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先于眼睛苏醒,沉甸甸的,像浸了水的棉被。
一股劣质白酒和烟草混合的呛人气味率先钻入鼻腔,呛得她喉头发紧。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的床单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阳光暴晒后残留的虚假干净。耳边嗡嗡作响,是那种老式日光灯管电流不稳的噪音,还有隐约传来的、音量压得很低的喜庆唢呐声,断断续续,飘忽得像鬼掐断了脖子。
姜蔓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红。红帐子,红窗花,墙壁上歪歪扭贴着一个巨大的、剪得颇为粗糙的囍字。
视线下移,她身上穿着一件明显大了一号、料子粗硬的新娘红褂子。
床尾对着的老式木头衣柜,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十八九岁年纪,眉眼清秀,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眼神里是尚未褪尽的惊恐和一片空茫的麻木。乌黑的头发被笨拙地绾在脑后,插着一朵俗气的红色绒花。
这不是她的脸。
这不是她的……任何东西。
心脏骤然缩紧,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四肢百骸。她几乎是弹坐起来,眩晕感让她又跌坐回去,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蛮横地挤入脑海——哭喊,挣扎,被强行套上红衣服塞进拖拉机,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妇女恶狠狠的叮嘱: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别再想着跑!司家虽然有两个拖油瓶,但司振廷是端铁饭碗的厂长,饿不死你!
司振廷……八十年代……两个拖油瓶……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
房间门紧闭着,但外面堂屋似乎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极细微的、小孩子吸溜口水的声音
姜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加班猝死后,竟穿进了这个疑似八十年代的新婚夜,成了一个给人当后妈的可怜虫
原主的记忆残存着对这个陌生丈夫的恐惧——一个年纪不小、带着两个拖油瓶、性格据说冷硬如铁的工厂厂长。以及,对即将面对的、传说中鸡飞狗跳后妈生活的绝望。
她攥紧了身上那件红得刺眼的褂子,粗糙的布料磨着指尖。逃现在外面一片漆黑,人生地不熟,能逃到哪里去留下面对一个冷面丈夫和两个素未谋面、不知是天使还是恶魔的孩子
胃里一阵抽搐的空泛提醒着她,从被强行弄过来到现在,这身体恐怕水米未进。
门外那窸窣的动静停了,似乎也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横竖都是一刀。
姜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撑着发软的双腿,下了床。她走到门边,手放在冰冷的木头门把手上,停顿了三秒,猛地拉开了门。
预想中的鸡飞狗跳、熊孩子尖叫捣蛋并没有出现。
堂屋同样挂着红绸,老旧的日光灯管把一切照得有些惨白。灯下,竟站着两个豆丁大的小男孩,看上去约莫三四岁,一模一样的两张白嫩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正一眨不眨、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紧张望着她。
他们穿着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小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看到门开,两个小家伙明显瑟缩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然后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朝她跑了过来。
动作甚至有点踉跄。
然后,在姜蔓彻底愣怔的目光下,两个小豆丁齐刷刷地在她面前站定,仰起小脸,声音糯糯的,带着点怯生生的讨好,异口同声:
妈妈。
……
姜蔓感觉自己被雷劈中了。妈妈谁她
不等她消化这个称呼,左边那个看着稍微大胆一点点的男孩,把自己手里抱着的一双看起来崭新的、塑料底的女式布拖鞋,努力地往前递了递。右边那个更腼腆些的,赶紧小声补充,像背诵演练过无数次的话:
爸爸说,只要听妈妈话……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个极其陌生的词汇,就,就有……麦、麦当劳吃。
麦当劳
姜蔓眼角狠狠一跳。八十年代,中国内地有麦当劳这冷面厂长是用画大饼来忽悠孩子听话这饼画得还挺……超前。
她低头看着那两双清澈得不见一丝杂质的大眼睛,里面盛满了单纯的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那是对她这个新妈妈的畏惧,也是对那个虚无缥缈的麦当劳的向往。
