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牵着妈妈的手,看见一道美丽的彩虹。
我说:妈妈,真好看。
她笑着说:以后妈妈带你看更多好看的。
可一场车祸,她毫不犹豫地先抱起了只是摔断了腿的妹妹,哭着对救援的人喊:先救我小女儿!她将来是要当舞蹈家的!
等轮到我时,玻璃碎屑已经留在了我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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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能感觉到温热的血,从额头流下来,糊住了我的眼睛。
世界从彩色,变成一片刺目的红,最后归于黑暗。
爸爸冲进病房,摸着我头上的纱布,手抖得厉害。
月月,感觉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把一个东西放到我枕边。
这是爸爸给你买的音乐盒,等你好了,就能看见了。
我知道那个音乐盒里有个小人,穿着芭蕾舞裙,在清脆的音乐里旋转。
那是我喜欢很久的,和爸爸要了好多次的音乐盒。
现在,我勉强能看到一个轮廓。
妹妹听见音乐声,立刻不哭了。
我要!我也要这个!
妈妈连忙说。
晴晴乖,那是姐姐的。
随后,妈妈语气中带着一丝请求。
月月,妹妹腿断了,心里难受,你就让她先玩一会儿,好不好
我攥紧了音乐盒,没说话。
妈妈见我不吭声,叹了口气,语气冷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你眼睛都看不见了,留着这个有什么用
给妹妹玩玩怎么了她心情好了,腿才能好得快!
她不由分说,从我手里抢过音乐盒,塞进妹妹怀里。
晴晴看,多好看。
妹妹立刻破涕为笑,抱着音乐盒咯咯笑。
爸爸在一旁,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出院那天,医生拆掉了我眼睛上的纱布。
光线涌进来,刺得我眼泪直流。
世界不再是漆黑一片,却也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色块。
医生惋惜地对爸爸说。
送来得太晚了,玻璃碎屑伤到了视神经。以后她都是严重弱视了
如果能早十分钟,或许还有希望。
我低着头,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
妈妈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
医生,我小女儿的腿,以后跳舞真的没影响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才松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她一次都没有回头看我。
她拉着妹妹的手,轻声细语。
晴晴,妈妈给你报了最好的钢琴班。
你腿不方便跳舞,我们就先学钢琴,好不好
妹妹用力点头,脸上满是憧憬。
我要当钢琴家!
妈妈笑了,摸着她的头。
好,我们晴晴将来一定是最厉害的钢琴家。
她顿了顿,终于想起了我。
月月,你眼睛看不见了,以后就让妹妹弹钢琴给你听吧。
我没告诉她,我的梦想,也是音乐。
我只是看不清,不是听不见。
2
爸爸真的给妹妹买了一架钢琴。
妈妈指挥着工人,小心翼翼地把钢琴安放好。
晴晴,快来试试。
妹妹一瘸一拐地跑过去,伸出小手,在琴键上胡乱地敲击。
刺耳的噪音充满了整个屋子。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车祸后,我的听力变得异常敏感,稍微大点的声音都会让我头疼欲裂。
真好听!
妈妈却鼓起了掌,满脸陶醉。
我们晴晴就是有天赋!
我默默地回到阳台的角落。
爸爸下班回来,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
第二天,他给我买了一副昂贵的降噪耳机。
月月,戴上这个,能好受点。
耳机很软,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世界瞬间清静了。
我感激地看着爸爸,这是这几天来,我得到的唯一慰问。
可好景不长。
耳机戴了不到两天,就被妹妹发现了。
她冲过来,一把扯下我的耳机。
你在戴什么为什么不听我弹琴
妈妈说,我弹琴就是给你听的!
我伸手去抢:还给我!
她举着耳机,在屋里跑来跑去,故意逗我。
她笑着,闹着,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在地上。
耳机从她手里飞出去,撞在墙角,摔得粉碎。
她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哭。
妈妈从厨房冲出来,看到地上的场景,立刻抱起妹妹。
怎么了晴晴摔到哪了
妹妹指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姐姐推我!她不让我碰她的东西!
苏月!你又欺负妹妹!
我没有!我急着辩解,是她自己摔倒的!
她还摔坏了爸爸给我买的耳机!
