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军阀傅谨言最卑微的雀鸟,被他亲手送上死路。
只为引出我那身为间谍的姐姐。
我死后,他踏平山河为我赎罪,将我塑造成他唯一的白月光。
三年后,我从地狱归来,成了他帐下算无遗策的白发瘸子军师。
他最宠的副官踩着我的轮椅叫我滚。
他却红着眼,问我为何如此像他死去的爱人。
我笑了。
傅谨言,你的赎罪结束了,接下来,是我的审判。
第1章
轮椅上的复仇
柳如玥的手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掐在我轮椅的扶手上,力道不小。
军师大人,大帅日理万机,您别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他。李将军是大帅的左膀右臂,动他您是睡糊涂了,还是脑子被炸坏了
她的声音又甜又腻,话里的刺却一根根往外冒。
傅谨言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柳如玥,声音里带了些不耐:如玥,退下。
大帅!柳如玥不依不饶,整个人几乎贴在傅谨言身上,她一个来路不明的瘸子,凭什么对我们的军队指手画脚李将军忠心耿耿,您可不能听信谗言啊!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傅谨言。
他曾用这种眼神看过我无数次,审视,怀疑,带着一丝玩味。
他永远高高在上,而我,永远是尘埃。
我说了,退下。傅谨言的耐心告罄,他推开柳如玥。
柳如玥踉跄一步,满眼的不敢置信,最后怨毒地剜了我一眼,跺着脚跑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军师不必介怀,如玥她年纪小,被我惯坏了。傅谨言开口,算是解释。
我扯了扯嘴角,将手里的军令又往前递了递。
大帅,时机不等人。
他接过军令,上面是我清秀的笔迹,详细列举了李将军私吞军饷、勾结敌寇的证据,以及如何利用这次清剿,一举拿下城西防线的全盘计划。
傅谨言的脸色一寸寸变了。
他抬头看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震惊的情绪。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帅府中,想知道些事情,总有办法。我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大帅只需要决定,是信一个为你打江山的‘瘸子’,还是信一个会掏空你江山的‘兄弟’。
这句话显然刺痛了他。
他捏着那张纸,指节用力。
半晌,他吐出一个字:准。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帐篷,声音远远传来:来人!即刻传令,拿下李崇!封锁城西!
我坐在轮椅上,听着外面传来的骚动、怒吼和最后的惨叫。
我慢慢转动轮椅,来到帐篷门口。
李将军被两个士兵反剪着双臂,狼狈地拖过我的面前,他满脸是血,看到我时,瞳孔里满是惊恐和怨恨。
是你!是你这个妖人!
我笑了。
三年前,也是他,奉了傅谨言的命,将发着高烧的我从床上拖起来,扔进冰冷的池水里。
他当时说:温小姐,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那个不争气的姐姐,还有你这下贱的命。
现在,他的命,也变得下贱了。
我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无声地说:下一个。
第2章
摩斯密码的秘密
傅谨言处理完李崇,回到帐中时,身上带了一股血腥气。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你是谁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一个想为大帅效力的人。
我的帐下,不收无名之辈。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的腿,你的头发,你的过去,我全都要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我反问,大帅是看重我的过去,还是看重我能为你拿下的未来
他被我噎住了。
这世上,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人,我是第一个。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你的眼睛,很熟悉。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恢复正常。
这张脸已经毁了,可眼睛是换不掉的。
我偏过头,避开他的视探:或许是大众脸吧,长得像军师的人应该不少。
我玩梗的语气让他皱起了眉,显然没听懂。
气氛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杉味道,混着血腥气,钻进我的鼻腔。
这味道,曾是我整个青春的迷恋和绝望。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那是在帅府的西式花园里,他第一次教我摩斯密码。
阳光很好,他坐在我对面,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嗒、嘀、嘀、嘀,他看着我,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爱’。
我当时只有十七岁,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我红着脸,笨拙地学着他的样子敲击桌面。
嘀、嗒。
他问:这是什么
我小声回答:是‘我’。
他笑了,那是我见过的,他最温柔的笑。
就在那时,苏曼端着一碗汤走过来,脚步轻盈。
谨言哥哥,我亲手为你炖的汤,你快尝尝。她柔声细语,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她不小心手一滑,整碗滚烫的汤尽数泼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痛得叫出声。
傅谨言立刻站了起来,却不是看我,而是扶住惊慌失措的苏曼。
怎么这么不小心
对不起,谨言哥哥,都怪我。苏曼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温小姐,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的手,疼不疼
她说着,就要来碰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缩回。
傅谨-言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温言,你闹够了没有苏曼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就因为我教你几个电码,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看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泡的手背,痛感和心口的凉意交织在一起。
我没有……
还敢顶嘴!他打断我,我看你是太闲了。来人,把她关到禁闭室去,让她好好反省一下,什么叫规矩!
