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兴城开发区,除了工地塔吊上的红灯在晃,就剩我这晚秋面馆的灯亮着。
这里的规矩我门儿清,要想在工地旁活下去,面得够分量、汤得够热乎,还得忍得了各种糟心事——比如隔壁包子铺老板娘总跟工人嚼舌根,说我一个单亲妈妈带娃开店,指不定想靠啥歪门邪道赚钱;比如房东每季度都找借口涨房租,上次说你家油烟飘到我家了,这次干脆说开发区要整改,房租得跟市场价走,张口就要涨三成。
我叫林晚秋,三十岁,左手揉面右手哄孩子,是这面馆唯一的老板兼服务员兼洗碗工。
小推车就放在后厨角落,五岁的念念裹着我的旧棉袄,睡得脸蛋通红,嘴角还沾着昨晚剩的馒头渣。我把醒好的面团往案板上摔,力道得控制好,既要把面揉筋道,又不能吵醒她。案板上的电子秤显示,面粉只剩五斤了,这是我昨天跟粮油店老板赊的,他说再赊就只能让你女儿来抵债了,话难听,但我没辙。
上个月刚把念念的幼儿园学费挪给房东,这个月要是再没生意,真就得带着她睡桥洞。
四点半,第一波客人该来了,都是工地最早下工的力工,他们要赶在天亮前吃碗热面,再回去补觉。我把大骨汤熬得冒泡,刚切好一碟咸菜,门外就传来脚步声,不是熟悉的胶鞋踩地的声音,是皮鞋——清脆,还带着点不耐烦。
我抬头一看,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为首的那个个子高,穿黑色夹克,袖口挽着,露出块看着就贵的手表。他身后的人我认识,是工地的王工头,之前总来吃面,每次都要加两勺辣椒。
王哥,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赶紧擦了擦手,想给他们找凳子。
王工头还没说话,为首的男人先开口了,声音挺沉:听说你家面够劲道给我们来十碗牛肉面,加量,多放香菜。
十碗我愣了一下,这是开店半年来,第一次有人一次性点这么多。我赶紧点头:好嘞,您稍等,二十分钟就好。
他们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王工头跟那男人低声说着什么,偶尔提到工期材料,我猜这应该是工地的老板,之前总听工人说我们陈总年轻,但是厉害,把烂尾楼都盘活了,原来就是他。
我煮面的时候,偷偷往小推车里看了一眼,念念醒了,正睁着大眼睛看我,没哭也没闹,只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啃。我心里一酸,赶紧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了糖纸递过去,她接过糖,小声说妈妈,我不饿。
二十分钟后,十碗牛肉面端上桌,那男人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眉头没皱,反而跟王工头说:确实比食堂的强,以后你们工地的人,中午晚上都来这吃,记账,我来结。
我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记账还他来结这意味着,我至少不用担心这个月的房租了。
他们吃完面,王工头去结账,那男人没走,反而走到后厨门口,看到了小推车里的念念。他停下脚步,蹲下来,声音比刚才软了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念念怯生生地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往我身后躲了躲。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纸袋子,递过来,里面是热乎的蛋挞,还冒着气:叔叔刚买的,给你吃。
我赶紧摆手:不用不用,陈总,您太客气了,面钱还没给您算优惠呢……
叫我陈景明就行。他把蛋挞塞到念念手里,站起身跟我说,你这面确实好,以后我也常来。对了,你这油烟机该换了,油烟太大,对孩子不好。
说完,他没多停留,跟王工头一起走了。
我看着念念手里的蛋挞,她没舍得吃,举到我嘴边:妈妈,你吃。
我咬了一小口,甜得发苦,又甜得让人想哭。
那天上午,工地的工人来了二十多个,都是冲着陈总推荐来的,有的点牛肉面,有的点阳春面,都说陈总说好吃,肯定错不了。五斤面粉很快就用完了,我又赶紧去粮油店买了十斤,老板这次没说难听的,反而说你是不是认识陈总了以后有他罩着,你不用怕了。
下午两点,客人少了,我终于能坐下来歇会儿,念念靠在我怀里,已经把蛋挞吃完了,正拿着空袋子玩。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是陈景明,他一个人来的,手里还拿着个玩具车,蓝色的,看着挺新。
刚去附近的超市,看到这个,想着给孩子玩。他把玩具车递给念念,这次念念没躲,接过玩具车,小声说了句谢谢叔叔。
他笑了笑,找了个凳子坐下:你一个人带孩子开店,挺不容易的吧
这话问得我鼻子一酸,半年来,没人问过我不容易,大家要么看笑话,要么催我赶紧找个男人嫁了。我攥着围裙,半天没说话,还是念念替我答了:妈妈每天都要揉好多面,还要给我讲故事。
陈景明看着我,眼神挺认真: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比如房租,比如有人找你麻烦,你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我抬头看他,阳光从门外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好像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我心里的那点绝望,照得亮了点。
