头把门反锁了两道!
就是就是,可得小心点。几位老妈妈纷纷点头,气氛既凝重又带着几分分享秘密后的热切。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照在一张张绘声绘色的脸上,那个她们口中十恶不赦的凶手形象,在一次次添油加醋的传递中,变得越发狰狞和模糊。
2
温情假面
晨曦透过老旧的纱窗,在胡老师家的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米粥和一碟清淡的小菜摆好,走进卧室。
妻子躺在床上,脸色枯黄,呼吸轻浅。胡老师俯下身,在她微蹙的眉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上班去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她脆弱的梦。粥在桌上,你一会儿记得吃。吃完……记得去医院做透析!
妻子眼皮动了动,却没睁开,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嗯……你快些走吧……别耽误课……
胡老师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替她掖好被角,嘴角倔强的拉起一个浅笑:那好,路上一定慢点,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出门,带上那扇漆皮剥落的旧门,隔绝了屋内药味弥漫的沉寂。楼道里,他脸上立刻换上惯常的、温和的笑意,对早起买菜回来的邻居点头:张阿姨,这么早啊。
哎,胡老师上班啊!张阿姨笑着回应,你爱人今天好些没
老样子,多谢您惦记。胡老师笑着点头,脚步未停。
走到老旧小区门口,正遇上收摊卖早点的老夫妇费力地推着三轮车上一个小坎。胡老师极自然地伸手抵住车后厢,帮着稳稳推了上去。
哎哟,我说呢……谢谢啊胡老师!老大爷回头,脸上笑出深深的褶子。
举手之劳,您老客气。胡老师拍了拍手上的灰,视线转向公交站。
他要乘坐的那路公交车正缓缓进站。等车的人群开始骚动,准备上车。胡老师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越过人群,焦急地望向小区深处的方向,眉头不自觉地拧起。
直到公交车关上门,喷着尾气驶离站台,他才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无奈了些。
又过了几分钟,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才慌慌忙忙地从小区里跑出来。母亲一边跑一边数落着身边低着头的小男孩,看到站在站台下的胡老师,脸上立刻堆满歉意的笑。
对不起啊,胡老师!真对不起!这孩子又赖床,怎么叫都不起……又耽误您时间了,您这,没赶上车吧母亲气喘吁吁,连连道歉,顺手还轻轻推了男孩一下,快叫老师!都是因为你!
男孩嗫嚅地叫了声胡老师,头垂得更低了。
没事,来得及,下趟车一会儿就到。胡老师脸上的急切早已褪去,换上宽和的笑容,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没事儿,明天早点起就行了。
一天的课程结束,华灯初上。胡老师照例带着那个男孩一起坐上公交车,一路温和地问他课堂上的知识点,偶尔考他两个单词。到站后,又亲自将他送进小区门口,看着男孩跑向自家的单元门,才转身,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他脸上温和的面具终于可以卸下,疲惫一点点爬上来,浸染了他的眉眼。他揉了揉眉心,想着家里的妻子不知从医院回来了没有,晚上该做点什么她能吃下有营养的……
胡老师!一个女声从前方传来。
胡老师抬起头来,原来是那个男孩的母亲。她似乎也是刚回来,提着刚从附近超市买的蔬菜水果,脸上洋溢着过分热情,甚至是有些夸张的笑容。
胡老师,真是太感谢您了!她快步走上前来,天天这么麻烦您,顺路接送我们家那小子,真是……都不知道怎么谢您才好!一路上还和这孩子讲知识点,这孩子最近英语成绩都上去了!
您太客气了,顺路的事,孩子也挺听话。胡老师谦和地笑笑。
这哪是顺路,明明耽误您时间了!女人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手里一袋看起来挺贵的水果往胡老师手里塞,这个您拿着!
不用不用,这怎么行……胡老师连忙推拒。
您一定得拿着!哎呦,你看我这记性,胡老师,您这会儿才下班,还没买菜吧女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一亮,竟又将手里那一袋刚买的蔬菜也要递过来,这些您也拿着!正好我买多了!回去省得再做了!