妈妈语气轻描淡写。
一个破耳机而已,能有妹妹的腿重要吗
她腿刚好,要是再摔断了怎么办
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她是你亲妹妹!
爸爸正好进门,看到这一幕。
苏梅!你讲点道理!耳机是我给月月买的!
你给月月买的妈妈像被点燃的炮仗。
她一个眼睛看不清的废人,用那么好的东西干吗
晴晴才是我们家的希望!她学钢琴不要钱啊
你整天就知道惯着她,有没有想过这个家,想过我和晴晴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废人……
那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里。
爸爸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妈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他只是蹲下来,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耳机碎片。
那晚,爸爸在阳台抽了一夜的烟。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里,妈妈给妹妹哼唱的摇篮曲。
温柔的,慈爱的。是我在有了妹妹以后没享受过的。
3
妹妹的钢琴课越来越贵。
妈妈还是辞掉了工作,全心全意地陪着她。
每天接送,端茶倒水,风雨无阻。
家里的开销,全靠爸爸一个人撑着。
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白头发也多了起来。
我身上的衣服,总是洗得发白。
而妹妹的裙子,永远是最新款的。
有一次,学校组织去郊游,需要交五十块钱。
我犹豫了很久,才敢跟爸爸开口。
他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钱递给我。
结果被妈妈看见了。
她一把抢过钱,塞回爸爸手里。
去什么郊游视力那么差,能看明白个啥呀
就知道乱花钱!晴晴下个月的钢琴考级费还没交呢!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妈,我想去……
你想去她冷笑一声。
你去了谁照顾你我还得放下晴晴去伺候你吗
苏月,你能不能懂点事,别再给你爸添乱了!
那次郊游,我没去成。
我在家里,听着妹妹给我描述山上的风景。
她说得眉飞色舞,说天有多蓝,花有多红。
可我眼前,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
爸爸为了补偿我,偷偷给我买了一个小小的电子琴。
月月,这个没钢琴好,你先将就着用。
爸知道,你也喜欢音乐。
电子琴被我藏在床底下,是我最宝贵的秘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戴上普通的耳机,悄悄地弹。
我的手指在琴键上摸索,把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和难过,都变成了音符。
我看不见乐谱,就凭着记忆和感觉,自己编曲子。
那是我唯一的慰藉。
可这个秘密,还是被发现了。
那天,我正在房间里弹琴,妹妹突然推门进来。
她听到了音乐,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在弹什么真好听。
我慌忙停下来,把电子琴往床下塞。
她却跑过来,按住我的手。
姐姐,这是你写的曲子吗
我点了点头。
她对我的态度第一次没有了嘲讽和敌意。
姐姐,你教我弹这首曲子好不好
下个月的市级比赛,我想用这首曲子去参加。
她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晃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教我,等我拿了奖,奖金分你一半。
到时候,你就可以买一个比爸爸那个还好一百倍的耳机了。
我愣住了。
这是妹妹第一次,用平等的语气跟我说话。
也是第一次,她愿意和我分享她的东西。
也许,她只是被妈妈惯坏了。
也许,她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姐姐的。
我心里的那块冰,好像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好。
我听见自己说。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妹妹每天都黏着我,让我教她弹那首曲子。
她很聪明,学得很快。
妈妈看到我们姐妹俩关系变好,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会特意给我多加一个荷包蛋,会提醒我天冷加衣。
爸爸看到这一切,也欣慰地对我说。
月月,你看,晴晴还是懂事的。
我几乎要以为,车祸后的那些噩梦,都过去了。
这个家,终于要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比赛前一天,爸爸要带我去录音棚,把我的曲子录下来,作为作曲版权的证明。
他说:月月,你的才华,不能被埋没。
不管晴晴比赛结果如何,这首曲子,是属于你的。
我激动得一夜没睡。
可第二天早上,我准备出门时,妈妈却端着一盆水从我身边走过。
她脚下一滑,整盆水,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床底的电子琴上。
哎呀!她惊叫一声。
月月,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
人老了,手脚不听使唤了。
电子琴发出一阵短路的滋滋声,彻底没了动静。
爸爸冲过来,看着报废的电子琴,气得脸色铁青。
苏梅!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了
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一个破电子琴而已,月月,你不会怪妈妈吧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根本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从妹妹对我笑的那一刻起,我就掉进了她们母女俩精心编织的陷阱里。
那晚,我发了高烧。
梦里,我又回到了车祸现场。
妈妈抱着妹妹,背对着我,越走越远。
我声嘶力竭地喊她,她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4
妹妹在市级比赛中拿了第一名。
她弹的就是我的那首曲子。
主持人介绍她时,用了天才少女作曲家这样的字眼。
电视上,她对着镜头说:
这首曲子,名叫《星光》,是我为我接近失明的姐姐写的。
我希望我的音乐,能成为她的眼睛,带她看到全世界最美的风景。
台下的评委和观众,都为之动容,掌声雷动。
妈妈坐在观众席里,哭得比她还厉害。
她骄傲地对身边的人说:那是我女儿,我女儿!
