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三山正神炳灵公 > 第一章

第一炉香:三山颤栗时
东岳泰山,帝君神宫深处的某间偏殿内,香烛静燃,烟气笔直如柱。
炳灵公黄天化阖目盘坐,周身隐有淡金神光流转,与下方万里之外的三山气脉隐隐相合。安徽黄山奇峻、江西庐山飘渺、浙江雁荡灵秀……那地脉奔流涌动、生机磅礴的韵律,是他千年来看惯、听熟、乃至融入神魂的风景。
骤然间,那和谐韵律里猛地刺入一丝极不谐的尖啸!
来自东南,雁荡!
黄天化倏然睁开双目,眼底金光爆射,身前一排燃烧的静心香齐齐拦腰而断,香灰簌簌落下。他一步踏出,人已不在神殿,唯有殿门无风自动,剧烈开合,发出砰砰巨响,惊得殿外巡守的神将愕然驻足。
云路疾驰,下方山河模糊成片。但黄天化根本无需辨认,那股子凭空钻出的、冰冷死寂的衰亡之气,便是最刺目的路标。越近雁荡,那感觉越是锥心——不是寻常山火肆虐后的焦灼,亦非地龙翻身过的狼藉,而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所有灵韵、所有存在痕迹后的绝对枯槁。
霞光按落,显出身形。
他站在熟悉的雁荡山界碑前,却几乎认不出眼前所在。
没有云遮雾绕的翠色峰峦,没有飞瀑流泉的淙淙清音,更没有灵禽异兽的半点声息。只有一片死白。山是白的,岩石是白的,裸露出的土地是惨白的;树是白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杈都裹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白霜,凝固着凋零前最后一刻的挣扎姿态。溪流干涸,河床龟裂,覆着同样的死白。
彻骨寒意并非仅仅源于视觉,更针砭神魂。风在这里消失了,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压得人神魂滞涩。千里雁荡,万木枯亡,竟听不到一声虫鸣,一声鸟叫,静得可怕,静得像是闯进了一幅巨大而绝望的遗像。
一夜白头。
黄天化眉心那道竖纹红得发亮,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死气刺得肺腑生疼。他蹲下身,指尖触及地面那层白霜,神念如丝如缕,试图探入山体深处,沟通地脉。
然而,泥牛入海。
雁荡山的地脉,死了。不,比死更糟,是空空如也,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整条地脉连同附着的万千生机,囫囵吞吃了干净,只留下这具冰冷僵白的躯壳。
是谁何种手段竟能瞒过他这三山正神的感知,于一夕之间,将一座鼎盛名山摧残至此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惨白的死域,金甲在这片无光的白里显得格外刺目。惊怒之后,是沉甸甸的冰寒。来者,绝非寻常。
炳灵公黄天化接旨!
一声尖亢的宣喝毫无预兆地撕裂死寂。天穹之上,云气翻卷,道道祥瑞垂下,一名身着仙官袍服、面白无须的使者手持玉帝法旨,在一队金甲天兵的簇拥下缓缓降临。仙光璀璨,与下方死白的地狱景象形成残酷对照。
使者悬浮半空,目光扫过枯死的雁荡,脸上毫不掩饰嫌恶与倨傲,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诏曰:三山正神炳灵公黄天化,受命镇守黄山、庐山、雁荡山,本应恪尽职守,庇佑一方。然,玩忽职守,致雁荡灵山生机尽丧,万物凋零,犯下滔天渎职之罪!着即剥夺神印,锁拿天庭,交司法天神议处!钦此——
宣罢,使者下巴微抬,冷眼睨向黄天化:炳灵公,还不谢恩领罪
周遭天兵上前一步,威压陡增。
黄天化却兀自立在那片死白之中,一动不动。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仙使,看着那些闪耀的天兵,再看看这片死去的雁荡山。惊怒、冰寒,最终凝成唇角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渎职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玉石相击的冷硬,尔等天庭仙使,眼目皆被这九天云霞遮尽了么
仙使脸色一沉:黄天化,你敢抗旨不遵!
抗旨黄天化冷笑出声,笑声里尽是讥讽,尔等可知,雁荡山非是枯死
他猛一抬手,指向四周无边死白:它是在畏惧!
畏……仙使一怔,旋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荒谬!一座山,如何畏惧黄天化,你莫要在此故弄玄虚,为自己开脱!
开脱黄天化目光骤然锐利如剑,直刺仙使,能令一座名山自行断绝所有生机灵韵,宁可僵死自封也要躲避的存在……你以为,那是什么你以为,我黄天化的神印,是那么好拿的!
仙使被他目光所慑,竟一时语塞。
就在此刻——
黄天化身形猛地一颤,豁然转头,目光骇然射向西北方向!
那是庐山所在!
没有巨响,没有轰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
在他的神念感知里,在那与三山紧密相连的本源深处,代表江西庐山的那一道磅礴葱郁的气脉,那个他片刻前还能清晰感应到的存在,就在这一刹那——
无声无息。
彻彻底底。
消失了。
不是枯竭,不是隐匿,是彻底的、绝对的、从这天地间被凭空抹去!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云端的仙使和天兵尚未察觉异样,只看到黄天化骤然剧变的脸色和那双第一次流露出难以置信惊骇的眼眸。
黄天化僵在原地,金甲下的身躯绷紧如铁,望着庐山方向,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震颤:
…庐…山……
话音未落,那感知中的虚无已化作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在他的神印之上!
……
仙使正待呵斥,却见黄天化猛地后退半步,一口金色神血喷溅而出,洒落在脚下死白的霜地上,嗤嗤作响,瞬间冻结。
万里之外,庐山无踪。
雁荡山巅,死寂无声。
唯余炳灵公染血的厉喝,与那天地倾覆般的死寂,悍然对峙。
第二炉香:庐山无迹
那口灼热的金血喷溅在死白的霜地上,嗤嗤作响,瞬间凝成冰珠,如同散落的赤金念珠,每一粒都映着黄天化骤然失色的脸。
来自西北方向的神魂牵连,断了。
不是渐弱,不是受损,是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没了。
就像有人执巨笔,饱蘸浓墨,将万里山河图上属于庐山的那一块,随意又残忍地,一笔涂抹殆尽!连纸纤维都没留下。
你……云端那仙使被黄天化突然吐血惊得一愣,旋即看到他脸上那片绝非伪装的、混合着剧痛与极致惊骇的神情,到嘴边的呵斥竟生生噎住。周遭耀武扬威的金甲天兵也察觉不对,阵型微滞,仙光流转间多了几分迟疑。
黄天化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的世界,在感知到庐山消失的刹那,已天塌地陷。
身体比思绪更快反应。他猛地攥紧双拳,额间那道红痕灼灼欲燃,磅礴神念以前所未有的凶悍之势奔涌而出,不顾那断裂反噬带来的神魂绞痛,强行撕开虚空,悍然撞向庐山原本所在的方位!