那天晚上,收摊后,我没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而是翻出了箱底的毛线。那是去年冬天买的,本来想给念念织件毛衣,后来因为忙着凑房租,就一直放着。我想,天冷了,陈景明总穿夹克,应该需要条围巾,我给他织一条,不算贵重,但至少是我的心意。
念念趴在我旁边,拿着玩具车玩,时不时问我妈妈,我们以后是不是不用睡桥洞了,我摸着她的头,第一次敢跟她说嗯,不用了,妈妈能让你好好上学,好好吃饭。
我织围巾的时候,手指被针扎了好几个洞,出血了就用嘴舔一下,再接着织。窗外的工地还在施工,塔吊的红灯晃来晃去,但我心里不慌了,甚至有点盼着明天早点来——盼着能再见到陈景明,盼着工人们能再来吃面,盼着这条围巾织好后,他围上的样子。
我以为,这就是苦日子熬到头的样子,却没想起,兴城的规矩里,还有一条我没看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要么是陷阱,要么,是需要用更珍贵的东西去换的。
只是那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能让念念过上好日子,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份突然来的希望,到底藏着多少我承受不起的代价。
陈景明说的话没掺假,第二天一早就有工头带着十几个工人来吃面,每个人都喊着要陈总同款牛肉面。我把熬了一整晚的大骨汤再加热,手忙脚乱地煮面,念念就坐在后厨的小凳子上,帮我递纸巾、擦桌子,偶尔还会跟工人说叔叔,辣椒在那边。
不到中午,十斤面粉就见了底。我跟粮油店老板打电话,说要再订二十斤,他这次不仅亲自送过来,还额外送了袋土豆,笑着说晚秋啊,你这是熬出头了,以后有陈总照着,我得多跟你走动走动。我攥着手里的零钱,第一次敢跟他说月底就把之前赊的账还上,他拍着我肩膀说不急,你先顾着生意。
这就是初尝胜利的滋味吧不是赚了多少钱,是不用再每天盯着面粉袋子算日子,不用再怕念念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去幼儿园,是终于能在收摊后,给念念买个肉包子,而不是让她啃冷馒头。
陈景明来得越来越勤,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晚上,每次来都不空手。早上会带刚出炉的豆浆油条,晚上会带念念爱吃的草莓,偶尔还会帮我看店——我去后厨煮面,他就坐在前台,帮客人端面、收碗,动作不算熟练,却没一点老板的架子。
有次我感冒了,煮面时总咳嗽,他看到了,直接把我推到一边:你去歇着,我来煮。我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往锅里下面,水溅到手上也没喊疼,只是皱着眉说这面怎么总粘在一起,忍不住笑了,他抬头看我,也笑:笑什么我学几天就能比你煮得好。
那天晚上收摊后,他送我们回家——我租的房子就在面馆后面的旧楼里,楼道没灯,他从车里拿出手电筒,走在前面帮我们照路,还跟我说这楼太旧了,不安全,等过段时间,我帮你找个带电梯的房子。
我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这里挺好的,离面馆近。
他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挺认真的:晚秋,我不是随便说说。我知道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我想帮你,不是可怜你,是……我想跟你一起过日子。
我的心跳突然就乱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他又说:等我忙完这个月的工期,就带你和念念去领证,我会把念念当亲生女儿疼,以后再也不让你们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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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像颗糖,甜到我心里,也让我彻底放下了戒备。我开始期待未来的日子,会跟邻居阿姨说以后可能要搬新家了,会跟念念说以后有叔叔陪我们一起玩了,甚至会在晚上收摊后,花两个小时给陈景明织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却觉得比任何礼物都珍贵。
可这份甜蜜没持续多久,麻烦就找上门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给客人煮面,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面馆门口,下来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头发烫成大波浪,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进来,直接把包甩在桌子上,声音又尖又利:谁是林晚秋