他们太瘦小了,递拖鞋的小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心里某个坚硬角落猝不及防地塌陷了一小块。预想的战斗模式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漏了气。
她沉默的时间似乎有点长,两个孩子的眼神从紧张慢慢变得有些不安,小嘴微微瘪了起来,眼看那包泪就要蓄满。
姜蔓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尽管干涩得厉害:……谢谢。
她接过那双拖鞋。塑料底硬邦邦的,但面上绣着小小的花,针脚细密,是新的。
穿上,大小居然正好。
两个孩子见她接受了,明显松了一口气,小脸上顿时露出一种任务完成的轻松感,甚至带上了一点羞涩的、亮晶晶的期待。
姜蔓站起身,目光越过两个孩子,看向这间堂屋。老式的桌椅,墙上挂着奖状和日历,日历页赫然显示着——一九八五年七月XX日。
真实的八十年代气息扑面而来。
所以,那个素未谋面的丈夫,司振廷,就是用这种听妈妈话有麦当劳的离谱承诺,在她进来前暂时驯服了这两个孩子
她正想着,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步靠近。
两个小男孩立刻像听到了什么指令,小手紧张地抓住衣角,飞快地小声对姜蔓说:爸爸回来了!然后像两只受惊的小鹌鹑,蹭到她身后不远处,规规矩矩地站好,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吱呀一声,木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高大的男人迈步进来,带着一身清冷的夜气和淡淡的机油味。
姜蔓抬眼望去。
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色的确良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肩很宽,腰背挺直。面容比想象中年轻许多,大约二十七八岁,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他的眼神很沉,像积着雪的深潭,扫过来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接近的疏离感。
他看到站在堂屋里的姜蔓,眼神似乎在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红褂子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这就是司振廷。那个冷面厂长。她名义上的丈夫。两个麦当劳诱惑者的父亲。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他先开了口,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些,没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件工作:醒了灶屋温着粥,饿了可以去吃。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的两个孩子身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司铭,司锐,叫人。
两个小家伙立刻从姜蔓身后探出脑袋,无比乖顺地、奶声奶气地再次喊道:妈妈。
姜蔓觉得这场景诡异得近乎荒诞。她一个连恋爱都没正经谈过的都市女青年,穿越八十年代新婚夜,喜提冷面厂长丈夫一位,附赠双胞胎乖崽两枚。
司振廷似乎对她应不应声并不在意,只略一颔首,便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关门声轻微一响,将他与这个充斥着陌生新娘和两个幼崽的空间隔绝开来。
留下的姜蔓和两个男孩面面相觑。
胃里的空泛感再次强烈袭来。她按了按胃部,决定暂时抛开一切纷乱思绪,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根据原主模糊的记忆,她摸索着走向旁边的灶屋。所谓的灶屋就是厨房,砌着土灶,但也接了一个崭新的蜂窝煤炉子,炉子上坐着一个锑锅,正冒着丝丝热气。
她揭开锅盖,里面温着大半锅白米粥,熬得糯烂,米香扑鼻。旁边小桌上放着半碗咸菜丝。
她盛了一碗粥,就着咸菜,沉默地吃起来。粥的温度刚好,熨帖着空荡荡的胃袋,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两个小尾巴也跟了进来,也不说话,就扒着门框,两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吃,时不时同步地咽一下口水。
姜蔓动作顿了顿。这俩孩子……没吃晚饭
她看了看锅里还算充足的粥,又看了看那两个瘦巴巴的小豆丁,心里叹了口气。她朝他们招招手。
两个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
吃过了吗她问。
两人同步摇头,眼神渴望地盯着锅里的粥。
姜蔓认命地起身,找来两个小碗,给他们一人盛了半碗。没有多余的咸菜了,只能干喝粥。
