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老公裴羽顶罪入狱那天,他许诺会照顾好我病重的母亲。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我靠着这个念想,熬过了狱中每一次羞辱和殴打。
出狱时,来接我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死对头江澈。
他递给我一个骨灰盒,上面贴着我母亲的照片。
他说:温柔,你母亲三年前就病逝了。
裴羽一次都没去看过她,医药费是我结的,后事也是我办的。
我浑身冰冷,拳头收紧。
原来我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江澈看着我,怜悯又残忍。
哦对了,你母亲临终前,裴羽正陪着他的白月光在巴黎看秀。
他还把你母亲的肾,移植给了那个女人。
01
江澈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耳膜里反复拉扯。
我的身体晃动,几乎要栽倒在地。
他伸出手,扶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不带任何温度,只是为了防止我当场碎掉。
我站稳了,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低头,才发现指甲已经折断在肉里,渗出细密的血珠。
我没有感觉。
我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他递过来的那个盒子上。
一个冰冷的,四方的盒子。
上面贴着我母亲的照片,她笑得那么温柔,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我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那个盒子。
它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可我抱住它,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我试图感受母亲最后的余温。
可它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
去看看她吧。江澈开口。
他的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我抱着骨灰盒,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倒退,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都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在出狱的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墓园很安静,坐落在城市的边缘。
江澈带我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那里立着一块简陋的墓碑。
没有华丽的雕刻,没有新鲜的祭品,只有一块冰冷的石头,上面刻着母亲的名字。
名字旁边,是一张已经褪色的照片,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
我伸出手,想去擦拭照片上的污渍,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石面,一股寒意顺着手臂钻进心脏。
她走的时候,很想你。江澈在我身后说。
我没有回头,只是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
没有眼泪,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澈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
我机械地接过来,打开。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件。
最上面的一张,是医院的催缴医药费通知单。
鲜红的印章刺痛了我的眼睛。
一张,两张,三张……每一张的金额都在增加,每一张的日期都在提醒我母亲的生命在如何倒数。
收件人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裴羽两个字。
但每一封信件上,都盖着一个查无此人,退回的邮戳。
在这些通知单的最后,是一张缴费凭证,上面的付款人签名,是龙飞凤舞的江澈。
他一次都没有来过。江澈的声音没有起伏,医院打不通他的电话,寄给他的信件全被退回。最后,是我一个在医院的朋友联系到我,我才付清了所有费用。
我的手抖得厉害,那些纸张在我手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五年。我用五年的自由,换来的就是这个。
我甚至不敢去想,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怎样在病床上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女婿,是怎样在绝望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和裴羽是敌人。江澈回答得直接。
敌人的软肋,就是我的武器。只可惜,他根本不在乎你这个软肋。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或者说,他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
他把他的手机递到我面前。
我麻木地抬起头,看向屏幕。
屏幕上,是铺天盖地的财经新闻和娱乐头条。
每一条的标题,都醒目地挂着两个名字:裴羽,林薇薇。
【裴氏集团总裁裴羽与著名画家林薇薇下月订婚,五年爱情长跑终成正果!】
【裴羽豪掷千金,为未婚妻林薇薇买下城中顶级画廊】
【独家专访裴羽:林薇薇是陪我走过五年黑暗岁月的唯一光芒】
五年黑暗岁月……我喃喃自语,笑出了声。
那笑声干涩又难听。
我的五年牢狱,成了他口中所谓的黑暗岁月。
而治愈他的光,是另一个女人。
新闻配图里,裴羽穿着高定的西装,英俊依旧。
他怀里抱着林薇薇,那个我只在照片里见过的,他藏在心底的白月光。
他看着她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情和珍视。
林薇薇笑得一脸幸福,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被宠坏的猫。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们很般配,不是吗江澈把手机收回去。
林薇薇三年前被诊断出肾衰竭,一直在等合适的肾源。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脑海。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江澈。
江澈没有回避我的视线,他残忍地撕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你母亲被医院宣布脑死亡后不到一个小时,裴羽就动用他的关系,以‘家属’的名义,‘说服’了医院,让你母亲进行了器官捐献。
那个受益人,就是林薇薇。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极致的背叛和无法想象的残忍,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夺走了我所有的空气。
我用我的青春和自由去守护他,他却用我母亲的生命,去成全他和另一个女人的爱情。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墓碑、江澈、灰色的天空……