那间禁闭室,阴暗、潮湿,没有一丝光。
我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手背上的烫伤火辣辣地疼。
原来,那一点点温柔,只是他无聊时的消遣。
他可以随手给予,也可以随手收回。
第3章
断肠草的阴谋
从回忆里抽身,我感到一阵反胃。
大帅若是没别的事,我想休息了。我开口,声音里不带任何温度。
傅谨言盯着我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柳如玥又来了。
她没了昨天的嚣张气焰,脸上带着几分憔悴,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军师大人,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对您无礼。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声音小小的,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给您赔罪。
我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和当年的苏曼如出一辙。
傅谨言的喜好,还真是一成不变。
柳副官有心了。我淡淡地说。
她见我态度缓和,胆子又大了起来,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
军师大人,您别看大帅现在对您客客气气,他那个人,最是薄情。您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找来的玩意儿,等他腻了,您的下场……她顿了顿,恶意满满地笑了,恐怕比李将军还惨。
是吗我拿起一块点心,放在鼻尖闻了闻,那也得等他腻了再说。
柳如玥的脸色一僵。
我没理她,继续说:不过,我倒是觉得,柳副官你,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你什么意思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没回答,只是把那块点心掰开,露出里面一点黑色的粉末。
这东西,叫‘断肠草’,少量服用,会让人腹痛不止,看着像是得了急症。柳副官,你想让我‘病死’,好让你自己脱罪,顺便除了我这个眼中钉。这计策,不错。
柳如玥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她抖着嘴唇:你……你胡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胡说我将那半块点心扔在她脚下,那你敢不敢把它吃了
她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来人。我扬声。
我的亲卫,阿武,立刻从帐外进来。
把柳副官‘请’出去。告诉外面的人,柳副官忧心军务,不慎摔倒,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大帅的人!柳如玥尖叫起来,傅谨言!你救我!
阿武面无表情地架起她,用布堵住了她的嘴,将她拖了出去。
整个过程,傅谨言都没有出现。
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权力。
他想看看,我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
傍晚,我将一份新的作战计划递给傅谨言。
东边的王司令,最近和南边的张督军走得很近。我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我们可以佯攻张督军,逼王司令出兵救援。届时,我们设下埋伏,将王司令的精锐部队一网打尽。
这个计划的核心,是需要一位悍将带领一支孤军,深入敌后,作为诱饵。
这个任务,九死一生。
而我推荐的人选,是赵副将。
三年前,就是他,亲手将奄奄一息的我,从废墟里拖出来,补上了最后一脚,确认我死透了。
傅谨言看着地图,眉头紧锁。
此计太过凶险,赵平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打断他,大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赵副将,换东边半壁江山,这笔买卖,划算。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残忍。
傅谨言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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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鸟的真相
像谁
像那个被他亲手推进深渊,连死都成了他统一天下垫脚石的温言吗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密不透风的疼。
大帅又说笑了。我移开目光,落在地图上,时间紧迫,请大帅定夺。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
最终,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就这么办。
那一刻,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傅谨言,你看,你一点都没变。
为了你的霸业,你谁都可以牺牲。
过去是我,现在是你的心腹兄弟。
赵平接到军令时,脸色煞白,他冲进大帐,跪在傅谨言面前。
大帅!末将追随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让末将去送死啊!这分明是那个白毛妖婆的奸计!