两个孩子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美味珍馐,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用勺子,就着小碗边缘,小口小口地吸溜起来,吃得格外香甜,格外珍惜,一粒米都不肯浪费。
姜蔓看着他们,心里那点因为穿越而带来的暴躁和郁闷,奇异地被这无声的进食画面抚平了些许。
至少,孩子看起来不熊。甚至……乖得有点过分,有点让人心疼。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身份,前途未卜。但眼下,似乎还不算最糟。
接下来的几天,姜蔓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了初期的适应阶段。
司家是一座不大的平房带个小院,格局简单。司振廷似乎极忙,早出晚归,大多数时间,家里只有她和两个孩子。
双胞胎男孩,哥哥叫司铭,弟弟叫司锐,性格稍有不同。司铭稍微活泼大胆一丝丝,司锐则更文静内向,但共同点是:超乎寻常的乖巧和……小心翼翼。
他们从不吵闹,自己玩泥巴也能安安静静玩半天,姜蔓做饭,他们就帮忙搬个小板凳坐着摘菜(虽然经常摘不好),姜蔓扫地,他们就赶紧去拿簸箕。每天她起床,拖鞋总会整整齐齐摆放在门口。杯子里的水永远是满的。
他们用那种怯生生的、带着观察和讨好的眼神看着她,执行着父亲要听妈妈话的指令,仿佛在守护那个遥不可及的麦当劳梦想。
这种乖巧,让姜蔓这个新手后妈完全挑不出错处,甚至时常感到一种无所适从。她试图和他们交流,但他们除了必要的应答,从不主动说话,更不提任何要求。
那个冷面丈夫司振廷,则像一座移动冰山。他的话极少,回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里。他和姜蔓的交流仅限于最基本的日常问答,客气、疏离,像合租的陌生人。他似乎并不关心姜蔓如何与孩子相处,只在意结果——孩子们很安静,没给她添麻烦,这就够了。
偶尔,姜蔓能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但当她回望过去时,那目光又已移开,只剩一片冷然。
这个家,富裕谈不上,但似乎也不像普通工人家庭。有电视机(黑白的),有洗衣机(单缸的),司振廷还有一辆代步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最让姜蔓惊讶的是,司振廷的书房里竟然还有一台进口的电脑——在这个时代,这绝对是稀罕物,彰显着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和技术背景。
她扮演着一个安静、本分的后妈角色,尽量不让司振廷感到麻烦,也小心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和身边陌生的人。日子像缓行的溪流,表面平静无波。
这天下午,司振厂休(工厂轮休),但他一早就出了门,说厂里有事。
双胞胎在院子里玩泥巴,姜蔓想着换季了,或许该把司振廷书房里那床看起来有些厚重的被褥拿出来晒晒——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试探,试探她在这个家的活动边界。
书房平时总是关着,司振廷在家时,她从不进去。
她推开书房门。一股旧书报和木头家具特有的气味传来。房间布置极其简洁,一书桌,一椅,一书架,一张窄榻。干净整洁,一丝不苟,像他这个人。
她走到窄榻边,抱起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被褥有些沉,她一下没抱稳,被子散落开来,连带着垫在榻上的一张旧军毯也滑落在地。
她连忙弯腰去捡。抬起军毯时,发现毯子下面的榻板上,似乎垫着几张旧报纸,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其中一张露出一角的报纸上,隐约有一个模糊的图片。
鬼使神差地,姜蔓伸手,轻轻抽出了那张垫着的旧报纸。
报纸的日期是几年前的,出版地是邻省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版面粗糙,印刷质量很差。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模糊的图片上。
下一秒,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四肢冰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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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占了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像是社会新闻的配图。照片有些糊,但足以看清内容——一个穿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宽大T恤和破洞牛仔裤的年轻女人,正弯腰笑着,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走在一条车水马龙、充满现代感的街道上。街边店铺的英文招牌和现代化的玻璃幕墙模糊可见。
那个女人,眉眼弯弯,嘴角一颗小小的痣,长发随意扎成马尾。
那是她。
是百分之百、穿了现代服装的、二十一世纪的她姜蔓!