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五年的信念,五年的等待,五年的爱与牺牲,在这一刻,化作了世界上最锋利的一把刀,将我从里到外,凌迟得血肉模糊。
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02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醒来时,人已经不在墓园,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公寓里。
房间的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空旷得让人心慌。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粥香。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柔软的毯子。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床头的桌上,放着一碗白粥,还冒着热气。
我没有哭,也感觉不到饥饿。
我的灵魂好像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眼泪是什么饥饿是什么
那些都属于活人的感觉,而我已经死了。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我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我入狱前用的那只旧手机。
它被江澈充好了电。
我颤抖着按下开机键,熟悉的开机动画过后,屏幕亮了起来。
壁纸还是我和裴羽的合照,照片里,我们笑得那么甜蜜。
我伸出手,用指尖用力地划过屏幕上裴羽的脸,直到屏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我点开短信箱,里面存着母亲三年前发来的最后几条信息。
时间线被残忍地拉开,每一条都像是一把钝刀,在我的心上反复切割。
第一条,三年前的春天。
柔柔,今天小羽又让助理送汤来了,说是对妈妈身体好。你放心,他把妈妈照顾得很好。你在里面要好好改造,别担心家里。
第二条,两个月后。
柔柔,小羽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他好久没来看我了。不过没关系,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你别怪他。
第三条,又过了三个月。
柔柔,医院的医药费好像断了……护士今天来问了。我给小羽打电话,他说公司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让我别担心,很快就解决。妈妈相信他。
第四条,半年后。
柔柔……妈妈……好像看见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条短信充满错别字和断句,我能想象到,那个时候的母亲,身体已经虚弱到连打字都费力。
最后一条,是她去世前一天发的。
柔柔,妈妈好想你。他们说,再不交钱,就要停药了。
这条短信后面,再也没有了。
我的手指停在最后那条短信上,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句妈妈好想你,读着那句就要停药了。
我能想象到她发出这条短信时是何等的无助和绝望。
而那个时候,我深爱着的男人,正和他的白月光在巴黎的秀场上,享受着万众瞩目。
我退出了短信界面,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浏览器,输入了裴羽的名字。
他的社交媒体账号是公开的。最新的动态,是昨天晚上发布的。
他正在为林薇薇即将举办的个人画展做宣传。
照片里,林薇薇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前,笑靥如花。裴羽的配文极尽宠溺。
恭喜我的小艺术家,你的才华,终将照亮世界。
画展的主题,只有两个字——新生。
多么讽刺的两个字。林薇薇的新生,是用我母亲的生命换来的。
我的视线死死地锁在那张照片上。
林薇薇站在画前,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
那项链的设计,我熟悉到骨子里。
那是我入狱前,熬了好几个通宵,亲手为母亲设计的平安锁。
我希望它能保佑母亲平安健康。
我甚至记得,我把最终的设计图纸,小心翼翼地装在信封里,当作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了裴羽,告诉他这是我最重要的作品。
而现在,它戴在了林薇薇的脖子上。
那个偷走我母亲生命、偷走我人生的女人,还偷走了我对我母亲最后一份心意。
这些接地气的小事,这些具体的、琐碎的背叛,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疼痛没有让我崩溃,反而让我在极致的痛苦中,生出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
这股恨意,是我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
也是我唯一的,反击的武器。
我关掉手机,走到桌前,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白粥,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全部吃了下去。
我需要力气。
我需要活着。
活着,才能让他们血债血偿。
03
在江澈的公寓里休整了两天后,我主动联系了裴羽。
用的是江澈给我的新手机号。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能听到那边传来的轻微的电流声,和他略带不耐烦的呼吸声。
哪位他的声音,隔着听筒,陌生又熟悉。
是我,温柔。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我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错愕的表情。
你在哪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想见你一面。我没有多余的废话。
我没空。他想也不想就拒绝。
是吗我以为你会想聊聊,关于林薇薇那颗新肾的话题。我平静地抛出诱饵。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死寂。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等我。
我挂了电话,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窗外。
这是我出狱后,第一次主动出击。
我没有计划,也没有筹码,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这个男人究竟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裴羽姗姗来迟。
他比五年前更加成熟,也更加冷漠。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将他衬托得高高在上。
他走到我对面坐下,没有问我这五年过得好不好,没有问我出狱后有什么打算,甚至没有正眼看我。
他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签上一个数字,撕下来,推到我面前。
五百万。他开口,姿态里全是施舍,忘了过去,拿着这笔钱,开始你的新生活。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乞丐。
仿佛我五年的牢狱之灾,我母亲的一条命,在他眼里,就值这区区五百万。
我没有去看那张支票。
我的视线落在他考究的袖扣上,那是我入狱前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还戴着。真可笑。