没有!什么都没有!
熟悉的云遮雾绕、飞瀑深潭、书院钟声、奇秀山峦……所有的一切,连同那扎根大地深处、奔流涌动了亿万年的灵脉地根,全部消失了。神念所及,那片区域变成了一种无法理解的空,一种虚无。不是死寂,死寂尚有残骸,那是连存在本身都被剜去的绝对空白。仿佛这天地间,从未有过一座名为庐山的山。
怎么可能!
即便是大罗金仙,挪山填海易如反掌,也绝无可能将一座名山连同其存在根基、万古灵韵抹得如此彻底!不留丝毫痕迹,不惹半分涟漪!这已非神通,近乎……悖逆天道!
雁荡枯死…庐山无迹…
黄天化染血的唇间吐出低哑的颤音,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闪电般劈入灵台,下一个…是黄山!
他豁然抬头,目光如冷电炸裂,直射向那犹自愣神的仙使,声音嘶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决绝:立刻禀报天庭!非是渎职!是三山…遭劫!有莫测之物,正在抹除三山存在!
仙使被他眼中那几乎要焚天灭地的骇人光芒慑得心胆一寒,下意识后退半步,但旋即为自己这瞬间的怯懦感到羞恼,强自挺起胸膛,尖声道:黄天化!休要在此装神弄鬼!什么抹除存在分明是你法力不济,镇守不利,酿成大祸,如今还想危言耸听,混淆圣听!众天兵,与我拿下这渎职罪神!
金甲天兵齐声应诺,仙光宝器瞬间亮起,道道锁神链如毒蛇出洞,直扑黄天化。
蠢货!
黄天化暴喝一声,再无耐心周旋。他甚至未曾回头,反手一挥!
轰——!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凭空而生,如无形巨掌狠狠扇出。冲在最前的几名天兵连同那耀武扬威的锁神链,如同撞上铜墙铁壁,惨叫着倒飞出去,仙甲崩裂,光芒黯淡。整个包围圈瞬间人仰马翻。
那仙使被罡风刮得脸颊生疼,发髻散乱,惊骇地望着那傲立于死白之地、金甲染血、煞气冲天的身影,这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位,不仅是镇守三山的炳灵公,更是封神战场上曾杀得仙魔胆寒的悍将!那柄莫邪宝剑,不知饮过多少大罗金仙的血!
你…你敢抗法动武!仙使声音发颤,色厉内荏。
黄天化根本不屑再看他一眼。他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炽烈金虹,不顾神魂中因庐山消失而不断传来的阵阵虚空绞痛,以最快速度直扑安徽黄山!
云路被疯狂撕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下方山河急速倒退,黄天化神念前所未有的集中,死死锁定了黄山方向。
千万…千万不能再出事!
然而,越是接近,他心头的寒意愈盛。
没有预想中的枯白死寂,也没有那令人绝望的虚无空荡。
前方的黄山…依旧在。
云海依旧翻腾,奇松依旧傲立,怪石依旧嶙峋。远远望去,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但黄天化的一颗心,却直直坠入冰窟。
太安静了。
那不是寻常山野的静谧,而是一种…被抽离了灵魂的死板。山风的流动变得滞涩,云海的翻卷像是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每一寸山石草木都透着一股僵硬的、冰冷的模仿意味。
模仿着它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整座黄山,变成了一具庞大无比、栩栩如生、却毫无生气的…模型。
黄天化按落遁光,站在一座峰顶。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及身边一株迎客松。
触感冰凉坚硬,并非树皮的温润,倒像是触摸着上好的玉石,或者说…打磨光滑的骨骼。松针青翠,却凝固不动,没有丝毫生命应有的柔软与呼吸。神念探入,内部结构完好无损,甚至每一道木质纹理都清晰无比,唯独…没有了灵。
山之灵,地之脉,木之魂,水之韵…所有无形无质却构成一座山真正生命的东西,被抽干了。
只留下这完美无缺、宏大壮丽、却死气沉沉的躯壳。
黄天化缓缓收回了手,环视着这片熟悉到骨子里的绝美风景,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冻结了他的血液。
这不是毁灭。
这是…收藏。
有什么东西,以超越理解的方式,采集了三山。雁荡被吸干生机,僵死自封;庐山被彻底抹除,痕迹不存;而黄山,则被完美地剥去了灵韵,做成了一件永恒不变的…标本。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需要,或者说,能够做出这种事
他猛地抬头,望向高天之上,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仿佛要穿透三十三重天,直视那凌霄宝殿。
天庭…你们派来的,真的是问罪的仙使吗
还是…来确认采集是否成功的…眼睛
冰冷的愤怒与巨大的疑云交织,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
而就在这时,他敏锐至极的神魂,捕捉到一丝极细微、却与这片死寂黄山格格不入的波动。
来自山下,凡人聚集的屯溪小镇方向。
那波动…微弱,混乱,却带着一丝鲜活生灵特有的…惊惧与绝望。
还有一道极其隐晦、却又让他神魂本能绷紧的…非属三界五行内的…诡异气息!