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穿着小西装,抬头看着她笑,面容清晰。她认得,那是她前世公司大老板的儿子,有一次公司亲子日活动,老板临时有事,托她帮忙照看了一个下午!她甚至还记得那天小孩吵着要吃冰淇淋,她给他买了一个甜筒,他吃得满嘴都是……
照片旁的新闻标题字体很小,但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都市奇谈年轻白领与富家子疑似穿越时空现身我市,引围观后迅速消失,专家称或为集体幻觉》
报纸的日期,是1982年X月X日。
她穿越到三年后,而三年前,她牵着别人孩子的照片,竟然登上了八十年代的旧报纸!
集体幻觉
冰寒的恐惧像无数细密的针,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瞬间刺透她的四肢百骸。她拿着报纸的手抖得厉害,纸张簌簌作响。
司振廷知道
他早就知道
他书房里藏着这张报纸,是巧合,还是……他认出了报纸上的人就是现在这个成了他妻子的姜蔓
那些冰冷的审视,那些疏离的客气,孩子们被教导的、近乎异常的乖巧和听话……一切都有了毛骨悚然的另一种解释!
他不是在娶一个妻子。
他是在看管或者研究一个……来自未来的、诡异的、登上了报纸的时空穿越者
那两个孩子……
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正朝着家门走来。
姜蔓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惊恐地望向门口。
那双脚步声,像钝锤,一下下砸在姜蔓的心口。
她手一抖,泛黄的报纸飘落回榻上,那刺眼的图片和标题瞬间被掩盖在军毯褶皱下。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尖叫和翻涌的惊惧。手忙脚乱地将滑落的被子胡乱抱起来,试图恢复原状,但手指抖得不听使唤。
脚步声已经到了院门口,钥匙插进锁孔的细微声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司铭,司锐,爸爸回来了。门外传来男人低沉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
院子里玩泥巴的两个孩子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像训练有素的小士兵,啪嗒啪嗒跑过去,熟练地拔掉门栓。
门开了。
司振廷高大的身影跨进来,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工作服,身上带着厂里特有的金属和机油气味。他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院子,掠过抱着被子、僵站在书房门口的姜蔓。
姜蔓感觉那目光像探照灯,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皮囊,看清里面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她强迫自己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声音发干:我…我想着天好,把被子拿出来晒晒。
司振廷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半秒,那眼神深得让她窒息。随即,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并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看向书房内部。
他脱下外套,挂在院里的晾衣绳上,然后走向院子一角的水龙头,弯腰洗手。水流哗哗,冲刷着他指缝间的油污。
两个小家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仰着小脸,司铭小声汇报:爸爸,我们听话,玩了泥巴,没有吵妈妈。
司锐补充:妈妈给我们吃了粥。
司振廷洗手的动作没停,又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姜蔓抱着那床沉甸甸的被子,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僵在原地,进退维谷。继续去晒她根本不敢再转身进那间书房。把被子放回去更显得可疑。
最后,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院子里那根专用的晾衣绳下,机械地将被子搭上去,手指碰到冰凉粗糙的被面,才惊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司振廷洗完了手,用搭在一边的干净毛巾擦干,然后朝屋里走去。经过姜蔓身边时,带起一阵微小的风,那股淡淡的机油味和男性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汗毛倒竖。
他……进书房了吗他会不会立刻发现报纸被动过了
姜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晾被子的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全部的感官却都死死聚焦在身后的动静上。
他没有进书房。
脚步声径直走向了堂屋,然后是倒水的声音。
姜蔓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双腿有些发软。她快速将被子搭好,扯平褶皱,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灶屋,假装忙碌地准备晚饭。
心跳依旧擂鼓般急促。
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那张报纸……1982年。她穿越是在1985年。也就是说,在她本人真正穿越过来的三年前,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竟然出现了穿着现代服装的她和老板的儿子还被拍了下来,登了报
这怎么可能!