那热情像一团火,扑面而来,灼得人有些不知所措。
胡老师连连后退,手摆得更急:真不用!嫂子,真的!我爱人她……吃不了这些,我得专门给她做。谢谢您,心意我领了,东西绝对不能要。
推拒了好一番,女人才勉强作罢,嘴里还不停说着感谢的话。然而胡老师想走,这位母亲却是斜退一步挡在了胡老师身前,她一个劲的夸胡老师,还说什么日子还长,还需要胡老师多照顾他们家孩子这类,甚至夸张的说如果没有胡老师照顾,她这个单亲妈妈根本没法照顾孩子。反正是把胡老师夸上了天,又把自家孩子压在了胡老师身上。
胡老师尴尬的笑了笑,哎呀,这个,现在新生招得少,这个……哎。我退了,明天我就不去学校了。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位母亲一愣,立马表示要请胡老师给孩子做家教,甚至直接要给胡老师转钱。把胡老师搞得莫名其妙的。而且她言辞间似乎在劝说胡老师遇事要冷静。
胡老师隐隐觉得不对,强硬的脱身。这位母亲的话,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很是不安。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家。
3
寡妇泪痕
何晓芳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即便素面朝天,眉梢眼角也自有一段动人的风韵。
清晨的阳光刚漫过窗台,她便起身了。轻手轻脚地为女儿准备好早餐,看着她睡眼惺忪地洗漱、吃饭,再替她理好红领巾,背上小书包,柔声催促着出了门。
送走女儿,家中霎时安静下来。她走到客厅那个小小的书柜前,迟疑片刻,从一排整齐的书本中抽出一本格外破旧的字典。书页泛黄卷边,中间却被掏空了,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闪着银光的钥匙。
她用这把钥匙,打开了门口五斗橱最下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捧出一个深色的木盒。动作轻柔地打开盒盖,里面珍藏着的,是丈夫杜明郎的遗像。照片上的他穿着警服,眉目英挺,笑容却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她将相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左看,右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表面,描摹着他的轮廓,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喂,她对着照片里的人低声开口,声音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
房间里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鸣声。她微微噘嘴,像是埋怨,眼角却弯起了温柔的弧度。
哼,男人。量你也记不得啦。提醒你一下哦,十年前的今天,我相亲去了……
记忆倏然倒流,退回十年前那个阳光同样很好的早晨。那时的何晓芳,穿着最简单素净的白裙子,黑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浑身上下透着清纯又忐忑的气息。她被闺蜜逼迫,要去见闺蜜的哥哥,一场精心安排的相亲。
因为紧张,她走错了咖啡馆的卡座位置,红着脸在对面的男人面前坐下。那人穿着简单的休闲服,坐得笔挺,看到她时明显也愣了一下,耳根迅速泛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紧张又腼腆地相互自我介绍。
你、你好,我是杜明郎。
我、我叫何晓芳……
磕磕绊绊的开场后,话题却意外地投机。杜明郎挖空心思讲着笑话,她被他逗笑时会用指尖轻轻掩唇。窗外的阳光落在咖啡杯沿,闪烁着细碎的金光。他们甚至已经约定好,一会儿可以去看一场刚上映的电影。
她趁着杜明郎去洗手间的间隙,偷偷给闺蜜发微信:你哥真的很帅耶!人也超有礼貌!字里行间是按捺不住的小欢喜,我们聊得特别愉快!接着,她又有点苦恼地敲下一行字:就是旁边卡座有个戴眼镜的男的,老是偷偷看我,还好像在偷听我们说话,自己在那儿偷笑,怪讨厌的。不过幸好好也没做什么,算了。
刚按下发送键,咖啡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她惊愕地抬头,竟看见刚才还温文尔雅的相亲对象杜明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体格彪悍的男人死死摁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与她印象中那个腼腆的男人判若两人。