我和爸爸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听着这荒诞的一幕。
妹妹载誉归来。
家里来了很多记者采访。
妈妈热情地招待着每一个人。
她把妹妹的奖杯擦了一遍又一遍,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妹妹被记者们围着,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有记者注意到角落里的我,好奇地问。
这位就是苏晴的姐姐吧听说曲子是为你写的,你有什么感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妈妈立刻走过来,亲热地揽住我的肩膀。
我大女儿眼睛不好,不爱说话。
她心里肯定是很为妹妹高兴的。
妹妹也走过来,拉住我的手。
姐姐,你高不高兴
我抬起头,用我那双看不清东西的眼睛,望着她。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我不高兴。
因为那首曲子,是我写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记者们手里的相机都忘了按快门。
妈妈反应极快,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苏月!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是不是疯了!你看妹妹拿奖,你嫉妒她是不是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恶毒的女儿!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污蔑自己的亲妹妹!
她打得那么用力,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都麻了。
妹妹立刻哭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不能这么冤枉我啊……
为了写这首曲子,我熬了多少个夜晚,妈妈都是看到的……
是啊是啊!妈妈立刻附和。
我们晴晴为了这首曲子,人都瘦了一圈!这孩子就是嫉妒心太强,见不得妹妹好!
记者们面面相觑,显然更相信这对声泪俱下的母女。
原来是个疯子。
心肠也太坏了,竟然嫉妒自己的残疾妹妹。
不,不对。
是妹妹残疾,不是我。
等等……
我突然意识到,在妈妈的口中,妹妹摔断腿成了残疾。
而我,只是眼睛不好。
爸爸再也忍不住了,他冲过来,把我护在身后。
你们够了!
曲子就是月月写的!我能作证!
妈妈冷笑一声:你作证你跟她是一伙的!你早就偏心她偏到骨子里了!
苏建国,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毁了晴晴的前途,我跟你没完!
记者们嗅到了更劲爆的新闻,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我被那些光刺得眼睛生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可我没有哭。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U盘。
这是爸爸带我去录音棚前,我偷偷用电脑录下的一个粗糙的demo。
我把电子琴连在电脑上,录下了最原始的版本。
虽然音质很差,但那是我唯一的证据。
这是我写这首曲子时,录下的小样。
我举起U盘,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清。
只要找专业人士鉴定一下,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谎。
妹妹的哭声,戛然而止。
妈妈也愣住了。
她没想到,我竟然还留了一手。
一个记者反应过来,立刻就要上前拿U盘。
小姑娘,能给我们看看吗
就在这时,妹妹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
她不是扑向我,而是扑向了记者的相机。
不准拍!你们不准拍!
她用力地推搡着记者。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我悄悄地把U盘塞进了爸爸的手里。
爸爸攥紧U盘,拉着我,低声说。
月月,我们走。
我们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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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和爸爸暂时住在了奶奶家。
那是一个安静的小院,院子里种满了奶奶喜欢的月季花。
奶奶抱着我,心疼地掉了半天眼泪。
我苦命的月月啊,受委屈了。
爸爸把U盘交给了市音乐协会,申请了作品版权鉴定。
他没去单位,请了长假,整天陪着我。
我们以为,风波会就此平息。
但我们都低估了妈妈和妹妹的手段。
第二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我们家的新闻。
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
《天才少女遭亲姐嫉妒,父亲偏心竟助纣为虐!》
《失明姐姐心理扭曲,为争家产不惜污蔑残疾妹妹!》
新闻里,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因为嫉妒而心理变态的恶毒姐姐。
把爸爸描绘成了一个被大女儿迷惑,抛妻弃女的绝情男人。
而妈妈和妹妹,则是那对相依为命,被全世界欺负的可怜母女。
视频里,妈妈声泪俱下地控诉。
我那个大女儿,从小就心眼多,总欺负妹妹。
车祸后,她眼睛看不见了,心理就更扭曲了。
她见不得晴晴有出息,就想毁了她啊!