是平行时空是时空错乱留下的影像还是……别的什么无法理解的现象
而司振廷,他收藏着这张报纸。是无意中看到觉得稀奇留下的还是……他认出了她如果认出了,他娶她进门,是为了什么研究监视或者……他有别的目的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翻腾,让她切菜的手都差点不稳。
妈妈。细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姜蔓吓了一跳,刀差点切到手指。转头一看,司锐抱着一个几乎有他半个身子大的空簸箕,怯生生地站在灶屋门口,司铭跟在他后面。
爸爸说,帮你拿这个。司锐小声说,把簸箕往前递了递。司铭补充:摘菜。
又是爸爸说。
姜蔓看着两个孩子清澈却带着畏惧的眼睛,之前觉得是乖巧懂事,此刻却品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这是一种被严格规训后的服从。那个男人,在用一种无形的方式,控制着这个家的一切,包括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妻子。
她压下心头的寒意,接过簸箕,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谢谢你们,真乖。
两个孩子因为她的夸奖,眼睛里亮起一点点微光,但依旧拘谨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也不敢离开,像是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晚宴的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
桌子上摆着一盘炒青菜,一碟咸菜,还有中午剩下的粥。司振廷吃饭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只是沉默,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沉默。
姜蔓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她不敢抬头看对面的男人,只能低着头,数着米粒。
司铭和司锐更是安静,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偶尔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一下父亲,又迅速低下头。
明天厂里技改小组加班,我不回来吃晚饭。司振廷忽然开口,打破了死寂。
姜蔓猛地抬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深潭,让她看不透底。
啊……好,知道了。她连忙应声,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是在报备行踪这不符合他冷面厂长的做派。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或者警告暗示她他不在家,让她安分点
孩子们听话吗他又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姜蔓捏紧了筷子:听话,很乖。
嗯。司振廷不再说话,继续吃饭。
饭后,司振廷照例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姜蔓带着两个孩子洗漱。给双胞胎洗脚的时候,看着两个小家伙白嫩瘦小的脚丫,她心里乱成一团麻。他们知道什么吗那个麦当劳的承诺背后,他们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形容她这个妈妈的
妈妈,司铭忽然小声开口,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爸爸说,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姜蔓的手一抖,毛巾掉进洗脚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司锐用力点头,附和哥哥:爸爸说,仙女妈妈是来……来……他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那个词,来体验生活的!让我们要乖乖的,不能惹仙女妈妈生气,不然仙女妈妈就会飞走,就没有麦当劳吃了。
仙……女
体验生活
飞走
姜蔓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司振廷就是这样跟孩子们解释她的存在的用一种近乎童话的、却细思极恐的方式
他是在美化,还是在……隐瞒和引导
她捡起毛巾,手指冰凉,勉强笑了笑:爸爸……真会开玩笑。
把孩子哄睡后,姜蔓回到那间依旧贴着囍字的新房。她坐在床沿,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和隔壁书房隐约传来的、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姜蔓活在一种巨大的不安和伪装平静的表象下。
她不敢再轻易靠近书房,甚至不敢在司振廷在家时过多地注视那扇门。她尽力扮演着一个温顺、少言、操持家务的后妈角色,但内心的惊涛骇浪从未停息。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家,观察司振廷,观察两个孩子。
她发现司振廷的书房虽然常关着,但并非完全禁止入内。偶尔他会让司铭进去送杯水,或者让司锐进去拿张报纸。孩子们进去时从不逗留,送了东西就立刻出来。
她也发现,司振廷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深度。他依旧话少,但偶尔会问她一些极其寻常的问题,比如饭菜合口味吗这里生活习不习惯,问题正常,可他问的时候,那种专注的、仿佛要透过她眼睛看到她灵魂深处的目光,让她每次都头皮发麻,只能含糊应答。
她试探着问过一次:振廷,你……以前见过我吗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她故意说得含糊,心脏却跳得厉害。
司振廷当时正在修自行车的链条,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起沾着油污的脸,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哦在哪里
不,不记得了,可能就是……错觉吧。在他那样的目光下,她瞬间溃败,不敢再深问。
他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计,淡淡地说:萍水相逢也是缘。
萍水相逢姜蔓背后冷汗涔涔。
她也不敢轻易对两个孩子表露过多的亲近或好奇,生怕被那个敏锐的男人看出端倪。她只能维持着表面的温和与距离。
这种僵局,在一个周末的下午被打破。
天气闷热,司振廷在堂屋里看技术图纸,姜蔓在院子里洗衣服,双胞胎在屋檐下玩几个磨得光滑的小木块。
突然,屋里传来司锐惊慌失措的哭声,还有司振廷一声压抑的低斥:别动!