紧接着,旁边猛地冲出几人,利落地给地上那人铐上了手铐。
她吓得心跳骤停,远远看着,不知所措。然后,她看到她的相亲对象被一个中年人拉到角落,低着头挨了足足几分钟严厉的批评,那样子,竟有点像做错了事的大学生。
可挨完批评后,他立刻小跑着回到她面前,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紧张和歉意,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走:对不起,何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
吃完晚饭,看完电影,回到家后。终于想起感谢闺蜜了。这时,她才知道,那个在旁边卡座偷听偷笑的眼镜男,才是她真正的相亲对象——闺蜜的亲哥哥杜唯。
走到窗边,他才发现,那个一把将她拉出咖啡馆的杜明郎,请她吃饭看电影的杜明郎。此刻,竟然在她家楼下逮着一只过路的狗子一起又蹦又跳。
再后来,闺蜜和闺蜜的那位眼镜哥哥,以娘家人的身份,哭笑不得又真心实意地参加了她和杜明郎的婚礼。
婚礼上,真正的哥哥握着杜明郎的手半真半假地警告:好好对我们晓芳,要不是当时想看个笑话,加上后来发现你小子人品还不错,哪轮得到你捡这么大便宜!还有啊,给我记清楚,你是警察没错,但你也是丈夫,晓芳是孤儿,她只有你。你得懂!
杜明郎只是傻笑,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可惜,世事总难圆满。不管他懂不懂,婚后不到两年,女儿刚满月,何晓芳便被命运无情地推入另一个身份——寡妇。
照片冰凉依旧,何晓芳却觉得掌心被相框硌得生疼。她将遗像紧紧搂在怀里,像是要汲取一丝早已消散的温暖,低声喃喃:都怪你……说话不算数……
一滴泪终于砸落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光,照片里杜明郎的笑容,也变得朦胧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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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艳做完透析,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穿刺点的隐痛、低血压带来的眩晕、还有时不时抽动一下的肌肉痉挛,这些透析后常见的不适,她一样没躲过。她扶着医院冰冷的墙壁,慢慢挪到门口的公交站台,虚弱地坐在了长椅的边缘。
三辆512路公交车依次进站、开门、关窗、驶离。她只是抬头茫然地看着,却没有一丝起身的意味。站台上的人群来了又散,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她终于摸索出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给女儿拨去了视频通话。
视频接通,画面那头的女儿画着浓艳的妆容,背景灯光迷离,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妈,咋了我忙着呢。这个月的钱我晚两天打给你啊……
不打了……李小艳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她打断女儿,儿啊……你知道小区里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她们说你是……是做那个的。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儿啊,妈这病不治了,你就好好上学,将来找个正经工作,安安稳稳上班,行吗
放屁!她们懂个屁!女儿瞬间暴怒,尖锐的骂声从听筒里炸开。发泄了好一阵,她才似乎勉强冷静下来,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哄劝般的味道:妈,你别听她们乱嚼舌根。我爸……我爸上次不是还来看过我吗我做什么他是知道的!就是直播卖货而已,我那些视频平台都有,你也能看到啊!就是……就是穿得少了一点而已,但平台都审核通过的,根本不违规!而且我学业也没耽误啊,你担心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乖啦,我的好妈妈。你就安心养病。你的小棉袄长大了,会照顾自己,更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我同学朋友都很开明,没人看不起我。倒是小区里那些长舌妇,她们就是嫉妒,咱们不搭理她们,哈!