我抬起头,平静地问他。
我妈的肾,用在林薇薇身上,还习惯吗
裴羽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怒气和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温柔!你闹够了没有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我笑了。
裴羽,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照顾好我妈妈。结果呢你让她一个人在医院里等死,然后像处理垃圾一样,把她的器官挖出来,送给你心爱的女人。现在你跟我说,我不可理喻
我的声音不大,但咖啡厅里邻近几桌的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裴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压低声音,话语里充满了警告。
你不要胡说八道!当年的事,是医院的建议,是你母亲的遗愿!
我的遗愿我冷笑,我母亲的遗愿是想见我最后一面,是想活下去!不是把自己的肾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裴羽,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没有在背后动任何手脚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柔,我警告你。他换上了一副威胁的口吻。
薇薇的身体不好,她刚做完手术,经不起任何刺激。你如果敢动什么歪心思,别怪我不念旧情。
看,他到现在还在维护她。
用我母亲的命换来的健康,他还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受到一点点惊扰。
旧情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我们之间还有旧情吗在你看着我妈的催缴单被退回的时候在你签下那份器官捐献同意书的时候在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血债。
裴羽的耐心彻底告罄。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温柔,坐了五年牢,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他从钱包里又抽出一张卡,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里面还有一百万。拿着钱,滚出我的世界。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对我这个劳改犯的轻视和不耐烦。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我一眼,转身就要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地开口。
裴羽,你会后悔的。
他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后悔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留下我一个人,和桌上那张冰冷的支票和银行卡。
它们像一个巨大的笑话,无声地嘲讽着我可悲的过去。
04
我没有动裴羽给的钱。
江澈给了我一笔启动资金,不多,但足够我租下一个小小的单间,勉强维持生计。
我需要一份工作,一个能让我重新站起来的起点。
我在网上投了无数份简历,珠宝设计助理,这是我唯一擅长的领域。
大部分都石沉大海,坐过牢的履历,是抹不去的污点。
终于,有一家名为璀璨之星的公司给了我面试机会。
我隐瞒了我的真实姓名和过去,用了一个化名,只想从头开始。
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做了充足的准备。笔试和初试都进行得很顺利,我的设计理念得到了一致好评。
今天,是最后一轮面试。
我走进面试的会议室,里面坐着三位面试官。
当我看到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时,我全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是林薇薇。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白色套装,妆容精致,笑得温婉动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先开了口,声音甜美又无辜。
这位应聘者,我看你的简历上写着叫‘林柔’,是吗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呢。
我明白了。
这一切,从我接到面试通知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璀璨之星,是裴羽旗下的珠宝公司。
他们把我引到这里,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为了把我最后一点尊严踩在脚下。
其他的面试官看向我,林薇薇继续用她那副悲天悯人的口吻说。
温柔,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来这里应聘我听说你……出来了。
她把出来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探究和鄙夷。
五年不见,你变化真大。她惋惜地摇摇头。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困难。也是,坐过牢,哪个正经公司敢要你呢你的设计才华,可惜了。
她顿了顿,装作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
这样吧,看在我和阿羽的面子上,我不能让你白跑一趟。我们公司正好缺一个清洁工,打扫打扫卫生,不用什么技术含量,也挺适合你的。你觉得怎么样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引以为傲的才华,贬低到尘埃里。
我的手在身侧收紧,正要开口反驳,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裴羽走了进来。
他一出现,林薇薇立刻变了一副模样。
她柔弱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裴羽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阿羽,你怎么来了我正在面试呢。
然后,她手抚着自己的侧腰,柳眉微蹙,轻声抽了一口气。
哎呀,不知道怎么了,腰这里有点不舒服……
裴羽如临大敌。
他立刻紧张地扶住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
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都怪我,不该让你这么操劳。
他柔声安抚着林薇薇,那份紧张和心疼,不似作伪。
他转过头,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那份温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淬了冰的厌恶和滔天的怒火。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林薇薇不舒服的罪魁祸首。
温柔!他怒吼,声音震得整个会议室嗡嗡作响。
你阴魂不散是不是!你非要害死她才甘心吗
我站在原地,百口莫辩。
他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他从怀里掏出钱包,抓出一沓厚厚的现金,朝着我的方向,狠狠地砸了过来。
滚!