我愣了一下,擦了擦手走过去:我是,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像刀子一样:你就是那个勾搭陈景明的单亲妈妈我劝你赶紧跟他断了,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攥紧了围裙,强压着脾气:我跟景明是正常交往,谈不上勾搭。
正常交往她笑了,声音更大了,店里的客人都停下筷子看我们,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陈家的继承人,以后要接管整个建筑公司的,你呢开个破面馆,带着个拖油瓶,你配得上他吗
拖油瓶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我刚想反驳,念念从后厨跑出来,抱着我的腿,小声说妈妈,我害怕。那女人看到念念,眼神更不屑了:你看看你女儿,穿得跟个乞丐似的,你要是真为她好,就赶紧离开陈景明,别耽误他的前程。
我把念念护在身后,声音也硬了起来:我女儿穿什么不用你管,我跟景明的事,也轮不到你插手。你要是没事,就请你出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你还敢赶我她从包里掏出一沓钱,啪地拍在桌子上,这里有五千块,够你开半个月店了,拿着钱,赶紧带着你女儿滚出兴城,永远别再回来。
我看着桌上的钱,心里又气又酸,伸手把钱推了回去:我虽然穷,但还不至于要你的钱。你要是真关心景明,就该尊重他的选择,而不是来这里撒野。
她没想到我会拒绝,脸色更难看了,拿起包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瞪着我说:你别后悔,我会让你知道,跟我抢男人,是什么下场。
她走后,店里的客人都安慰我,说那女人就是仗着有钱,别跟她一般见识,可我心里却慌得厉害,总觉得她不会就这么算了。我赶紧给陈景明打电话,想跟他说这件事,可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
直到晚上八点,他才回电话,声音听起来挺累:晚秋,不好意思,下午在开个重要的会,没听到电话。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把白天的事跟他说了,他沉默了几秒,说:那是我前女友,赵曼,她就是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妈早就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跟她已经断干净了,你别担心。
可是她还说……我想说赵曼威胁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都这么说了,我再揪着不放,好像显得我小气。
别可是了,他打断我,明天我带你去买衣服,就当给你赔罪,好不好
我听着他的声音,心里的慌慢慢散了,点了点头: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织了一半的围巾,觉得或许是我想多了,赵曼只是不甘心,不会真的做什么。可我没料到,这只是麻烦的开始,真正的拐点,还在后面等着我。
第二天早上,我刚把面馆开门,就看到两个穿制服的人站在门口,胸前别着卫生检查的牌子。他们没跟我废话,直接走进后厨,翻了翻面粉袋,又看了看调料罐,最后从角落里拿出一袋过期的方便面,说你这食材过期了,不符合卫生标准,现在停业整顿,封条三天后才能拆。
我懵了,那袋方便面根本不是我的,我从来不在后厨放这个。我赶紧解释: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你们相信我,我昨天刚检查过所有食材,都是新鲜的。
可他们根本不听,直接拿出封条,啪地贴在门上,说我们只看证据,你要是不服,可以去卫生局申诉。
我看着门上的封条,脑子一片空白,这三天不能营业,我怎么活念念的幼儿园马上要交伙食费了,粮油店的账还没还,房东说不定又要涨房租。我赶紧给陈景明打电话,他还是不接,发短信也不回。我站在面馆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念念拉着我的手,小声说妈妈,我们是不是不能开店了,我蹲下来抱着她,说不会的,妈妈会想办法的,可我心里知道,我根本没什么办法。
直到下午,陈景明才回短信,只有一句话:我妈住院了,我得陪她,你先自己解决,等我忙完再说。
看着这条短信,我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我突然想起赵曼昨天说的话,我会让你知道,跟我抢男人,是什么下场,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而陈景明,他真的是因为妈妈住院,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帮我
我站在封条前,第一次对这段感情,产生了怀疑。
看着门上的封条,我把眼泪憋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念念还在旁边拉着我的衣角,眼睛红红的,我得先解决眼前的事——三天不能营业,房租和伙食费都没着落,最要紧的是把封条拆了,不然面馆真的要黄。