姜蔓心里一紧,连忙擦手跑进去。
只见司锐小脸煞白,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汪汪地看着书桌的方向。司铭也吓得呆在一旁。书桌旁,司振廷皱着眉,手里拿着几张图纸,脚边是一个打翻的墨水瓶,漆黑的墨水正迅速在地面上蔓延,眼看就要染上散落在地上的几张报纸——其中一张,边缘泛黄!
是垫桌脚的旧报纸!其中会不会有……
姜蔓的心脏猛地一缩!
司振廷显然也看到了,他脸色一沉,立刻弯腰,动作迅疾地去抢救那些报纸。
姜蔓想也没想,几乎是一种本能,猛地冲过去,抢先一步伸手:我来擦!
她的手因为急切和紧张,动作幅度极大,看似要去擦拭墨渍,却不小心猛地将那一小叠垫桌脚的旧报纸彻底打散,并且慌乱地一脚踩在了那滩迅速扩大的墨水上!
哎呀!她惊呼一声,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朝前摔去!
砰!
她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疼得她眼前发黑,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但她顾不上疼,就势在地上翻滚了一下,手臂、身体,尽可能地在那些散落的、被墨水浸染的报纸上碾压、摩擦!
墨汁飞溅,染黑了她浅色的衣裤,也彻底污浊了那些报纸上的字迹和图片。
唔……她疼得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闷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司振廷伸出去抢救报纸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突然冲过来、又突然摔倒、此刻一身狼藉蜷缩在地上的姜蔓,眉头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像是错愕,又像是……某种锐利的审视。
妈妈!两个孩子吓得大哭起来。
司振廷收回手,快步上前,蹲下身:摔到哪里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姜蔓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脸上也蹭到了墨水,黑一道白一道,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她疼得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对、对不起……我太笨了……墨水瓶……报纸……都让我弄脏了……我不是故意的……她一边说,一边无意地用手撑地试图爬起来,手掌又重重按在了几张被墨水泡得模糊的报纸上,用力碾过。
司振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一摊混乱。墨水已经彻底浸透了好几张报纸,字迹图片糊成一团漆黑,根本无法辨认。尤其是被姜蔓身体碾压摩擦过的那几张,更是破烂不堪。
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报纸不重要。能站起来吗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温度似乎有些灼人。
姜蔓借着他的力道,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腿疼得直抽冷气。她偷偷瞥了一眼地上那片狼藉,心里稍稍一松,但随即又被更大的不安笼罩。
她毁掉了那些报纸,暂时消除了一个直接的威胁。但司振廷呢他会不会起疑他刚才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锐利,是什么
去处理一下。司振廷放开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听不出喜怒。他转身去拿扫帚和拖把,开始清理地上的墨渍和废报纸,动作依旧沉稳,仿佛刚才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姜蔓一瘸一拐地去打水清洗。手肘和膝盖磕青了一大片,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身体的疼痛,心里的惊惧更甚。
她兵行险着,毁掉了可能存在的证据,却也可能把自己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
司振廷收拾完地面,将那些墨黑一团的废报纸直接扫进了簸箕,似乎真的打算当垃圾处理掉。
他看向还在龇牙咧嘴清洗伤口、一身狼狈的姜蔓,目光在她沾着墨水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忽然开口:以后书房的东西,不用你收拾。
姜蔓清洗的动作猛地一顿,水流哗哗地冲在她满是墨渍的手上。
她抬起头,看向司振廷。
他站在不远处,日光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他大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古井,无波无澜,却仿佛能洞悉一切。
姜蔓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水流哗哗地冲在姜蔓的手上,混着墨色,蜿蜒流进水槽。司振廷那句话,像一枚冰冷的钉子,将她钉在原地。
以后书房的东西,不用你收拾。