第三炉香:人烟稀处
那丝波动,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黄山周遭死寂的假象。
鲜活生灵的惊惧绝望,与那道非属三界五行的诡异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神魂悸动的不谐音。
屯溪小镇。
黄天化眼中金芒一闪,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化流光,不再顾及是否会惊世骇俗,几乎是眨眼间便从黄山之巅掠至山脚小镇之外。
按落遁光,他并未直接闯入,而是隐去身形神光,立于镇口一座牌坊的阴影之下,凝目望去。
时值午后,本应是小镇最喧闹的时辰,炊烟袅袅,人声往来。但此刻,眼前的屯溪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里。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几家开着的铺面,伙计也缩在柜台后,神色惶惶。偶尔有零星的居民匆匆走过,也是低着头,步履急促,仿佛身后有鬼魅追赶,恨不得立刻躲回家中,紧闭门窗。
一种无声的恐慌,如同粘稠的墨汁,浸染了小镇的每一寸空气。
黄天化眉头紧锁。这不是寻常市镇的午间歇息,这是……惊弓之鸟的恐惧。他神念微动,如水银泻地,悄然覆盖整个小镇。
恐惧的情绪很浓,却很散乱,源自每一个凡人的心魂,无具体指向。他们似乎在害怕某种……无法理解、无法言说、却又无处不在的东西。
而那道诡异的非五行气息,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些许,却依旧飘忽不定,如同水底的暗影,难以捉摸其具体形态与位置。它混杂在弥漫的恐慌中,像是在…吮吸着什么。
黄天化目光锐利,扫过街道、屋舍、乃至地上的石板。没有妖气,没有魔氛,没有斗法残留的痕迹,更没有雁荡那种死寂或庐山消失后的虚无。
一切看起来正常,唯独人不对劲。
他略一沉吟,显出身形,收敛了周身神光,只如一个过路的游侠儿,迈步向镇中走去。
靴底叩击青石路面的声音,在过分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两旁屋舍门窗后的阴影里,似乎有眼睛在窥视,带着警惕与惊疑。
他走向街角一家尚且开着门的茶肆。店小二正魂不守舍地擦着桌子,听到脚步声,吓得一个激灵,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客…客官…小二脸色发白,声音发颤,打尖还是…住店
一碗清茶。黄天化拣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冷清的街道,镇上这是怎么了如此安静,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小二哆哆嗦嗦地端来茶碗,眼神飘忽,压低了声音:客官是外乡人吧快…快喝了茶走吧,我们这儿…这儿不太平!
不太平黄天化端起茶碗,并未就口,可是有山贼扰境或是出了什么凶案
不…不是…小二猛地摇头,脸上恐惧更甚,比那个…邪乎多了!是…是丢人!
丢人
嗯!小二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好几户人家,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门闩得好好的,屋里…屋里就没人了!男女老幼,一整家子,凭空就没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什么东西都没少,就像…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黄天化端着茶碗的手指微微一紧:官府如何说
来了几波差爷,查不出,什么都查不出!小二声音带着哭腔,后来…后来差爷们自己也怕了,草草结了案,说是…说是举家迁走了。可谁家迁走连祖宗牌位、炕头的夜壶都不带而且不止一家!陆陆续续,都快十几户了!现在谁还敢出门天没黑就锁门,谁敲门都不开!
data-fanqie-type=pay_tag>
整户消失门闩完好,无迹可寻
黄天化脑海中瞬间闪过庐山无声无息消失的景象,心头寒意更盛。手段类似,但目标变成了凡人
从何时开始他追问。
就…就大概七八天前…小二努力回忆着,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好像就是从…从那边山上…他怯生生地指了指黄山的方向,好像变得特别安静那天开始的…
黄山灵韵被抽干,变成死寂模型的那天!
黄天化眸中精光一闪。时间吻合!
就在这时,那道诡异的非五行气息陡然变得清晰了一瞬!虽然依旧飘忽,但方向明确——来自小镇东南角!
黄天化猛地站起身,丢下一块碎银,身形一晃,已消失在茶肆门口。那小二只觉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桌上只留下未动过的茶水和银钱,吓得他妈呀一声瘫软在地,以为自己大白天撞了鬼。
黄天化循着那丝气息疾掠,身形在无人巷道中几个闪烁,便已至小镇边缘。越往东南,人烟越是稀少,房屋也越发破败荒凉。
那诡异气息在这里浓郁了些许,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观察意味,如同隐形的毒蛇,盘踞在阴影之中。
他停在一处荒废的院落外。院墙倾颓,木门朽烂。那气息的源头,就在院内!
黄天化深吸一口气,指尖悄然凝聚神力,缓缓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院内杂草丛生,碎砖烂瓦遍地。而在院落中央,景象令他瞳孔骤缩!
并非想象中青面獠牙的妖魔,也不是什么时空裂隙。
那里站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它周身覆盖着一种不断微微流动的、暗沉如淤泥的物质,勉强构成了头颅、四肢。没有五官,没有衣饰,表面平滑,只在本该是面孔的位置,微微凸起两个圆形的、毫无光泽的观察点。
它正面对着院角一株枯死的矮树,那暗沉的身躯表面泛起极其微弱的涟漪,一种非视非听的神念波动,正从那两个观察点发出,笼罩着枯树。
它在……记录分析
而在它脚边,躺着几个小镇居民,男女皆有,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胸膛毫无起伏,不知是死是活。他们身上同样笼罩着那种冰冷的波动。
这东西……在以凡人和枯树为样本,进行某种研究!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黄天化的闯入,头部那两个毫无生气的观察点缓缓转了过来。
没有杀意,没有敌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头皮发麻的……
好奇。
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的审视。
仿佛在它眼中,黄天化与那株枯树、那些昏迷的凡人,并无本质区别。
都是……等待采集解析的样本。
第四炉香:空
那东西转过头来。
没有脖颈扭动的迹象,覆盖着流动暗沉物质的头部平滑地旋移,将那两个毫无光泽的圆形凸起对准了突然闯入的黄天化。
一股冰冷的、纯粹审视的意念波扫过全身。没有敌意,没有杀机,甚至没有好奇之外的情绪,就像匠人打量一块未曾见过的木料,学者观察一枚奇特的化石。黄天化周身神光本能地一涨,将那无形的窥探隔绝在外,但他神魂深处却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寒意。
这东西的目光,穿透力极强,似乎能无视金甲神光,直窥他作为三山正神与天地相连的本源核心。
它脚边那几个昏迷的凡人,在这无声的注视下,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面色更加灰败,仿佛最后一点生机正在被那冰冷的观察抽走。
不能让它再继续!