我调整了目标,暂时不琢磨陈景明到底是不是真心,先把卫生检查的事说清楚。我去粮油店找老板要进货凭证,他一开始支支吾吾,后来被我缠得没办法,才拿出单子:晚秋,不是我不帮你,是昨天赵小姐来找过我,说要是我帮你作证,以后就没人敢买我的粮油了。
赵小姐我心里一沉,果然是她。我又去问隔壁包子铺老板娘,她跟我关系还算近,犹豫了半天说:昨天下午你不在,赵小姐带了两个人来,在你后厨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个袋子,我当时没敢多问……
证据链串起来了,可我没实打实的视频或录音,去卫生局申诉也没人信。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陈景明公司楼下等他,从早上等到晚上,腿都站麻了,才看到他的车开过来。
我赶紧跑过去,拍了拍车窗,他降下车窗,脸色不太好: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我忙完吗
景明,卫生检查的事是赵曼搞的鬼,她故意在我后厨放了过期方便面,你能不能跟卫生局说说,把封条拆了我抓着车窗,手指都在抖。
他皱着眉,没看我,反而看了看手表:我妈还在医院等着我送汤,这事你先别闹大,等我有空了再说。
闹大我愣了一下,声音忍不住提高,这是她陷害我!我要是不拆封条,面馆就完了,我和念念都要睡桥洞了!
他终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晚秋,你能不能懂事点我现在一堆事,你别总给我添乱。不就是个面馆吗关了就关了,我养你和念念还不行
我手里的进货凭证啪地掉在地上,风一吹,单子散了一地。原来在他眼里,我拼死拼活撑起来的面馆,就只是个可以随便关掉的东西;我和念念的生计,在他忙和妈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蹲下来捡单子,手指被风吹得冰凉,心里比手指更凉。这时候,一辆红色跑车开过来,停在我们旁边,赵曼摇下车窗,笑着说:景明,阿姨还在等你呢,别跟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了。
不相干的人我抬头看着陈景明,等着他反驳,可他只是叹了口气,对我说:你先回去,我明天给你打电话。说完,他就开车走了,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赵曼开车跟在后面,经过我身边时,她降下车窗,扔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陈景明和她在医院的合影,他手里拿着保温桶,笑得挺温柔。照片背面写着:他陪的不是他妈,是我妈——我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了。
我攥着照片,指甲都快嵌进肉里,这才确认,我的对手从来不是赵曼一个人,是陈景明——是他一边跟我承诺要一起过日子,一边跟赵曼筹备订婚;是他明明知道我被陷害,却选择装聋作哑;是他把我和念念的希望,当成了可以随便丢弃的麻烦。
冲突从赵曼陷害升级成了陈景明的背叛,我没再等他的电话,而是去打印店做了几十张申诉材料,每天去卫生局门口蹲守,希望能遇到管事的人。可每次刚拿出材料,就被保安赶出来,他们说陈总打过招呼,不让你进。
我还发现,房东开始频繁地给我打电话,说有人愿意出双倍房租租你的店面,你三天内必须搬走,不然我就断水断电。我去问房东是谁要租,她支支吾吾说是个大人物,你惹不起——不用想,肯定是陈景明和赵曼,他们不仅要封我的店,还要把我赶出兴城。
更让我崩溃的是,之前常来吃面的工人,突然都不来了。有次我在街角看到王工头,赶紧跑过去问他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说:晚秋,对不住,陈总说了,谁再去你家吃面,就别想在工地上班了。我们都是靠力气吃饭的,实在不敢跟他对着干。
我站在街角,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特别可笑。我以为的希望,其实是个陷阱;我以为的依靠,其实是推我进深渊的人。我没了客源,没了店面,连住的地方都要没了,可我不能倒下,念念还在等着我。
我决定跟他们拼一次,这是我第一次决战——我带着念念,去陈景明家楼下等他,我想让他当着我的面,把话说清楚。
晚上九点,陈景明和赵曼一起回来,他们手牵着手,赵曼脖子上戴着条项链,看着就贵。我冲过去,拦住他们:陈景明,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说过要把念念当亲生女儿,你说过要跟我领证,这些都是假的吗
赵曼先开口了,她抱着陈景明的胳膊,笑得特别得意:林晚秋,你还没认清现实吗景明跟你在一起,就是觉得你新鲜,现在新鲜劲过了,当然要回到我身边。你以为他真的会娶你这个带拖油瓶的别做梦了。
我没理赵曼,只是盯着陈景明:你说,这些是不是真的