她爸也是被她灌了迷魂汤,连家都不要了,就向着她!
妹妹的同学,邻居,甚至钢琴老师,都出来作证。
说我平时多么阴郁,多么不合群。
说妹妹多么善良,多么努力。
黑白被彻底颠倒。
我和爸爸成了众矢之的。
爸爸的单位打来电话,让他暂时不要去上班,影响不好。
奶奶气得犯了心脏病,住进了医院。
爸爸守在病床前,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月月,是爸没用,护不住你。
我摇了摇头,握住他冰冷的手。
爸,不怪你。
我只是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为了妹妹,她不惜把我推到深渊,让我万劫不复。
难道我,就真的不是她的女儿吗
鉴定结果出来了。
那首曲子,确系我原创。
爸爸拿着鉴定报告,以为终于可以沉冤得雪。
可当他把报告递给当初采访我们的那些记者时,他们却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苏先生,这个我们不能报。
为什么
苏太太那边……给我们打了招呼。
一个和爸爸相熟的老记者,才偷偷告诉他实话。
老苏,你斗不过她们的。
你老婆把你这些年攒的钱都拿出来了,买通了所有的媒体。
现在谁敢帮你说话,就是跟整个舆论作对。
而且……你女儿苏晴,已经被保送到了维也纳音乐学院。
这个消息,像一个晴天霹雳。
保送为什么
她不是抄袭吗
抄袭老记者苦笑一声。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你在帮你大女儿污蔑她。
她现在是身残志坚,被姐姐和父亲打压,却依旧不放弃音乐梦想的天才少女。
这个形象,多完美啊。
维也纳那边,最喜欢这种有故事的学生了。
爸爸拿着那份鉴定报告,站在报社门口,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那份迟来的正义,在绝对的资本和舆论面前,变成了一张无用的废纸。
晚上,妈妈给我打来了电话。
她的声音,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和施舍。
苏月,听到晴晴被保送的消息了吧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赢过晴晴。
只要有我苏梅在一天,你就永远都得被她踩在脚下!
不过呢,看在你是我女儿的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说。
你现在就去媒体面前,承认是你污蔑晴晴。
就说你是嫉妒她,一时糊涂。
然后我让你爸回来,我们一家人,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
不然的话……
我就让你爸身败名裂,一辈子都找不到工作。
让你在所有人的唾沫星子里,过完你这可悲的一生。
我握着电话,手脚冰凉。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赶尽杀绝。
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随即传来她冰冷的声音。
因为你挡了晴晴的路。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在跟我抢东西。
你抢走了你爸的爱,抢走了这个家所有的关注。
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熬成今天这个样子
现在,你又想来抢晴晴的前途
苏月,我告诉你,没门!
晴晴才是我的一切,是我的骄傲,是我后半辈子的指望!