黄天化眼底厉色一闪,不管这是何物,先拿下再说!他右掌猛地探出,五指舒张,掌心喷薄出璀璨夺目的金色神光,化作一道凝实无比的巨大光掌,带着镇压邪魔、擒拿妖祟的煌煌神威,当头便向那诡异人形物抓去!
这一掌,足以擒拿千年大妖,碾碎金石峰峦。
金色光掌瞬间笼罩了整个荒院,神圣威严的气息驱散了院内的阴冷死寂,光芒刺目。光掌合拢,精准地握住了那暗沉的人形。
抓住了!
但黄天化脸色骤变。
手感不对!
并非击中实体,也非穿透虚影,而是…抓住了一团极度凝实、却又空无一物的概念!光掌之中神力奔涌,足以熔金化铁,却如同轰入无底深空,泥牛入海,未能激起半分涟漪。那暗沉的人形物在光掌中纹丝不动,表面的流动甚至没有丝毫加速或停滞。
它…免疫神力!
那东西对抓握自身的金色光掌似乎毫无所觉,那两个观察点依旧专注地对着黄天化。紧接着,它做了一個极其簡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動作。
它抬起了一只手臂。
那手臂同样由流动的暗沉物质构成,前端没有手指,只是一个平滑的断端。
它用那断端,指向地上一个昏迷的壮年男子。
没有咒语,没有光芒,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那壮年男子的身体,就在黄天化的眼前,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无声无息地开始消失。
不是腐烂,不是分解,不是化为飞灰。
是构成他存在的每一个部分——血肉、骨骼、毛发、衣物,乃至身上沾染的尘土——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存在的凭依,从最细微的层面彻底瓦解,湮灭成绝对的无。
过程快得不可思议,连一丝烟雾都未曾升起。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没了。原地只留下一小片异常干净的地面,干净得与周围荒芜的院落格格不入。
彻彻底底的抹除。
与庐山消失的方式,一模一样!
黄天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而下一刻,那东西平滑的面部,那两个观察点之间的区域,暗沉物质微微波动,竟开始扭曲、塑形……
一张脸缓缓浮现。
正是刚才那个被抹除的壮年男子的面孔!五官清晰,甚至带着昏迷前最后一刻痛苦扭曲的表情,惟妙惟肖。
但这张脸是凝固的,僵硬的,如同一个完美却无魂的面具,镶嵌在那流动的暗沉物质上。它没有生命,只是一个…标本。一个被采集、复刻下来的样本!
这东西…它在采集!它抹除存在,只是为了…复制样本!
前所未有的怒火混合着冰寒的惊悚,瞬间冲垮了黄天化的理智。镇守三山千年,庇佑一方生灵,岂容此等邪物戕害凡人,亵渎存在!
孽障!受死!
他暴喝如雷,不再试图擒拿,双臂一振,背后剑匣轰鸣!
锵——!
清越剑鸣撕裂死寂,一道比太阳更耀眼、更炽烈的白金剑光冲天而起!莫邪宝剑出鞘!
剑身流淌着焚天魔焰,周遭光线剧烈扭曲,空间仿佛都无法承受其锋锐而发出哀鸣。此剑曾斩仙屠魔,饮尽神血,乃天道杀伐之器!
黄天化手握莫邪,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从威严神君化为亘古杀神。剑锋所指,万物皆斩!
斩!
他身随剑走,化作一道劈开天地的白金光痕,直刺那诡异人形物的核心!
这一剑,快过了思虑,狠绝无比,蕴含着黄天化滔天的怒火与必杀的决意!
剑尖精准地刺中了那暗沉躯体的胸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能量爆炸。
莫邪宝剑那无坚不摧、焚尽万物的剑尖,竟就那么…直没而入!
如同刺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泥沼,又像是刺入了一片绝对虚无的空洞。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杀意,所有的神威,在触及那暗沉表皮的瞬间,尽数被吞没,被化解,被归于空!
黄天化握剑的手感受到了一种极致诡异的空无,虎口崩裂,金血渗出,反噬的巨力沿着剑身倒涌而回,狠狠撞入他的经脉神魂!
噗——!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神血,身形剧震,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倾颓的院墙之上,碎石簌簌落下。
莫邪宝剑脱手,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剑身光芒黯淡,哀鸣不止。
那东西被莫邪宝剑刺中的胸口,暗沉物质流动了一下,被刺破的地方瞬间平复如初。它低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莫邪宝剑,那两个观察点微微闪烁,似乎对这件蕴含着强大能量的样本产生了一丝兴趣。
但它很快又抬起头,重新看向受伤的黄天化。它面部那张壮年男子的凝固面孔旁边,暗沉物质再次开始蠕动、塑形…
一张新的面孔,正缓缓浮现。
棱角分明,眉宇锐利,额间一道竖纹…正是黄天化受伤喷血时的模样!
它在采集他!
第五炉香:御吏
那张正在成型的、属于黄天化自己的脸,僵固地镶嵌在流动的暗沉物质上,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眉宇间的锐利,额间那道因震怒而灼灼发红的竖纹,甚至唇角残留的金色神血。它像一个冰冷完美的死亡面具,倒映着他此刻的震惊与虚弱。
被采集!被复制!成为这怪物的又一个样本!
奇耻大辱!滔天怒火混合着神魂受创的剧痛,在黄天化体内炸开。他猛地一拍身后崩裂的院墙,借力翻身,金甲染尘,踉跄落地。莫邪宝剑就在不远处哀鸣,剑身光华黯淡,仿佛灵性也被那诡异的空所伤。
不能力敌!
这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砸入他的灵台。莫邪宝剑,天道杀伐之器,竟伤不了其分毫!这东西根本不吃三界五行内的任何力量!
那东西面庞上,黄天化的脸已彻底凝固。它那平滑的头部微微转动,似乎对地上失去光芒的莫邪宝剑失去了兴趣,那两个毫无生气的观察点再次锁定了黄天化本身。它抬起手臂,平滑的断端指向他。
又要来一次抹除!