不是商量,是通知。是划清界限。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她刚才那番拙劣的表演。他只是不说破。像看着实验室里一只试图越狱的小白鼠,徒劳地撞着玻璃罩。
姜蔓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知道了。
膝盖和手肘的疼痛此刻尖锐地提醒着她刚才的狼狈和危险。她匆匆擦干净手和脸,一瘸一拐地逃回自己那间依旧带着新房印记的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在空寂的房间里咚咚狂跳。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发现了。他知道她在害怕,在掩饰。
那下一步呢他会怎么做
那个萍水相逢也是缘的男人,那个用仙女妈妈和麦当劳编织童话控制孩子的父亲,那个书房里藏着时空秘密的工程师……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恐惧像藤蔓,一夜之间缠绕得她几乎窒息。之后的日子,姜蔓活得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司振廷似乎并无异样。他依旧早出晚归,沉默寡言。只是,姜蔓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监视感更强了。他偶尔投来的目光,停留的时间似乎更长,更沉,带着一种冷静的、剖析的意味。
他甚至不再让两个孩子频繁地靠近她。爸爸说,妈妈需要休息。爸爸说,我们自己玩。双胞胎传达着指令,大眼睛里有些困惑,但还是乖乖照做。
这个家,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牢笼。
姜蔓不甘心。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知道司振廷到底想干什么,必须找到一条可能的路。
她开始更留意他的作息。他通常周六下午会去厂里处理急件,时间不长,大约一两个小时。这是唯一他固定不在家的短暂空隙。
下一个周六,天气阴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司振廷果然在午饭后又出了门。自行车轮碾过院门门槛的声音远去,姜蔓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走到院门口,确认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然后,她猛地转身,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
钥匙……司振廷会把钥匙放在哪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回想。他平时似乎总是随身带着钥匙。但有一次,她好像看见他从堂屋五斗橱最上面那个带锁的小抽屉里拿过什么……
她快步走到五斗橱前,试着拉了一下那个抽屉,锁着的。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窗台一盆长势旺盛的仙人掌上。花盆底下
她小心翼翼地搬开花盆——没有。
门框顶上她踮起脚摸索,沾了一手灰——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里全是冷汗。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废弃的老鼠洞上,那块堵洞的砖头似乎有些松动。她蹲下身,费力地抠开那块砖头——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黄铜钥匙!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颤抖着手拿起钥匙,插进五斗橱抽屉的锁孔。
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堂屋里如同惊雷。
她拉开抽屉。里面有些零钱、票证,还有一个铁皮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枚备用的钥匙!其中一枚,看起来正是书房门锁的样式!
拿了钥匙,她像贼一样溜到书房门口,屏住呼吸,将钥匙轻轻插进锁孔。
又是咔哒一声。
门开了。
一股旧纸张和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司振廷身上那种淡淡的、冷冽的味道。
姜蔓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不敢锁死。
书房和她上次仓皇所见并无太大区别,整洁、冷硬、一丝不苟。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书架、书桌、窄榻。
哪里他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书桌上都是技术图纸和专业书籍,她快速而轻地翻动,除了公式和数据,一无所获。
书架上的书排列得密不透风。她一本本小心翼翼地拨开查看后面,手指被书页割了一下也浑然不觉。
没有。都没有。
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她的冷汗浸湿了后背。司振廷随时可能回来!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窄榻上。上次,报纸是垫在榻板上的。还有别的地方吗
她蹲下身,探手进去摸索榻板底下。指尖碰到一层厚厚的灰尘,还有……一个硬硬的、方角的东西
她心脏一缩,用力往外一抠!