电话挂断了。李小艳举着手机的手缓缓垂下,另一只手拉下口罩,深深地、艰难地、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点虚无的勇气也一同压进枯竭的身体里。她空洞的眼神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许久,那目光才一点点重新汇聚起微弱的光。
她终于站起身,踏上了第四辆驶来的512路公交车。
车子摇摇晃晃地驶回熟悉的小区门口。她刚下车,正好遇上从外归来的何晓芳。李小艳微微一愣,注意到何晓芳今天既没去上班,也没出摊。
晓芳啊,你今天……哦,对了。李小艳恍然,声音依旧有气无力,今天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你一年也就休息这么一天。怎么样,晚上还去看电影吗让小淑雅来我家吃饭吧,吃完让老胡给她看看作业。
今天不了,嫂子。何晓芳轻声应着,很自然地上前一步,搀扶住佝偻着身子的李小艳,我准备带小雅一起去看电影。她也大了,我觉得……是时候跟她讲讲她爸爸的事了。再瞒下去,我怕她……胡思乱想。
嗯,也对。李小艳借着何晓芳的搀扶慢慢往前走,点了点头,是啊,听老胡说,最近在学校里……哎,既然你决定要说了,那也好。她顿了顿,接着说,那之后……你还是劝劝小雅,以后放学了,还让她来家里吧。让老胡给她辅导功课,早晚也还是跟着老胡一起上下学,我们看着也放心。
嗯,好。何晓芳低声应道。
哎,李小艳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不放心的叮嘱,最关键的是,得和孩子讲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哪怕是受些委屈,有些事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在外面可千万不能乱说。
放心吧,嫂子。何晓芳拍了拍她的手臂,小雅心里是明白的。这孩子聪明着呢。说不定……她早就自己猜到一些了。
孩子再明白,也终究是个孩子。李小艳摇着头,眉头紧锁,心里哪能藏得住那么多事承受能力也差,还是让老胡跟紧一点好,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会没事的。何晓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李小艳,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进了暮色渐合的小区。
……
4
恶徒归来
刘阿婆这辈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东子,从小就懂事争气,学习成绩好,为人处世也稳妥,后来更是凭自己本事考上好大学,和同学合伙开起了公司,眼看着日子就要红火起来。可不知为什么,刘阿婆这心啊,就是偏的。不是不疼东子,只是那点疼爱跟对小儿子亮子的溺爱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当初东子公司刚有起色,刘阿婆就三天两头地闹,硬是逼着大儿子把游手好闲的弟弟塞进了公司。他是你亲弟弟,你不带他谁带他东子拗不过,答应了。
亮子进了公司,却抱怨大哥不给他实权,不信任他。刘阿婆一听,又心疼了,转头就去公司拍桌子,硬是把亮子安排进了油水厚的采购部。她以为这是给了小儿子天大的好机会。
结果没过一年,就出了大事。亮子胆大包天,吃供货商巨额回扣,以次充好,导致一个关键项目的核心设备不达标,上千万元的投入眼看就要打水漂。东子为了保住公司信誉和兄弟们的饭碗,赔光了所有积蓄,自己垫钱连夜更换了所有不合格设备,才勉强让项目通过验收。
但公司的名声彻底坏了,被多家大企业拉入黑名单,合作伙伴纷纷撤离。公司最终还是黄了。东子这个当大哥的,给跟他一起创业、却血本无归的兄弟们挨个下跪道歉。兄弟们没说什么,只是自此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他。
东子心灰意冷,远走他乡,一切从头开始。而被刘阿婆惯得无法无天的亮子,却在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前两年,他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放起了高利贷,什么学生贷、赤果贷、都沾,专门坑骗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最后因为被人举报,锒铛入狱。他这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欺软怕硬,哪怕做尽恶事,也只是个小喽啰。
入狱一年,今天他刚刑满释放。在家门口那间破败的老房子前,刘阿婆流着泪让他跨了火盆,去去晦气。他刚跨过去,一抬头,就瞧见了全小区最漂亮的寡妇——何晓芳正扶着脸色苍白的李小艳从外面回来。
亮子那双眼睛顿时就黏在了何晓芳身上,嘴里不干不净起来:哎哎,何大美女!你还和胡老师的老婆关系这么铁啊他嬉皮笑脸,语气轻佻,你们姐妹真是情深意重啊,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是你帮她去完成‘义务’啊