黄天化瞳孔急缩,强提残存神力,身形暴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奇异的嗡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来,而是直接震荡在神魂层面。荒院上方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裂开一道边缘极不规则的缝隙。缝隙内部并非漆黑,而是充斥着一种不断变幻、无法形容色彩的混沌流光。
一道身影自那流光缝隙中一步踏出。
来者身披一袭宽大的暗银色长袍,袍服上没有任何纹饰,却自行流淌着微弱的数据流般的光泽。其面容模糊,仿佛笼罩在一层不断自我刷新的薄雾之后,只能隐约窥见非人般的轮廓。他(它)的气息极其古怪,冰冷、精确,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漠,与那暗沉人形物的空无有些许相似,却又多了某种…秩序感。
这暗银袍客的出现,让那正欲对黄天化施以抹除的暗沉人形物动作骤然停顿。它那平滑的头部转向新来者,两个观察点急速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接收和分析某种信息。
暗银袍客并未看黄天化,而是对着那暗沉人形物,发出一种平板无波、似金铁交击又似电子合成的奇特声音:编号七四,采集进程因何滞后‘黄山’灵韵样本已入库,为何‘山神’衍生样本及‘凡俗’衍生样本采集未完成
那被称为编号七四的暗沉人形物,发出一段微弱而杂乱的波动,像是在汇报。
暗银袍客微微颔首,模糊的面容转向黄天化,那层薄雾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识别。三山正神炳灵公,黄天化。‘黄山’生态圈核心节点之一,高价值观测样本。抗拒采集,能量反应超预估。判定:需优先收容。
优先收容!
黄天化背脊寒意炸裂。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言语间将堂堂三山正神、万里山河、亿万生灵,皆视为可随意采集、收容的样本!
尔等究竟是何方邪魔!黄天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莫邪宝剑感应到主人心念,嗡鸣着飞回他手中,虽光芒黯淡,却依旧横于身前,屠戮山川,戕害生灵,视天道为何物!
暗银袍客对黄天化的厉声质问毫无反应,只是平静地陈述,那平板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根据《泛位面资源普查与稀有生态保护条例》,你及你所辖三山区域,已被列为‘乙柒叁’象限重点观测与采集对象。吾等乃‘巡天御吏’,负责执行此次采集任务。抗拒无意义,只会增加样本损耗率。建议放弃抵抗,配合收容。
巡天御吏泛位面条例象限
每一个词都陌生而冰冷,远超黄天化的认知范畴。但他听懂了资源、普查、采集、样本、损耗!
一股被彻底藐视、视为草芥虫豸的暴怒席卷全身!
狂妄!
黄天化怒吼,不顾伤势,强行催动本命神元,周身金色神焰再次燃烧起来,虽不复全盛之威,却依旧凛然不可犯:管你什么御吏邪魔!此乃东岳辖境,三山所在,岂容尔等撒野!想要收容本君拿命来换!
他剑诀一引,莫邪宝剑发出一声悲壮激越的长鸣,剑身燃起血色神焰,竟是开始燃烧本源!
那暗银袍客模糊的面容似乎波动了一下,像是某种程序化的遗憾反馈:判定:样本黄天化,威胁等级提升。执行强制收容程序。
他并未动手,只是轻轻一挥手。
其身侧的空间再次荡漾,另一道混沌缝隙撕开。这一次,走出的不再是暗银袍客,也不是编号七四那样的采集者。
那是一个巨人。
通体由某种暗金色的、类似金属又类似岩石的物质构成,身躯庞大却比例完美,充满一种冰冷的力量感。它的面部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复杂几何符号,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吸力。
这暗金巨人一步踏出,整个荒院大地都为之震颤。它抬起一只巨掌,掌心的几何符号骤然亮起,对准黄天化。
一股无法抗拒的、远超编号七四的恐怖吸力瞬间降临!
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神魂核心,作用于他与三山气脉相连的本源神印!
黄天化燃烧本源催发的神焰竟被硬生生压回体内,莫邪宝剑上的血焰瞬间熄灭。他感觉自己像是狂风中的落叶,整个存在的根基都在动摇,要被连根拔起,吸入那旋转的几何符号之中!
收容!它们是要将他整个神祇存在,彻底封印带走!
休想!!!
黄天化目眦欲裂,额间神纹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死死锚定虚空,对抗那恐怖的吸力。金甲在巨压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蔓延。
暗银袍客静静悬浮一旁,如同观看实验记录:抗性惊人。记录数据,优化后续‘山神’类样本采集方案。
那暗金巨人的手掌又逼近一分,几何符号旋转更快,吸力骤增!
黄天化神魂剧痛,仿佛要被撕裂,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剥离、吸入那符号的刹那——
孽障!安敢欺我东岳神祇!
一声苍老却蕴含无上威严的怒喝,如同九天雷霆,轰然炸响!
东方天际,紫气万丈,浩荡奔涌而来!一股磅礴厚重、统御山河的无上神威瞬间笼罩四野,竟将那暗金巨人散发出的恐怖吸力都冲得一滞!
暗银袍客猛地转头,面向东方,那平板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急促的波动:高能反应!识别…东岳大帝天地法身!警报!采集任务遭遇本土高维个体干预!
第六炉香:帝君临
那声怒喝,并非仅仅作用于耳膜,更是直接轰击在神魂层面,带着亘古山河的无量重量与统御阴阳的至高权威!
东方紫气如天河倒灌,瞬间淹没了这片荒芜死寂的院落。那暗金巨人掌心旋转的几何符号猛地一滞,散发出的恐怖吸力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竟被硬生生逼退。
笼罩在黄天化身上的剥离感骤然一轻。他几乎涣散的神魂得以喘息,踉跄一步,以剑拄地,大口喘息着,抬头望向紫气来处。
只见那万丈紫气之中,一道无法丈量其高大的巍峨法身缓缓凝聚。冕旒垂拱,面容隐于无尽祥光瑞霭之后,唯有一双深邃如同星海宇宙的眼眸,蕴含着无上威严与震怒,穿透重重光雾,落在此地。
东岳大帝!虽非本尊亲临,仅是降下一道天地法身,其威势已足以震慑九幽,动摇寰宇!
帝君!黄天化嘶声喊道,胸腔中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激荡与屈辱。
那暗银袍客周身流淌的数据流光骤然变得急促混乱,它面向东方帝君法身,平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警报告意味:超高维个体!能量级数超越预估上限!警告!遭遇本土世界至高规则化身干预!采集任务风险不可控!建议立即撤离!