为了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电话被挂断了。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她不是不爱我。
她是恨我。
她恨我分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爱和关注。
所以,她把所有的爱,都加倍地补偿给了妹妹。
而我,成了那个必须被牺牲的代价。
6
奶奶出院后,身体大不如前。
爸爸为了照顾奶奶,也为了躲避那些流言蜚语,卖掉了城里的房子,带着我们回了乡下老家。
那是一栋很久没人住的老房子,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爸爸一个人,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好像想用这种方式,来忘掉那些不愉快。
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爸爸不再提音乐,我也不再碰琴。
那首《星光》,像一个禁忌,被我们默契地尘封起来。
偶尔,我会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到关于妹妹的消息。
说她在维也纳,如何风光。
说她又拿了什么大奖,成了华人之光。
每一次听到,爸爸的都会是一阵叹息。
我知道,他心里不甘。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有天晚上,我起夜,看到爸爸的书房还亮着灯。
我悄悄走过去,看到他正对着电脑,看妹妹的演奏会视频。
弹的,还是那首《星光》。
爸爸看着看着,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让爸爸,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痛苦和悔恨里。
我开始偷偷地重新作曲。
没有电子琴,我就在纸上画出键盘,在脑子里构思旋律。
我把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那些不甘,愤怒,和思念,全都写进了曲子里。
我给这首新曲子,取名叫《涅槃》。
我托那个相熟的老记者,帮我把曲谱寄给了维也纳音乐学院的一位著名教授。
那位教授,以严苛和公正闻名。
最重要的是,他当年,是妈妈最崇拜的钢琴家。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看。
我只是想,再为自己,也为爸爸,争取一次。
信寄出去后,石沉大海。
我没有失望,这本就在意料之中。
生活,依旧是那潭死水。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一个陌生的国际长途,打到了家里的座机上。
爸爸接了电话,那边说的是德语,他听不懂。
他把电话递给我。
我接过电话,用生疏的德语问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请问,是苏月小姐吗
我是卡尔·施坦纳。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卡尔·施坦纳。
正是妈妈当年的偶像,维也纳音乐学院的终身教授。
是我。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收到了你的曲子。
教授的声音很平静。
写得很好,非常有才华。
但是,你为什么要把它寄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把我和妹妹之间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着。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教授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苏月小姐,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也很同情你的遭遇。
但是,苏晴现在是学院重点培养的学生,她代表着学院的声誉。
仅凭一首曲子,我没有办法帮你。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过……教授话锋一转。
下个月,是学院的百年校庆音乐会。
届时,整个欧洲的音乐界名流都会到场。
苏晴作为学生代表,会再次演奏那首《星光》。
如果你能来到现场,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你自己。
那么,我愿意给你一个公正。
我握着电话,手心全是汗。
去维也纳
去那个全世界都瞩目的舞台上,和我如日中天的妹妹对峙
这听起来,像一个天方夜谭。
可是……我没有邀请函,我甚至买不起机票。
这个你不用担心。教授说。
我会以私人名义,邀请你作为我的客人。
机票,我也会为你准备好。
我只想问你一句,苏月小姐。
你,敢来吗
我转过头,爸爸正站在我身后。
我对着电话,清晰地说。
我敢。
7
我和爸爸踏上了去维也纳的飞机。
爸爸一路都很紧张,他反复确认着口袋里的东西。
那里装着我的新曲谱,还有那份早已泛黄的鉴定报告。
月月,你怕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
不怕。
当一个人连最坏的结果都经历过后,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们在维也纳见到了施坦纳教授。
他比我想象中要和蔼。
他把我们安排在学院的客房里,告诉我音乐会的流程。
苏晴的名字,在压轴的位置。
苏月小姐,你有什么计划吗教授问我。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很大胆的计划。
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音乐会当天,爸爸给我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是他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特意为我买的。
我们月月,穿这个真好看。他哽咽着说道。
我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但我能感觉到,爸爸温暖的手,在为我整理着头发。
我们走进金碧辉煌的音乐厅时,几乎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
施坦纳教授把我们领到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这里,正对着舞台中央的钢琴。
很快,爸爸看到了妈妈和妹妹。
她们就坐在离我们不远的贵宾席。
我能想象到她们此刻脸上错愕和震惊的表情。
她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音乐会开始了。
终于,主持人用激动的声音报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学院的骄傲,来自东方的天才少女作曲家,苏晴!
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妹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演出服,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走上了舞台。
她优雅地向观众鞠躬,然后坐在了钢琴前。
熟悉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
是那首《星光》。
她的技术,比半年前更好了。
曲子被她演绎得华丽而炫技。
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张力。
但,只有我知道。
那里面,没有灵魂。
一曲终了,全场再次沸腾。
所有人都站起来,为她鼓掌,为她欢呼。
她站起身,享受着这属于她的荣耀时刻。
主持人也激动地走上台。
太完美了!苏晴,你再一次用你的才华征服了我们!
能告诉我们,你的下一部作品,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吗
妹妹拿起话筒,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我的下一部作品,名叫《破晓》。
它延续了《星光》的风格,讲述了一个女孩在黑暗中,如何寻找光明的故事。
她的话音刚落。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舞台下响起,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音乐厅。
那么,苏晴小姐。
你能用三个和弦,弹出《星光》这首曲子的核心动机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握着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在爸爸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上了舞台。
8
整个音乐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妹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妈妈在台下,已经急得站了起来,冲着我尖叫。
苏月!你又想干什么!快给我下来!