什么义务,做妻子的义务啊。都是成年人,何晓芳又怎么听不懂。
什么义务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找抽是吧信不信我再把你送进去!何晓芳立刻皱紧眉头,眼神像刀子一样恶狠狠地剜过去,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早已习惯用这副凶悍泼辣的模样,来回击所有不怀好意的调笑和恶意。
旁边的李小艳却吓得脸色更白了,怯生生地拉着何晓芳的胳膊,想让她别说了。因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当初举报亮子放贷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儿胡小佳。她心虚,她害怕。
亮子见李小艳这副畏缩模样,气焰反而更嚣张了,变本加厉地调戏起何晓芳。
李小艳终于忍不住,颤声回骂了一句。骂他是个混蛋。
然而,就仅仅是骂了一句混蛋。就见刘明亮嘿嘿一声冷笑,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恨意和得意:本来想过两天再找你算账,这可是你自找的!他转身冲回那间小破屋,捧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旧铁盒。
大家都出来看啊!都来看看!他站在院子中间,扯着嗓子大吼,把老小区里左邻右舍都喊了出来。他高高举起一张纸条,胡小佳!都认识吧她借了我的钱不还!还去诬告我,害我坐牢!都看清楚,这是她亲手写的欠条!他拿着欠条,转着圈地给围过来的邻居们展示。
然后,他不顾她母亲刘阿婆在一旁的劝阻,又从盒子里猛地掏出一叠照片,脸上带着恶毒的快意:再来看看啊!胡小佳当初可是亲口跟我说,打小就喜欢我,非要给我当老婆!这些可是她自己拍的‘罗’照!来来来,分给大家好好欣赏欣赏!说完,他狠狠地将一把照片抛向空中。
照片纷纷扬扬地撒落。李小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去年女儿突然拿出几万块钱给她治病的情景猛地浮现在眼前……没多久,亮子就被举报抓了……她不得不信!
啊——!!!
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从李小艳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具原本被病痛折磨得毫无生气的躯体,不知从哪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她像一头发狂的母牛,猛地冲过去将刘亮撞翻在地,然后疯了一样扑到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拾那些散落的照片。
何晓芳想蹲下帮她捡,却被她失控地一把推开,声音嘶哑破碎:不准看!不准看!都不准看!!!这一刻,她心如刀绞,世界一片昏暗。她痛恨,无比的痛恨着……她自己。她恨自己得病,更恨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死了。
刘明亮!你个畜生!你不是人!何晓芳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就要打他。
刘阿婆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何晓芳的腿,哭天抢地:晓芳啊!晓芳你行行好!这不怪亮子啊!是佳佳那丫头害他坐牢的呀!当初看她急用钱,我家亮子还好心给她少算了利息,她不知感恩呐……
小亮,你这干得什么畜生事啊!有邻居看不下去,出声骂道。
亮子你太过分了!都是邻居,怎么能干这种事!
刘明亮,你小子,简直不是人!
围观的邻居们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不堪的一幕,纷纷出声指责刘明亮。
刘明亮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慌乱捡照片的李小艳和愤怒的众人,反而更加得意起来。他捡起一张飘到脚边的照片,轻佻地吹了吹上面的灰。
呐呐呐,照片分享给你们,怎么都不捡啊哎哟,各位大哥、大叔,小佳可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啊,怎么,就不好奇……嘿嘿,不好奇小佳现在长啥样啊他猥琐地笑着,目光扫过众人震惊又尴尬的脸,哦……没事,没事。没关系!
他扬了扬手里的空盒子,声音提高了八度,充满了恶意的挑衅:我这里还有底片呢!之后我再去洗出来,你们谁想要啊,悄悄来找我拿哦!免费的……管够!
……
何晓芳紧紧抱着女儿,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那点强撑起来的勇气瞬间消散殆尽,一种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像个无畏的勇士,将瑟瑟发抖的李小艳护在身后,厉声斥责着刘明亮的无耻。
然而,变故陡生。
几个理着寸头、神色倨傲的男人粗暴地挤开围观的人群,站到了刘明亮身边。刘明亮见状,脸上立刻堆起谄媚又得意的笑,大声向邻居们介绍:这三位是我哥们,是我……室友!