它似乎极其果断,没有任何犹豫或交涉的意图。话音未落,其袍袖一挥,身旁两道空间裂缝急剧扩张。
那暗金巨人无声地后退一步,庞大的身躯融入一道裂缝之中,瞬间消失。
而编号七四,那个暗沉的人形采集者,则停止了所有动作,平滑的头部最后看了黄天化一眼——或许是在做最终的数据记录——随即转身,暗沉的身躯如水银泻地,融入另一道裂缝。
暗银袍客自身则化为一道纯粹的暗银色数据流,向后激射,没入最初的那道混沌流光裂缝之中。
三道裂缝急速闭合,仿佛从未出现。
它们走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遭遇意外干扰的野外考察,果断终止了项目。
荒院里,只留下死里逃生、神魂受创的黄天化,以及地上那几个昏迷不醒、生机微弱的凡人。还有那弥漫未散的、对未知与漠然的冰冷恐惧。
紫气稍稍收敛,东岳大帝的法身目光垂落,扫过狼藉的院落,掠过那几个凡人,最终定格在黄天化身上。那目光沉重如山岳,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天化。帝君的声音恢弘而平静,却自然带着令人心魂镇定的力量,伤势如何
臣…无大碍。黄天化强行站直身体,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拱手行礼,声音沙哑,臣无能,镇守不利,致使雁荡枯死,庐山无踪,黄山灵韵尽失,更累及治下生灵遭此大劫!请帝君降罪!
他单膝跪地,莫邪宝剑横于身前,低下头颅。败绩如山,耻辱刻骨,更有对那未知强敌的深深忌惮。
帝君法身默然片刻,缓缓道:此非寻常灾劫,亦非尔之过。此等‘巡天御吏’,非此界之物,其所行之事,乃‘采集’与‘收容’,视我山河众生为样本资粮。其力诡异,不属五行,神通难伤。
黄天化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骇与不解:非此界之物采集他们…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偏偏
targeting
三山
虚空无垠,界外有界。帝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与深沉,彼等遵循其所谓‘条例’,搜寻有价值之‘生态样本’。三山聚灵,独具一格,故遭其觊觎。此番其退去,非因惧我,而是权衡利弊,暂避锋芒。然其既已标记此地,必不会甘休。
黄天化心不断下沉。连帝君法身亲临,也仅是惊退,而非歼灭这些敌人,远超想象!
那天庭…他想起那前来问罪的仙使。
天庭亦未明其究里。帝君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此事,非天庭常法能处。尔之冤屈,吾自知之。
帝君法身抬起一手,指尖一点温润浩荡的紫金神光落下,融入黄天化体内。霎时间,他破损的经脉开始飞速愈合,枯竭的神力得到滋养,神魂的剧痛也大为缓解。
多谢帝君!黄天化顿感轻松许多。
庐山虽逝,其形不存,其神未绝。帝君缓缓道,目光似乎穿透虚空,看到了常人无法感知的景象,雁荡自封,灵根深藏,非无复苏之机。黄山躯壳犹在,乃不幸中之万幸。
黄天化精神一振:帝君之意是…
重塑三山,非一日之功,亦非尔一人之事。然守护此间,阻遏外敌再临,无人比尔更宜。帝君法身开始缓缓变得虚幻,紫气渐收,天化,此界壁垒已现裂痕。真正的考验,方才开始。善用汝剑,坚守汝心。
声音还在院落中回荡,那巍峨的法身已随最后一道紫气消散于天地之间,仿佛从未降临。
荒院重归寂静,只有风吹过破败屋檐的呜咽声。
黄天化缓缓站起身,手握莫邪宝剑,指尖抚过冰凉的剑身。他环视四周,看着这片疮痍,看着昏迷的凡人,感受着远处那座失去灵魂的黄山。
帝君的话在耳边回响。强敌暂退,却并未远去。三山虽未彻底湮灭,但重生之路,漫长而艰难。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那暗沉采集者的冰冷气息,以及东岳紫气的煌煌余韵。
挫败感仍在,恐惧未散,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被点燃的斗志。
他走到那几个昏迷的凡人身边,蹲下身,指尖溢出柔和的神力,小心护住他们微弱的心脉。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倾颓的院墙,望向那片死寂的、模型般的黄山,望向更高远的天穹。
壁垒已裂。
考验,方才开始。
莫邪宝剑似有所感,发出一声低微却清越的嗡鸣。
第七炉香:三山重光
东岳帝君法身消散,留下的并非安宁,而是风暴暂歇后的沉重与亟待修复的疮痍。紫气余韵萦绕在荒败的院落,勉强驱散了些许那巡天御吏带来的冰冷死寂。
黄天化深吸一口气,帝君渡来的那一缕精纯神力在体内流转,修复着破损的经脉,温养着受创的神魂。他不敢耽搁,先是俯身,将柔和的神力缓缓渡入地上那几个昏迷的凡人体内,护住他们即将熄灭的心灯,稳住那被诡异力量侵蚀的魂魄。做完这一切,他起身,目光投向小镇之外,那座失去了灵魂的黄山。
一步踏出,身形已在云端。
俯瞰下去,黄山依旧保持着惊世的容颜,云海、奇松、怪石,一切都在,却死气沉沉,像一幅精致却毫无生机的巨型浮雕。那抽离灵韵的采集手段,比雁荡的枯白、庐山的彻底消失,更显诡异和……傲慢。
帝君之言在耳:黄山躯壳犹在,乃不幸中之万幸。
躯壳在,便可重塑魂灵!