他避开我的眼神,声音很小:晚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妈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你拿着这个,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他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沓钱,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陈景明,你觉得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你的钱我开面馆,每天熬到凌晨,就算赊账也不欠别人一分钱,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钱
我把他的钱推回去,从包里拿出那条织了一半的围巾,扔在他面前:这是我给你织的,本来想天冷了给你,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你记住,我林晚秋就算带着念念睡桥洞,也不会要你的钱,更不会再相信你的话。
赵曼捡起围巾,看了一眼,笑着说:织得这么丑,也好意思送出去她随手把围巾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景明,我们走,别让她脏了我们的眼。
陈景明没说话,跟着赵曼走了,自始至终,没再看我和念念一眼。
念念拉着我的手,小声哭:妈妈,叔叔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们是不是真的要睡桥洞了
我蹲下来,抱着她,眼泪落在她的头发上:是妈妈不好,妈妈没保护好你。我们不睡桥洞,妈妈一定会想办法的。
可我根本没什么办法。第二天,房东真的断了水电,还找了人来搬我的东西,锅碗瓢盆被扔在街边,小推车也被砸坏了。我抱着念念,背着一个装满衣服的包,站在路边,看着空荡荡的店面,门上的封条还没拆,旁边贴了张旺铺招租的广告。
粮油店老板来催账,我把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都给了他,他看着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天快黑的时候,念念说妈妈,我饿,我抱着她去便利店,想买个馒头,可翻遍口袋,连一块钱都没有。
便利店老板看着我们,递了个面包过来:拿着吧,别让孩子饿坏了。我接过面包,说了声谢谢,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带着念念在桥洞下过夜,风特别大,我把她裹在我的外套里,她睡得很沉,可能是累坏了。我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觉得特别绝望,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有——没了面馆,没了家,没了希望,连给念念买个面包的钱都没有。
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是不是不该来兴城,不该开这个面馆,不该相信陈景明的话。可看着怀里念念的脸,我又咬了咬牙,就算一无所有,我也不能倒下,我得活着,得让念念好好活着。
桥洞下的风刮了一夜,我抱着念念缩在角落,天亮时才发现她额头烫得吓人。我没带退烧药,只能用袖子蘸着冷水给她擦脸,她迷迷糊糊喊妈妈,我想回家,我鼻子一酸,却连家在哪都答不上来。
就在我抱着念念快绝望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社区的张主任,她手里拿着件厚外套,还有个保温桶:晚秋,我听工地的老王说你在这儿,赶紧给孩子穿上衣服,这桶里是热粥,先喂孩子喝点。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张主任是之前社区搞便民服务时认识的,当时我捐了十碗面给孤寡老人,她还夸我心善。我接过外套,手都在抖:张主任,我……我现在没地方去了,面馆被封,房子也被收了……
先别说这些,她帮我把念念裹好,孩子发烧不能耽误,我带你去社区医院,医药费社区先帮你垫着。至于住处和面馆,我们社区有‘互助扶持计划’,专门帮像你这样遇到难处的人,只要你愿意干,咱们就能把日子撑起来。
去医院的路上,张主任跟我说,社区里有间闲置的店面,就在我原来面馆旁边,免租金半年,还能帮我重新办营业执照;之前常来吃面的工人,也都在社区群里说想帮林老板一把,有的愿意帮我修水管,有的愿意帮我发传单。
我听着这些话,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原来在我以为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还有人记得我之前的一点好,愿意伸手拉我一把。在医院陪念念输液的时候,我开始反省——我之前太依赖陈景明了,总觉得找个男人就能靠得住,却忘了最靠得住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手,还有身边那些真心待你的人。
念念退烧后,我跟着张主任去看了社区的店面,比原来的面馆小一点,但干净亮堂,门口还有块空地方,能摆两张桌子。当天下午,工人们就来了,王工头带着五六个工人,扛着工具帮我刷墙;之前跟我吵架的粮油店老板,也推着一车面粉过来,说这是我捐的,不用你还;隔壁包子铺老板娘,还送来了两笼热包子,说之前我嘴碎,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满屋子的人,心里又暖又酸,我知道,这就是我的解决方案——不是靠哪个男人的承诺,是靠自己的本分,靠身边人的善意。我重新挂起晚秋面馆的招牌,这次在旁边加了行小字:爱心面——孤寡老人免费,工人加班半价。