室友
他这一年在哪里他的室友是做什么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刚才还群情激愤的邻居们,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鸦雀无声,不由自主地纷纷向后退缩,再没人敢出声指责刘明亮半分。
其中一个满身狰狞纹身、尖嘴猴腮的男人,一把扯过刘明亮手里仅剩的一张照片,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目光淫邪地在照片上逡巡:哟呵!狗皮亮,可以啊!这妞儿真不赖,啧啧,这小脸蛋,这身段,这皮肤……唉,人在哪儿呢今晚叫出来,陪哥几个好好乐呵乐呵……
何晓芳心头怒火翻涌,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冲上前,一把将那照片抢了回来,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又迅速退回到李小艳身边,将照片塞进她颤抖的手里。做完这一切,她忽然感到一道令人极度不适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正是那个纹身男,正用一种古怪而兴奋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意外的宝藏。
何晓芳心中警铃大作,全身戒备,正想拉着几乎崩溃的李小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突然听到女儿小雅的喊声。
不准你们欺负我妈妈!
只见小丫头倔强地挤开人群,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冲到何晓芳面前,张开小小的手臂,用尽全力做出凶狠的样子,挡在那些寸头男面前。
何晓芳的心瞬间揪紧!她一把将女儿用力拉回身后,和李小艳一起,用身体死死护住孩子。
那纹身男却笑嘻嘻地朝她走了过来。何晓芳咬紧牙关,目光如炬,没有丝毫退缩——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倒要听听,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纹身男高举双手,脸上挂着假笑,一步步慢慢往前挪,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他停在何晓芳面前,死盯着她的眼睛,嘴角慢慢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然后压低了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名字:杜晓峰……何万洪……
何晓芳的心脏猛地一停!她拼命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试图装作听不懂。
纹身男看着她强装的镇定,眼睛大亮起来。似乎觉得极为有趣,突然,他猛地提高音量,大吼一声:——杜明郎!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何晓芳所有的心理防线!杜晓峰、何万洪,那是她丈夫杜明郎曾经用过的化名!而最后这个真名……他们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何晓芳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尽管她极力控制,但眼神里的震惊和恐惧再也无法掩饰。
纹身男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转过身,像拍一条狗一样,随意地拍了拍刘明亮的脸:狗皮亮。哥哥我绕了几百里路专程来看你,你能不能给哥哥一个面子他指了指何晓芳,这位何大姐,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家里人。那她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说完,他从那个旧铁盒里,摸出了一张小小的内存卡,转身朝着何晓芳和李小艳晃了晃。
放心,他语气轻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这玩意儿,之后我帮你处理了。他随手将内存卡塞进了自己上衣口袋。
然后,他再次走上前,逼近何晓芳,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芳姐……我没叫错吧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放心,我改造完了,早就是守法公民了,绝对不再和以前那些人有任何联系。
他的目光扫过何晓芳惨白的脸,和她身后惊恐的众人,语气忽然变得诚恳起来:走,去你家坐坐我们好好聊聊……放心,你绝对可以放一百个心。我绝对和之前的那些人,不会再有丝毫联系。只要芳姐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就行了。而且芳姐……你也是有靠山的,我肯定不敢害你的呀。对吧!
……
5
血色解脱
胡老师踏进小区的那一刻,一股异样的氛围便如粘稠的蛛网般裹了上来。
平日里熟悉的邻居们,此刻看他的眼神都躲躲闪闪,那目光里掺杂着过分的同情、欲言又止的为难,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他是一个即将得知噩耗的病人,而他们则是无言的旁观者。
这种无声的集体注视,比任何喧哗都更让人心慌。胡老师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加快了脚步,到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朝着家的方向冲去。
哟,胡老师,回来了啊
一个轻佻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胡老师猛地偏头,看见刘明亮和那几个陌生的寸头男,竟然就在他家门前支了张小桌子,大咧咧地啃着卤味喝着啤酒。
见他看过来,刘明亮甚至还嬉皮笑脸地举起酒杯,朝他做了一个挑衅的敬酒动作。
胡老师对这人厌恶到了极点,不想与之有任何纠缠,他强压下怒火和不安,扭过头更快地走向单元门。
然而,刚踏上楼梯没几步,就听见楼上传来何晓芳激动尖锐的怒骂声,紧接着,那个满身纹身的寸头男竟被何晓芳用力推出了家门!