红色的钞票像雪片一样,散落了一地,有的甚至打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拿着这些钱,滚出我的视线!去买块镜子好好照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别再出来恶心人!
钱,散落在我的脚下。
同事们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林薇薇靠在裴羽怀里,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隐秘的微笑。
而我,就站在这一片狼藉和羞辱的中心,像一个被公开处刑的罪犯,被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最后的尊严,被他亲手撕碎,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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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在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没有哭,也没有像他们预期的那样崩溃尖叫。
我甚至没有去看裴羽和林薇薇那副胜利者的姿态。
我的世界里,一片死寂。
我没有去捡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钱。
那些沾满了羞辱的纸张,只会弄脏我的手。
我只是慢慢地弯下腰,在满地狼藉中,找到了那份被踩脏了的,我花了一晚上精心准备的廉价简历。
我把它捡了起来,用手掌,一点一点,抚平上面的褶皱和脚印。
这个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然后,我直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会议室。
走出那栋金碧辉煌的大楼,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手里紧紧捏着那份皱巴巴的简历,像是捏住了我仅剩的,摇摇欲坠的自我。
我找到了江澈。
他正在他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件。
看到我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没有坐下,就站在他的办公桌前。
我把那份简历,放在他的桌上。
我要裴羽和林薇薇,为我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
因为所有的波澜,都已经在刚才那场极致的羞辱中,彻底耗尽了。
江澈看着我,他从我的脸上,读到了某种死过一次的决绝。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我,一杯自己拿着。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他开口,你准备好了吗这条路,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
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却让我感到一丝清醒。
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不能回头的
江澈笑了。他回到办公桌后,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推到我面前。
你不是一无所有。他说,你还有我。
我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叠调查资料。
全部都是关于裴羽的。
江澈告诉我,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裴羽。
五年前,我顶罪的那起所谓的商业机密泄露案,从头到尾就是裴羽设下的一个局。
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吞并当时最大的竞争对手公司。
而我,一个深爱着他、对他毫无防备的妻子,是他用来脱罪的,最完美的棋子。
他把真正的犯罪证据交给我,让我销毁,然后又伪造了另一份指向我的证据,让我成了替罪羊。
你以为你销毁的是他犯罪的证据,实际上,你销毁的是他对手公司的清白。而他,用你的牺牲,坐收渔翁之利,一举成为了行业的龙头。
江澈的声音冷酷,温柔,你不是替他顶罪,你是被他当成了扳倒对手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我的心,早已麻木,听到这个更深层的真相,竟然没有太大的起伏。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弃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问。
就凭这个。江澈打开电脑,调出了一段监控录像。
录像里,是裴羽和他的心腹律师在办公室的对话。
时间,是我入狱后的第二天。
老板,温柔那边都安排好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扛下了所有罪名。
做得好。那份真正的账本,确定她已经销毁了
确定,亲眼看着她烧掉的。这个女人,真是蠢得可以,为了你,什么都肯做。
蠢不,这是她唯一的价值。
视频里的裴羽,笑得云淡风轻。
我闭上眼睛。原来,我的深情,只是他口中的价值。