傅谨言一脚踹在他心口。
军令如山,你是想抗命吗
赵平不敢再言语,只是用淬了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回以一个微笑。
三天后,捷报传来。
王司令的部队被全歼,东部防线彻底崩溃。
代价是,赵平和他带领的三千精兵,全军覆没。
傅谨言赢了,赢得了他梦寐以求的江山一角。
但他看起来并不高兴。
他一个人坐在帐中,喝着闷酒,面前摆着赵平的牌位。
我让阿武推我进去。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会死
兵者,诡道也。战场之上,生死无常。我回答得滴水不漏。
呵,好一个生死无常。他自嘲地笑了,我杀了自己的兄弟,换来一场胜利。在你看来,这很值得,对吗
他突然站起来,一步步向我逼近,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酒气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有时候在想,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他俯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他。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懂摩斯密码为什么你的计策,总能让我联想到……她
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吓人。
记忆的阀门被轰然撞开。
那是在轰炸发生的前一刻。
他也是这样捏着我的下巴,将一份电报拍在我脸上。
温言,这是最后一次。把你姐姐的联络密码发出去。只要她肯现身,我保证,你们姐妹都能活。
他的话里充满了不耐和威胁。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整整三年的男人。
我的姐姐,代号信鸽,早在一年前就牺牲了。这个消息,是组织上拼死送出来的。
而傅谨言,他真正的敌人,早已渗透进他的高层。
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找出那个人。
我不能说。
我一旦暴露,所有潜伏的同志都会有危险。
怎么不愿意他见我沉默,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的爱有多金贵不过是我脚边的一条狗!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他不知道,那份电报,我用组织教的最高级加密方式,替换了内容。
那是一份足以扭转整个战局的、关于他内部奸细的名单。
而发送这份情报的代价,就是我的位置会立刻暴露,引来敌方的精准轰炸。
我闭上眼,手指在发报机上飞快地敲击。
嘀、嗒。
嘀、嗒、嗒、嗒。
——我。
——爱。
——你。
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警报声响彻云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他脸色一变,第一反应不是拉我,而是转身冲向另一个房间。
苏曼!别怕!我来了!
房梁砸下的瞬间,我看到了他抱着苏曼,头也不回地冲出火海。
剧痛席卷全身。
原来,被活埋是这种感觉。
大帅!帐外,一名传令兵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不好了!我们截获了一份敌军的紧急密电,刚刚破译出来……内容,内容是关于三年前,代号‘青鸟’的情报员!
第5章
铁鸟的审判
傅谨言的手一僵,松开了我的下巴。
他猛地转身,一把抢过传令兵手里的电报。
帐内的烛火摇曳,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我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他。
这份电报,当然也是我安排的。
青鸟这个名字,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三年来,他疯狂地为我复仇,将青鸟塑造成一个为他而死的悲情符号。
现在,我要亲手拔掉这根刺,再用它,扎进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是敌方一份嘉奖令的草稿。
嘉奖三年前成功策反青鸟,并利用其传递假情报,最终导致我方一场重要战役失利的一名功臣。
那个功臣的名字,是钱司长。
傅谨言的后勤总管,一个平日里看起来和善可亲的胖子,也是当年除了赵平之外,最喜欢对我冷嘲热讽的人之一。
不可能!傅谨言的声音嘶哑,他将电报纸揉成一团,这绝对不可能!青鸟是为我而死的!