黄天化按下云头,落于天都峰顶。他盘膝坐下,莫邪宝剑横于膝前,剑身虽黯淡,却与他心意相通,微微嗡鸣。
他闭上双目,额间神纹亮起,不再是战斗时的灼灼凶光,而是温润而坚韧的神辉。神念不再向外探求,而是向内沉凝,沟通那深藏于神印深处、与三山同源共生的本源之力。
山兮,魂兮,归来……
他口中吟哦,非是凡间言语,而是古老的神谕,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四周空间的细微震颤。神力自他体内涌出,不再是煌煌威压,而是如同绵绵春雨,细致无声地洒向黄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山石,每一株僵死的草木。
过程缓慢至极,且消耗巨大。他的脸色渐渐苍白,刚刚恢复些许的神力再次飞速流逝。但他心神沉静,毫无动摇,耐心地以自身神源为引,如同织女补天,一点点地将散逸于天地间、尚未彻底湮灭的黄山灵韵碎片重新聚拢,引导它们回归这具庞大的山体躯壳。
一天,两天……
云海开始有了自然的流动,不再是死板的翻卷。奇松的针叶微微颤抖,褪去了那层玉石般的冰冷坚硬,重新变得柔软。干涸的溪流石缝中,隐隐有了湿意。
黄山,正一点点地从模型重新变回山。
与此同时,他分出一缕心神,遥遥感应南方。
雁荡山,万里之外。
那片死白枯寂的世界,依旧冰冷。但帝君紫气掠过之时,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生机被唤醒,深藏于冻土之下,如同沉睡的种子,等待着破冰的契机。
黄天化的神念轻柔地拂过那片冻土,将那缕帝君留下的生机小心护持,如同守护风中残烛。他知晓,欲救雁荡,需引地火,融坚冰,非一日之功,需待他恢复大半神力,再行谋划。
而西方,庐山原本所在之地。
那片虚无的空,依旧令人心悸。帝君法身的目光曾在那里停留片刻,言其神未绝。黄天化凝神感应,果然,在那绝对的虚无背后,似乎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属于庐山的缥缈意蕴,如同不散的执念,顽强地维系着最后的存在。
或许,有朝一日,当三山气脉彻底复苏,交相辉映之时,能以此为基,重新将庐山从虚无中映照回来
希望渺茫,但终有一线。
此刻,他全部心力,仍集中于黄山。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
天都峰顶,黄天化缓缓睁开双眼,疲惫却欣慰。
眼前的黄山,云海磅礴,翻涌自如;松涛阵阵,绿意盎然;飞泉流瀑,清音再现。虽然灵韵较之全盛时期仍显微弱,但那股磅礴的生命气息已经重新流淌起来,不再是死物。
山魂,已归!
他站起身,感受着脚下山体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生机脉动,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心神稍稍放松的这一刹那——
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冷波动,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突然在黄山某个新生的灵脉节点上一闪而逝!
是那巡天御吏的气息!它们并未真正远离!竟还留下了一丝隐蔽的标记或观察点!
黄天化脸色骤变,正欲凝神探查。
轰——!
九天之上,突然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烈轰鸣!并非雷声,而是仿佛整个苍穹琉璃破碎般的刺耳巨响!
他猛地抬头,只见高天之上,原本蔚蓝的天幕,竟被撕开了一道巨大无比、边缘闪烁着混沌乱流的恐怖裂口!
透过那裂口,隐约可见无数庞大冰冷的暗影正在缓缓逼近,其规模远超上次的暗银袍客和编号七四!一种令人神魂冻结的、纯粹的采集意志,如同实质的潮水,从裂口后方汹涌压下!
巡天御吏……主力将至!
与此同时,东方天际紫气再度暴涨,东岳大帝的法身重新凝聚,比上一次更加凝实威严,但面对那巨大的天穹裂口,也显得凝重无比。更远处,天庭方向鼓钟齐鸣,祥云滚滚,无数天兵天将的旌旗隐约可见,显然也被这骇人的变故惊动!
黄天化手握莫邪宝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了一眼脚下刚刚恢复生机的黄山,又看了一眼高天上那巨大的裂口以及后方无穷无尽的冰冷暗影。
绝望吗或许。
但他的眼神却迅速变得锐利而坚定。帝君说得对,考验方才开始。守护此界,无人比他更宜。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神力毫无保留地奔涌起来,额间神纹灼灼燃烧,朗声长啸,声震三山:
三山正神炳灵公在此!何方外魔,敢犯我界!
啸声未落,他已化作一道决绝的金虹,冲天而起,直迎向那漫天压下的冰冷暗影与破碎苍穹。
莫邪宝剑感受到主人的决死意志,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铮鸣,黯淡的剑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一如千年前封神战场上,那柄无惧万仙的杀伐之器!
其身后,刚刚复苏的黄山,万千林木无风自动,新生的灵脉嗡鸣,汇聚起微弱却坚韧的力量,遥相呼应。
大战,终临。
第八炉香:我山自在
黄天化所化金虹,与莫邪宝剑的炽烈剑光合而为一,成为撕裂昏沉天幕的第一道锐光,悍然撞入那铺天盖地压下的冰冷暗影之中!
没有轰鸣巨响,只有能量湮灭时刺耳的嘶啸。金芒所至,几艘梭形、结构精密冰冷的先锋采集舰瞬间被剑气绞碎,化为漫天飞溅的金属碎屑与紊乱的能量流。
但这仅仅是开始。
天穹裂口之后,那庞大的阴影舰队主体岿然不动。更多的采集舰如同蜂群般涌出,它们并非直接攻击黄天化,而是散向四面八方,舰体下方探出巨大的、如同水晶探针般的结构,无视他的存在,径直刺向下方刚刚复苏的黄山灵脉节点!
它们的目的是采集,是掠夺,毁灭阻挡者只是清除障碍的程序!
与此同时,数道与之前那暗金巨人相似、却更加庞大的身影从裂口降下,它们通体幽暗,表面的几何符号复杂了数倍,旋转间散发出扭曲空间的恐怖力场,直逼黄天化。更有一些形态奇异、如同多足水母般的半透明能量体飘忽而出,洒下大片大片的灰色光晕,凡是被光晕笼罩的区域,草木瞬间失去颜色,岩石软化崩解,仿佛存在的根基都在被分解!