一个扁平的、深棕色的硬皮笔记本被拖了出来,封面上也落满了灰。
就是它!一种强烈的直觉击中了姜蔓!
她颤抖着手打开笔记本。
扉页上,是司振廷的字迹,锋利冷硬,如同他本人:观测记录:异常个体‘姜’(暂命名)。
姜!是她的姓!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疯狂地往后翻。
一页页,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草图!
1982年8月15日,邻省晨报刊登异常图片,经技术分析,非伪造。影像中女性着装、街景风格与现世迥异,疑似‘未来’信息渗透。暂命名为‘目标姜’。
1985年3月22日,多方线索交叉验证,确认‘目标姜’现实对应体已于本省农村降生,身份:姜蔓。其存在与报纸影像高度吻合,疑似‘锚点’或‘投影’。
1985年7月10日,计划启动。以婚姻形式介入,近距离观测‘目标姜’行为模式、认知结构,解析其与‘未来’信息关联,评估其稳定性及潜在风险。代号:‘捕蝶’。
观测日志:Day
1,个体表现惊恐、排斥,符合预期。Day
7,尝试接触观测环境(书房),动机不明。Day
15,出现破坏性行为(打翻墨水,疑似针对旧报纸证据),警惕性高,具备一定伪装能力……
后面是大量的日常记录,她几点起床,吃了什么,和孩子说了什么话,甚至她偶尔对着窗外发呆的神情,都被冷静、客观地记录在案,像一份实验报告。
笔记本的最后几页,是数张铅笔草图。
画的都是她。
有她刚穿越醒来时惊恐茫然的样子;有她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时微微出神的侧脸;有她夜里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月光时流露出的脆弱和哀伤……每一张都栩栩如生,捕捉到了她最真实、最毫无防备的瞬间。
而在这些素描的旁边,都用冷静的笔触标注着:
情绪反应:恐惧。
行为模式:探索适应。
潜在风险:未知。
稳定性:待观察。
图的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其存在本身,即为最大的悖论与诱惑。需克制,需冷静。
姜蔓的血液彻底冷了。
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计划!一场代号捕蝶的冰冷观测!
他从三年前看到报纸就开始寻找她,确认她,然后像捕捉蝴蝶一样,用婚姻做网,将她网罗到这个观测站里。每一天,她都在他的显微镜下,被他剖析、记录、评估!
那些沉默,那些审视,那些看似寻常的问答……全是计算好的!
孩子们的超常乖巧,也是他观测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减少变量,让她这个异常个体处于更可控的环境里!
她不是他的妻子,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异常个体,一个目标,一个需要被解析的悖论!
巨大的恐惧和被物化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浑身发抖,笔记本几乎拿不稳。
就在这时——
院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自行车铃铛声!还有邻居打招呼的声音:司厂长,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回来了!比平时早!
姜蔓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将笔记本塞回榻下,可是越急越乱,笔记本啪一声掉在地上,摊开在那页画着她侧脸素描的记录上!
脚步声已经到了院门口!
来不及了!
她猛地直起身,脸色惨白如纸,惊恐地瞪着那扇即将被推开的门。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转动。
门开了。
司振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外面的湿气和闷热。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她脚下,那本摊开在地上的、写满了他冰冷秘密的笔记本上。
空气死寂。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惯常的淡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彻底剥去伪装的、锐利如刀锋的冷冽。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惊恐,看到了她无法抑制的颤抖,看到了她已然知晓一切的绝望。
他微微眯起了眼,声音低沉得可怕,一字一句,敲碎了她最后一点侥幸:
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