我的反击武器是什么我睁开眼,里面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是你的大脑。江澈指了指我的头,你记得当年那份被你亲手销毁的,关于裴羽商业犯罪的真正证据。那些细节,那些数据,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是指控他的,最致命的武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还有你的才华。你那被林薇薇抄袭了五年的设计才华。
我与江澈,在这一刻,正式结成了复仇的联盟。
他提供我所需要的一切平台和资源。
我负责提供所有的内容和策划。
我的身份,从一个刚出狱的囚犯,一个被当众羞辱的失败者,变成了江澈公司新成立的战略部的,首席战略顾问。
06
裴羽的公司,裴氏集团,高调推出了年度主打的珠宝系列。
这个系列由林薇薇亲自操刀设计,取名为新生。
发布会办得极其盛大,媒体通稿铺天盖地。
他们大肆宣传林薇薇战胜病魔、涅槃重生的励志故事。
将新生系列,定义为爱与希望的象征。
整个城市最好的广告位,都挂上了林薇薇和她作品的巨幅海报。
就在新生系列发布会当天,全网热度最高的时候。
江澈的公司,在所有社交平台上,悄无声息地发布了一个帖子。
帖子介绍了一位匿名的天才设计师,代号Phoenix,凤凰。
并且,发布了Phoenix的第一件作品。
一枚胸针。
胸针的名字,叫墓志铭。
这枚胸针的设计灵感,正是我当年为母亲设计的平安锁。
但它不再是圆润和温暖的。
我将它重构成了解构的、破碎的形态。
锁身布满了裂痕,像是被强行敲碎。
锁心,是一颗用黑曜石雕刻的,枯萎的心脏。
整个设计,充满了破碎的美感和无声的哀悼。
江澈为这枚胸针配上了一段文案。
一个女儿对亡母的思念,和一份无法说出口的忏悔。
故事里没有指名道姓,却充满能够刺痛人心的细节。
比如,母亲最爱吃的桂花糕。
比如,女儿入狱前,母亲塞在她手心的一颗糖。
墓志铭胸针的设计,它精湛的工艺,以及背后那个悲伤又充满力量的故事,瞬间引爆了网络。
它的情感共鸣,远远超过了那个商业气息浓厚、故事苍白的新生系列。
网友们开始深扒Phoenix到底是谁。
这枚胸针,戳中了无数人心中关于亲情和失去的软肋。
很快,珠宝界最权威的评论家公开发声。
他盛赞墓志铭是近年来最有灵魂的设计作品。
同时,他毫不客气地指出。
林薇薇的新生系列,匠气十足,空有华丽的外壳,却毫无灵魂。
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发现,新生系列的几个主要设计元素,与Phoenix早期流出的一些设计手稿风格,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林薇薇有抄袭Phoenix早期风格的嫌疑。
一石激起千层浪。
舆论瞬间反转。
新生抄袭的词条,很快压过了之前所有的宣传,冲上了热搜第一。
无数懂行的网友开始下场分析,拿出调色盘一样的对比图,逐一论证林薇薇的设计是如何拙劣地模仿Phoenix的风格。
裴氏集团的股价,在发布会第二天开盘后,应声下跌。
这是裴羽第一次,在商业上,感受到了来自江澈的,如此精准而致命的打击。
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上关于墓志铭铭和Phoenix的报道,脸色铁青。
他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是我送给他们的,第一份开胃小菜。
07
裴羽开始疯狂地调查Phoenix的真实身份。
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却一无所获。
江澈把我的信息保护得很好,Phoenix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幽灵。
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裴羽把怒火发泄到了林薇薇身上。
他拿着网上的那些对比图,摔在林薇薇面前,质问她设计风格的问题。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薇薇的应对方式,还是老一套。
她先是哭,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绝没有抄袭。
说这是对家的蓄意抹黑,是嫉妒她的才华。
然后,她就开始装病。
她捂着腰,脸色苍白,说自己心脏不舒服,呼吸困难。
裴羽立刻就心软了。
他对这颗来之不易的肾脏,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他手忙脚乱地抱着她,安抚她,再也顾不上追问。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悄悄种下。
这件事让裴羽心烦意乱。
他取消了所有的会议,一个人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鬼使神差地,他把车开到了一个他已经五年没有回去过的地方。
我和他曾经的婚房。
他打开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
只是所有家具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这里曾经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现在只剩下死寂。
他走到书房,那是我的设计室。
他拉开一个从未动过的抽屉,里面是我过去所有的设计手稿。
他拿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从我大学时期的稚嫩作品,到后来日渐成熟的设计。
每一张纸上,都留着我的心血和梦想。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无数个关于平安锁的变体设计。
有项链,有耳环,有手镯。