但保安拦住了她。
施坦纳教授站了起来,用他那不容置疑的声音说。
让她说。
主持人也反应过来,他面对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这位小姐,请问您是
我是这首《星光》的,原作者。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全场哗然。
你胡说!妹妹尖叫起来。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笑了。
证据就是,我能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
我走到钢琴前,坐了下来。
我的手指,抚上冰冷的琴键。
然后,我弹出了三个简单的和弦。
C大调,G大调,a小调。
这是《星光》这首曲子里,最核心,也最基础的和弦进行。
这叫‘卡农进行’,是西方音乐史上,最经典的和声进行之一。
而我的这首《星光》,就是基于这个进行,创作出来的。
至于我的下一部作品……
我的手指,重新落在了琴键上。
一段全新的旋律,从我指尖流出。
那旋律,时而激昂,时而低沉。
像是在黑暗中挣扎,又像是在绝望中呐喊。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聚成一股力量,冲破云霄。
迎来了,真正的光明。
那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力量。
我弹的,正是那首《涅槃》。
我把我这十几年的所有痛苦,所有不甘,所有希望,都倾注在了这首曲子里。
我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表情。
但我能听到,整个音乐厅,落针可闻。
一曲终了。
我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先是短暂的沉默。
随即,爆发出比刚才任何一次,都更热烈的掌声。
那掌声,经久不息。
施坦纳教授走上台,他从爸爸手里,接过那份鉴定报告和我的手稿。
他高高地举起,面向所有的媒体和镜头。
我想,现在真相已经很清楚了。
真正的天才,一直被埋没在黑暗里。
而窃取别人成果的小偷,却在聚光灯下,享受着不属于她的荣耀。
这是我们学院的耻辱!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
爸爸走上台,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肩膀上,滚烫滚烫的。
月月,我们赢了。
9
我和爸爸回国了。
走的时候,施坦纳教授亲自来送我们。
他给了我一份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全额奖学金。
苏月,学院欠你一个道歉。
我们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关于苏晴抄袭的丑闻,像一场风暴,席卷了国内外的所有媒体。
她被维也纳音乐学院开除,并且被列入了所有国际音乐比赛的黑名单。
她这辈子,都再也不可能登上任何一个正式的舞台了。
回到家,那个曾经让我窒息的屋子,空荡荡的。
妈妈和妹妹的东西,都还在。
墙上,还挂着妹妹得意的获奖照片。
爸爸默默地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摘了下来。
然后,他把那架钢琴,用白布盖了起来。
月月,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可那些伤疤,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几天后,妈妈和妹妹回来了。
进门看到我。
妈妈突然冲过来,跪在了我面前。
她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月月,妈错了,妈真的错了。
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你跟媒体说,那都是一场误会,是你自愿把曲子给妹妹的。
晴晴不能没有前途啊,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了!
我看着她,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直到这一刻,她心里想的,还是她的宝贝女儿。
我轻轻地,掰开她的手。
妈,你没有错。
你只是,不爱我而已。
我扶着爸爸,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门外,是妈妈和妹妹绝望的哭喊声。
那晚,爸爸和我谈了很久。
月月,你想去维也纳吗
我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跟这里,做个了断吧。
爸爸起草了离婚协议。
他把乡下的老房子,留给了妈妈。
城里那套卖掉的房子,钱也分了她一半。
他只要了我。
妈妈看着离婚协议,笑得比哭还难看。
苏建国,你真狠啊。
为了这个瞎子,你连家都不要了。
爸爸没有说话,只是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妹妹冲出屋子,指着我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大喊。
苏月!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着回来求我!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属于我的那片星光,不在这个家里。
而在更远,更远的地方。
我靠在爸爸的肩上,听着飞机起飞的轰鸣声。
我的眼睛,依旧看不清这个世界。
但我心里,却一片澄澈。
我知道,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那些受过的伤,最终,都变成了我的铠甲。
那些错过的爱,也让我学会了,如何更爱自己,和爱我的人。
窗外的月光,漫过云层,像一层柔软的纱。
轻轻地,覆盖了所有过往的痕迹。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