重新开业那天,门口排起了长队,念念穿着新衣服,举着个小牌子喊谢谢叔叔伯伯,我煮面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感动。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来吃面,她拿出个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五块钱,说姑娘,我知道你免费,但我不能白吃你的,这钱你拿着,我没收她的钱,反而多给她加了个荷包蛋,说奶奶,这是我请您的,您常来就行。
从那以后,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面馆和念念身上,每天忙到半夜,累得倒头就睡,但心里踏实。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笑着拒绝了,不是不相信爱情,是我知道,现在的我,不需要靠男人来证明什么,我能自己养活念念,还能帮到别人,这样就够了——这就是我的牺牲成长,我牺牲了对爱情的幻想,却收获了更珍贵的东西:尊严,还有别人的尊重。
大概过了半年,有天我正在给客人煮面,突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是陈景明。他瘦了好多,穿着件旧夹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道疤,跟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陈总判若两人。
他犹豫了半天,才走进来,声音沙哑:晚秋,能给我一碗牛肉面吗
我给他煮了碗面,没加钱,也没多说话。他吃着面,突然就哭了,说我公司破产了,盖的楼塌了,赔了好多钱,赵曼卷着我的钱跑了,我妈也气病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没说话,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接着说:我昨天才知道,当年开发商想让你搬店,给了你三倍赔偿,你没同意,说‘工人们没地方吃饭太可怜了’。晚秋,我那时候真是瞎了眼,我不该那么对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现在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肯原谅我。
这大概就是最终决战了吧,不是吵架,不是撕打,是他低着头求原谅,而我已经能平静地看着他。我指着墙上的爱心榜,上面贴着孤寡老人和工人的照片,说陈景明,我不是没怪过你,那段日子我差点带着念念睡桥洞,我恨过你。但现在我不恨了,不是因为原谅你,是因为我忙着过好自己的日子,没时间恨你了。
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做,那你就去工地搬砖吧,我给他留了个地址,王工头现在还缺人,你靠自己的手赚钱,每天能挣两百块,够你吃饭,也够你给你妈买药。你不用跟我说‘原谅’,你该原谅的,是那个曾经眼高手低、把真心当垃圾的自己。
他愣了半天,突然站起来,给我鞠了个躬,说谢谢你,晚秋,然后转身走了,没再提复合的事。
后来,王工头跟我说,陈景明确实在工地搬砖,每天最早来,最晚走,再也没摆过老板架子,有时还会帮着给面馆搬面粉,但从来没进门,只是在门口远远看一眼念念。
有次念念问我妈妈,那个送我玩具车的叔叔怎么不来看我了,我摸着她的头,说叔叔在忙着改正自己的错误,等他变成好人了,或许会来的。
现在的面馆,生意比以前还好,我雇了个阿姨帮忙,晚上能早点收摊,陪念念写作业。门口的爱心榜越来越满,常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吃面,说想让孩子学学林阿姨,做个善良的人。
我有时候会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想起当初在桥洞下的日子,突然明白,人生哪有什么绝境,只要你不放弃自己,只要你愿意靠自己的手吃饭,就总有出路。我曾经以为,幸福是找个人替我扛风雨,后来才知道,真正的幸福,是自己能扛住风雨,还能给别人撑把伞——就像那些在我最难的时候帮过我的人,我现在也在帮别人,这样的日子,比任何承诺都踏实。
上个月,社区给我颁了爱心商户的奖状,我把它挂在面馆最显眼的地方,旁边贴着念念画的画,画里有我,有工人,还有张主任,每个人都在笑。
有人问我以后还会找对象吗,我笑着说顺其自然吧,要是遇到个能跟我一起给老人送面、陪念念玩的人,或许会试试。但如果遇不到,我也不怕,我有面馆,有念念,有这么多真心待我的人,我已经很幸福了。
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靠别人给的。你对生活多真诚,生活就会对你多温柔——这大概就是我这一路,最想告诉所有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