滚!你给我滚出去!
胡老师脑子嗡的一声,想也没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一把插进两人之间,将几乎要扑上去的何晓芳挡在身后,对着那纹身男厉声喝道:你干什么!光天化日想做什么给我退开!不然我立刻报警!
那纹身男被推开,却不气不恼,反而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危险。他嘿嘿一笑,目光越过胡老师,死死盯住他身后浑身发抖的何晓芳:没事儿,没事儿!芳姐,别动气嘛。既然您不愿意帮我这个小忙……那我就只好回老家,找我那些老朋友帮帮忙了,他们啊,肯定特别乐意……
他拖长了语调,话语里的威胁意味浓得化不开。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两声,这才转身,不紧不慢地下楼去了。
胡老师顾不上去追,急忙将双目空洞、几乎站立不稳的何晓芳推进屋里,反手关上了门。
砰的关门声似乎惊醒了何晓芳,她猛地一个激灵,像是突然从梦魇中回过神,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里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不行…不行……他们来了…他们要来了!我得走…我得带小雅离开这里…马上走!
只听这寥寥数语,胡老师瞬间如坠冰窟,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最可怕的、他们隐藏了多年的秘密,恐怕已经暴露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胡老师又急又骇,声音都带了颤,从你们搬过来后,除了你嫂子意外知道了你家……我们绝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啊!怎么会……
何晓芳像是这才真正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她突然失控,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推了胡老师一把,声音凄厉而急促:别管我!你快回去!我自己去找警察!快,你快回家!回家去看看嫂子!快去啊!!
胡老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和催促弄得心慌意乱,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窜起:我家我家怎么了!你说清楚!
何晓芳流着泪,语速极快地将方才刘明亮如何撒播照片、纹身男如何点名道姓威胁、以及那张要命的内存卡之事,颠三倒四地哭诉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胡老师的心上。他听完,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随即像疯了一样猛地转身冲出门,朝着自己家狂奔而去!
钥匙半天打不开锁,急得胡老师全身都冒起了冷汗。最后实在不行,他一脚重重的将木门给踹了开来。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胡老师颤抖着手推开门——刹那间,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客厅中央,他的妻子李小艳静静地躺在那里,双手紧紧握着一把剪刀的柄,而剪刀的整个锋刃,都已没入了她的胸口。鲜血从她身下漫延开来,淌了一地,形成一汪触目惊心的暗红血泊,将散落一地、被剪得粉碎的照片残片,深深淹没。
胡老师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脚步虚浮地飘到妻子身边,缓缓跪倒在血泊里。他伸出手,轻轻摇了摇妻子尚且温热的身体,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良久,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哎……死了好,死了……就解脱了。
他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妻子紧紧攥着剪刀柄的手指,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微微一颤,随即更用力地握住。温热的血液黏腻地包裹着他的手掌。
都怪咱们没本事……才害得女儿受尽委屈,走上那条路……他的目光没有焦点,落在窗外,仿佛在跟妻子做最后的对话,这才刚开学呢……正好,我的体检报告也出来了……我也……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似乎给了他某种诡异的决心。
你死了……不够,还不够啊。他低声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握着剪刀的手缓缓收紧。
只有我也死了……那女儿……才能真正地解脱……
——
真没敢骗您,八爷。我真的遇到了那对母女……我给您发定位,立刻发给您。纹身男正在打着电话。突然看到四名已经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室友,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身后,一脸惊恐的样子。
随后他突然感觉有人猛的一掰他脑袋,紧接着肚子一痛,一股温热染到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