大帅,人死不能复生。我适时地开口,声音平淡,但活着的人,总要面对现实。或许,您所以为的真相,只是您的一厢情愿。
闭嘴!他怒吼,双目赤红地瞪着我,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当然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踉踉跄跄地冲出帐篷,像是要去找钱司长对质。
我没有阻止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让阿武推我回到自己的营帐。
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金属鸟笼,里面没有鸟,只有一根洁白的羽毛。
这是我被救出来后,在废墟里找到的。
是我送给我姐姐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我把它带在身边,提醒自己,我是为谁而活。
当晚,帅府大营乱成一团。
钱司长被傅谨言下令收押,严刑拷打。
据说,钱司长一开始抵死不认,直到傅谨言拿出了更多证据。
那些证据,自然也是我伪造的,通过各种渠道,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傅谨言的案头。
有钱司长与敌方来往的密信,有他账户上不明来路的巨额资金。
铁证如山。
钱司长最终招供了。
他承认自己是敌方间谍,承认是自己策反了青鸟,也就是我,温言。
他说,温言因为嫉妒苏曼,恨透了傅谨言,所以才甘愿被他利用。
那场轰炸,是他们联手策划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温言金蝉脱壳。
傅谨言听完这份供词,在审讯室里站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来找我时,整个人都脱了相。
你说,一个人,能恨到什么地步他看着我,眼神空洞,能恨到,不惜背叛家国,不惜……欺骗一个爱她的人
我心里冷笑。

他现在,居然有脸提这个字。
大帅,或许她不是恨,只是爱错了人。我垂下眼。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回了趟老宅,就是当年……出事的地方。他声音艰涩,在废墟下面,我找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烧得有些变形的金属鸟。
那是我当年练习摩斯密码时,他随手用铁丝拧给我的。
他当时说:你不是喜欢鸟吗送你一个,省得你老惦记你那个废物姐姐。
我当时如获至宝。
第6章
留声机的回忆
那只丑陋的铁丝鸟,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它曾是我最珍视的宝贝,也是我愚蠢爱情的见证。
现在,它成了刺向他心脏的另一把尖刀。
她一直带着它。傅谨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一个恨我入骨的人,为什么会一直带着这个
或许,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当初有多么愚蠢吧。我轻声说。
我的回答,显然不是他想听到的。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走吧。他挥了挥手,显得疲惫不堪,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没有动。
大帅,钱司长虽然伏法,但他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鱼。我们不能就此松懈。
我将话题拉回正轨。
复仇,才刚刚开始。
傅谨言抬头,眼中的悲伤和悔恨被一丝狠厉取代。
你说得对。他咬着牙,凡是背叛我的人,凡是……伤害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以为的伤害,是敌人的利用。
他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刽子手,就是他自己。
从那天起,傅谨言变得更加依赖我。
他几乎将所有军务都交给我处理,自己则像一头困兽,疯狂地追查着所有与青鸟案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利用这个机会,一步步安的人手,替换掉他原有的核心班底。
柳如玥被我找了个由头,以通敌的罪名,秘密处决了。
傅谨言知道后,只是沉默了半晌,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
那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如今的下场,连一滴水花都没有溅起。
男人的爱,就是如此廉价。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展露一些属于温言的习惯。
比如,在他处理公文时,我会为他沏上一杯他喜欢的龙井,放三片茶叶,不多不少。
比如,在他烦躁时,我会轻轻哼起一支江南小调,那是他母亲最喜欢的曲子,他只在我面前哼过一次。
比如,我会在不经意间,用手指在桌上敲出几个简单的摩斯电码。
嘀、嘀、嘀。
是S,代表思念。
傅谨言的反应越来越强烈。
他会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探究。
他会抓住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似乎想从这双布满薄茧的手上,找出过去的痕迹。
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他问了不下十遍。
我只是笑笑,从不回答。
我享受着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享受着看他被自己的悔恨和怀疑,一点点吞噬的快感。
这天,他带回来一架古旧的留声机。
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他抚摸着留声机,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她说,她喜欢听里面的靡靡之音。
我记得这架留声机。
是我用攒了半年的钱,从一个洋人手里买来的。
我兴高采烈地抱回去给他看,他却嗤笑一声。
温言,你能不能有点追求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也值得你当个宝
说着,他便让下人把留声机扔进了储藏室。
现在,他却把它当成了宝。
真是讽刺。
他放上一张唱片,沙哑的女声缓缓流出。
你……要不要,跳支舞他向我伸出手,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和紧张。
一个健全的男人,邀请一个瘸子跳舞。