巡天御吏的主力,展现了远超之前的冷酷效率与多样化的毁灭性手段。
滚开!黄天化目眦欲裂,莫邪宝剑舞成一团毁灭风暴,剑光过处,不断有采集舰爆碎,有能量体被斩灭。但他只有一人一剑,面对这无穷无尽的机械洪流与诡异造物,如同狂涛中的孤礁,瞬间便被淹没。那些庞大的幽暗巨人围拢上来,几何符号旋转,巨大的吸力再次试图锁定他的神印。
金甲不断爆出火花,裂痕蔓延,新愈的神魂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他岌岌可危之际——
布阵!护卫炳灵公!一声苍老却坚定的敕令响起。
东方,东岳大帝的法身绽放无量紫气,并非直接攻击舰队,而是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屏障,暂时阻住了大部分涌向黄山的采集舰。同时,帝君手中打出一道道玄奥法印,没入下方山河大地。
咚!咚!咚!天庭战鼓擂响,祥云之上,托塔天王李靖挥动令旗,无数天兵天将结成战阵,仙法宝光如雨点般轰向那些幽暗巨人和能量体。哪吒脚踏风火轮,火尖枪化作万丈火龙,咆哮着冲入敌阵。杨戬开启天眼,银芒扫射,专门破解那些扭曲空间的力场。
然而,巡天御吏的科技远超想象。天兵天将的攻击往往被无形的能量护盾偏移或吸收,那些幽暗巨人更是硬抗诸多仙法,步步紧逼。采集舰的水晶探针不断落下,黄山刚刚复苏的灵脉剧烈震颤,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甚至有些山峰又开始显现出死板的模型感!
它们一边战斗,一边仍在坚定不移地执行采集任务!
不行!它们的防御和吸收能力太强!我们的攻击难以奏效!哪吒一枪逼退一个能量体,焦急大喊。
杨戬天眼银光闪烁,急声道:它们的核心似乎是那种非五行之力!我们的神通仙法基于此界法则,被它们一定程度克制!
黄天化挥剑劈开一艘偷袭的采集舰,听到此言,心头猛地一震!
非五行之力此界法则
帝君之言回荡心间:善用汝剑,坚守汝心。
莫邪宝剑……坚守本心……
他看着脚下苦苦支撑的黄山,看着远方死寂的雁荡,感受着庐山那丝虚无中的执念。
三山……非仅是山。是天地之脊,是万物之灵,是亘古之念!
他的剑,是杀伐之器,更是守护之誓!他的力量,源于神印,更源于与这片山川大地千年共生、休戚与共的心!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灵台中炸开。
他猛地格开一尊幽暗巨人的重击,借力向后飞退,并非怯战,而是将莫邪宝剑高高举起,剑尖并非指向敌人,而是直指苍穹!同时,他彻底放开了对自己神印的守护,将全部神念、全部意志,毫无保留地投入脚下黄山,投入那远方的雁荡执念、庐山虚影之中!
以我神印为引!以我神魂为祭!他的咆哮声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带着决绝的意志,响彻天地:三山魂灵,听吾号令!此界山河,非尔等资粮——!
自在!——!
最后两个字,仿佛不是喊出,而是燃烧了他的一切!
嗡——!
天地骤然一静。
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意志,自黄山、自雁荡冻土深处、自庐山那片虚无之中,轰然苏醒!那不是单一的意识,而是万千生灵的祈愿,是亿万年地脉的奔流,是风云雨雪的记忆,是扎根于此、生于斯长于斯的无尽念力!
它们通过黄天化彻底开放的神印与神魂,汇聚成一股洪流,一股超越了单纯五行仙力、独属于此方天地的存在之力!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浩瀚无边,瞬间淹没了整个战场。
那些冰冷高效的采集舰,撞上这股力量,如同撞上一堵柔软的、却无法穿透的墙,表面的能量护盾剧烈闪烁,然后纷纷失效、崩解。它们的水晶探针在触及这股力量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化作齑粉。
那些幽暗巨人旋转的几何符号,遇到这股力量,如同生锈的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速骤降,最终彻底停滞。它们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表面出现裂纹。
那些能量体洒下的灰色光晕,被这股自在之力一冲,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巡天御吏的所有造物,其力量核心基于对外界能量的分析、吸收、利用,却无法理解、更无法应对这种源于天地本身、源于万物自在本心的磅礴意志!
这就如同程序无法处理灵魂。
天穹裂口之后,那庞大的阴影舰队似乎也陷入了巨大的混乱,许多舰船失去了控制,相互碰撞,爆发出团团火光。
就是现在!东岳大帝法眼一亮,紫气屏障猛然向前推进,将大量失效的采集舰碾碎。
攻!李靖令旗挥下,天兵天将的仙法宝光这一次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些停滞的幽暗巨人和能量体上,瞬间将其摧毁大半!
哪吒、杨戬等神将更是抓住时机,大展神威,清扫残敌。
战局,瞬间逆转!
黄天化悬浮在半空,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额间神纹黯淡,几乎感受不到神力波动。方才那一刻,他几乎燃尽了一切。但他看着溃败的入侵者,看着脚下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甚至比以往更加灵动盎然的黄山,嘴角艰难地勾起一丝笑意。
天穹裂口开始剧烈震荡,边缘的混沌乱流变得极不稳定。那剩余的阴影舰队似乎接收到了指令,开始仓惶后退,如同潮水般缩回裂口之后。
它们退却了。
裂口在无数玄奥符文的闪烁中,开始艰难地弥合。
东岳大帝的法身深深看了一眼力竭的黄天化,微微颔首,化作紫气消散。天庭兵马也开始收队,祥云渐散。
阳光再次洒落,照亮了满目疮痍却又焕发新生的天地。
黄天化缓缓降落在一座峰顶,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一只温暖的手及时扶住了他。他转头,看到哪吒咧着嘴的笑脸,旁边是持枪而立的杨戬。
干得漂亮,炳灵公!哪吒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戬也颔首道:以心印心,引动天地自在意志……此法,前所未有。
黄天化虚弱地摇摇头,目光望向远方。
雁荡山方向,那死白的冻土之上,竟有一点嫩绿顽强地破冰而出,虽然微弱,却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地火正在冰封下悄然孕育。
而庐山所在的虚无之处,那丝缥缈的执念似乎凝实了一丝,仿佛海市蜃楼般,隐约能看到一抹山峦的淡影,虽不真实,却已不再是绝对的空。
希望,已然种下。
他收回目光,看向手中光华内敛、却更显灵性的莫邪宝剑,轻声道:非我之功,是三山自在,是此界……自在。
巡天御吏或许还会再来,界外之敌或许无穷。
但只要此山、此水、此心自在,便有生生不息的守护之力。
我山自在,便万邪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