这画面,荒唐又可笑。
第7章
文思远的末日
大帅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腿,可惜,我跳不了。
他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
抱歉,我忘了。
他收回手,一个人站在留声机旁,听着那首老旧的曲子,身影萧索。
我知道,他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一个被他亲手杀死,又被他美化在记忆里的幻影。
而我,就是那个将幻影一点点撕碎的恶鬼。
很快,傅谨言就将最后的目标,锁定在了他的参谋长,文思远身上。
文思远,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的男人。
他是傅谨言的同窗,也是最早追随他的人之一。
三年前,正是他,向傅谨言揭发了我姐姐的间谍身份,从而开启了我噩梦般的人生。
他,才是我要找的,那条真正的大鱼。
我将所有搜集到的,关于文思远通敌的证据,整理成册,交给了傅谨言。
傅谨言看着那厚厚一叠的卷宗,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下令逮捕了文思远。
与之前的人不同,文思远没有喊冤,也没有求饶。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傅谨言,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傅谨言没有回答。
文思远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傅谨言,你真是个可怜虫。你以为你赢了天下,其实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他的话,让傅谨言的脸色瞬间铁青。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文思远看向我,目光锐利,我只是很好奇,这位白发军师,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我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尾巴都揪出来。
我回以一笑:文参谋长过奖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文思远被带下去了。
傅谨言的最后一个心腹,也被他亲手铲除。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只剩下我。
一个他既依赖,又畏惧的军师。
统一天下的最后一场战役,即将打响。
我为他制定了周详的作战计划。
由他亲率主力,从正面突破。
而我,坐镇后方,为他守好大本营。
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全然的信任。
出征前夜,他来找我。
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他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便服,看起来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多了几分落拓。
他递给我一个锦盒。
这个,送给你。
我打开,里面是一支精致的玉簪,通体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
为何送我这个
不知道。他摇摇头,目光落在我的白发上,只是觉得,它很衬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这些日子,谢谢你。如果……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被那些人蒙在鼓里。我欠你的。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大帅,你确实欠我。
他愣住了。
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
他没有听懂我的话外之音,只是苦笑了一下。
是啊,还不清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我,又像是在说别人,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愿用我的一切,换她平安。只可惜,没有如果了。
是啊,没有如果了。
傅谨言,你的赎罪,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是我的审判。
第8章
电码的终结
傅谨言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那面傅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渐行渐远。
阿武站在我身后,有些担忧。
军师,真的要这么做吗他现在……对您很好。
好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阿武,你忘了吗我的腿是怎么断的这头白发,是怎么来的
阿武沉默了。
他是我姐姐的部下,也是从那场轰炸的废墟里,把我刨出来的人。
他比谁都清楚,我经历了什么。
他给的这点好,不过是建立在他自以为是的悔恨上。他不是爱我,他爱的是那个被他想象出来的、为他牺牲的‘青鸟’。
我转过身,不再看远方。
他欠我的,我要他拿整个江山来还。
战事进展得异常顺利。
傅谨言的军队势如破竹,捷报频传。
他几乎每天都会给我发来电报,汇报战况,字里行间,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和依赖。
他以为,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他以为,等他统一天下,就能彻底洗刷自己的罪孽。
他以为,他还有未来。
在决战打响的那天,我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所有被我安插在傅谨言军中的将领,同时倒戈。
前一刻还在浴血奋战的友军,下一刻就成了背后捅刀的敌人。
傅谨言的王牌之师,瞬间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与此同时,我命令大本营的军队,切断了他所有的退路和补给线。
他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孤军,被困在敌人的包围圈里,插翅难飞。
我能想象到他收到消息时,是何等震惊和愤怒。
很快,他的私人密电就发了过来,不再是汇报战况,而是一连串急促的质问。
后方发生何事为何断我补给回话!
军师你还在吗回话!
我坐在发报机前,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我慢条斯理地戴上耳机,手指在电键上轻轻敲击。
我没有回复他的问题,而是发过去一个名字。
嘀嘀嘀

嗒嗒嗒
嗒嗒
嗒嗒。
W-E-N-Y-A-N。
温言。
发报机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一阵新的电码传了过来。
电码很乱,很急,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颤抖。
是三个字。
嘀嘀嘀嗒
嗒嗒嗒
嘀嗒嗒。
为什么。
我笑了。
手指再次落下,敲出了一句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话。
一句,他曾经亲口问过我的话。
嘀嗒
嘀嗒嘀嘀
嘀嘀嘀
嗒嗒嗒
嘀嗒嗒
嘀嗒
嘀嗒
嘀。
你爱我吗
那头,彻底没了声息。
我知道,他懂了。
他什么都懂了。
游戏,结束了。
第9章
白发君王
我没有留在后方等待最终的结果。
我让阿武备了最快的马,连夜赶往前线。
当我抵达傅谨言的帅帐时,这里已经一片狼藉。
曾经不可一世的傅家军,如今兵败如山倒,残兵败将们或跪地投降,或仓皇逃窜。
只有他的帅帐,还安静地立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中央。
我推开帐门。
傅谨言就坐在那里,穿着他那身染血的帅袍,头发凌乱,满脸胡茬。
他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台发报机,仿佛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帝王的霸气,没有了将军的杀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绝望。
是你。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没有坐轮椅。
我拄着一根黑色的手杖,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我摘掉了遮掩疤痕的层层面具,露出了那张被大火和碎石毁掉的、狰狞可怖的脸。
傅谨言。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久不见。
他看着我的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上前。
温言……他嘴里反复念着我的名字,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一个流血不流泪的枭雄,哭得像个孩子。
真的是你……你没死……
托你的福,没死成。我冷冷地看着他,是不是很失望
不……他摇头,拼命地摇头,不,我……
他想说什么
想说他很高兴
想说他后悔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教你的摩斯密码,看来你还没忘。我用手杖的顶端,轻轻敲了敲地面,死期到了。这四个字,喜欢吗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是我……都是我……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是我害了你……是我把你推开……是我……
他终于承认了。
承认了他那冠冕堂皇的赎罪背后,最丑陋的真相。
所以呢我俯视着他,你现在是想求我原谅你吗
他抬起头,满眼通红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卑微的乞求。
我笑了。
傅谨言,你凭什么觉得,你还配得到我的原谅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主宰我一切的男人。
他现在,不过是我脚下的一条败犬。
我抬起手杖,杖尖对准了他的心脏。
动手吧。他闭上眼,脸上竟然露出一种解脱的神情,能死在你手里,是我的荣幸。只求你,杀了我,让我去下面见她……
见我我打断他,傅谨言,你想得太美了。
第10章
无尽的地狱
死,对你来说,太便宜了。
我收回手杖,转身,背对着他。
我不会杀你。
傅谨言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的背影。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得活着。我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外面的天,已经开始泛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是我的新生,也是他的地狱。
你花了三年时间,为我打下了这个天下,作为‘赎罪’。现在,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接管它,拥有它,将它变成我的东西。
我回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到残忍的笑容。
你将住进我为你准备的最华丽的牢笼,吃着最精致的食物,穿着最华贵的衣服。你将成为我胜利的象征,一个活着的战利品。
你将日日夜夜看着我的脸,看着这个被你亲手摧毁的怪物,是如何坐在你梦寐以求的王座上。你将永远活在悔恨里,活在求死不得的痛苦里。
傅谨言,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真正的地狱。
他的身体晃了晃,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有乞求,不再有绝望,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寂。
他彻底明白了。
死,是一种解脱。
而我,连解脱都不会给他。
我的士兵走了进来,将他从椅子上架起。
他没有反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他们拖了出去。
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骨髓里。
我站在帐外,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
这场持续了数年的战火,终于平息了。
我赢了。
我报了仇,拿回了我应得的一切。
可为什么,我的心,也和傅谨言的眼神一样,空了。
阿武走到我身边,为我披上一件大氅。
军师,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
可我的世界,再也不会有太阳了。
我抬头,看着那轮红日,眼前浮现出十七岁那年,在帅府花园里,那个笨拙地敲击着我爱你的自己。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不,没有如果。
我,温言,代号青鸟,从今往后,只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王。
一个没有爱,没有恨,只有无尽权力的,白发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