在那些手稿的最后一页,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图纸。
上面画着的,正是那枚墓志铭胸针的雏形。
旁边还有我的标注:献给我最爱的妈妈。
裴羽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终于明白了。
Phoenix不是别人。
就是我,温柔。
那个被他亲手送进监狱,被他认为一文不值,被他用五百万就想打发的我。
他惊觉,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不了解我的才华,不了解我的世界,更不了解我心里的痛苦。
一种陌生的,名为恐慌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他。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我。
他打我以前的电话,已经停机。
他去我曾经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
他派人去查,却发现我的所有信息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抹去了。
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越是找不到我,心里的恐慌就越是放大。
一周后,一场盛大的商业酒会。
裴羽作为商界新贵,自然在受邀之列。
他心不在焉地应酬着,目光却一直在人群中搜寻。
就在这时,全场的灯光忽然暗下,一束追光打在了舞台上。
江澈作为主办方,走上台致辞。
致辞的最后,他笑着说。
今晚,我要向各位介绍一位我最重要的新搭档。
他向台下伸出手。
欢迎我的首席战略顾问,Phoenix小姐。
我穿着一身江澈为我量身定制的黑色晚礼服,从后台缓缓走出。
长发挽起,妆容精致,光芒四射。
我走到江澈身边,接过话筒,对着台下微微一笑。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裴羽身上。
他手里端着酒杯,整个人愣在当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五年了。
他第一次,用这样震惊的,陌生的目光,重新审视我。
而我,回以他一个云淡风轻的,胜利者的微笑。
08
裴羽彻底疯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理智和傲慢,变成了一头困兽。
他抛下了公司所有的事务,抛下了他悉心呵护的林薇薇。
日夜守在江澈公司的楼下。
只为了能见我一面。
他给我打电话,我拉黑。
他给我发信息,我不回。
他让助理送来各种名贵的礼物,我原封不动地退回。
终于,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傍晚,他拦住了我的车。
他没有打伞,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雨水顺着他英俊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拍打着我的车窗,声音嘶哑。
柔柔,你下来!我们谈谈!求你了!
我让司机停车。
我没有下车,只是摇下了车窗,露出一道缝隙。
冷风夹杂着雨丝灌了进来。
我看着车外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见我摇下车窗,立刻跪了下去。
冰冷的雨水混着地上的泥泞,浸湿了他的西装裤。
他不管不顾,开始一下一下,用力地扇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那声音在雨声中,清晰又沉闷。
柔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可以和林薇薇分手,我马上就和她分手!
我的公司,我的钱,全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回来!
他哭得像个孩子,语无伦次地忏悔着。
我平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上演这出迟到了太久的深情戏码。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终于开口,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飘忽。
裴羽,我入狱那天,你也是站在这里,许诺会照顾好我母亲。
他的动作停住了,抬头看着我。
我继续说。
你现在跪在这里,能让她活过来吗
我的一句话,让他所有的忏悔和乞求,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脸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去。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他绝望的脸,又补上了一刀。
我不需要你的公司,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我只要你,和你最珍视的一切,都为我母亲陪葬。
说完,我不再看他。
我关上了车窗。
黑色的车子,像一把利刃,划破雨幕,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裴羽还跪在原地,在瓢泼大雨中,彻底崩溃,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
这一幕,与当年在会议室里,他将钱狠狠砸在我脚下的场景,形成了多么绝妙的讽刺。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
09
复仇的最后一步,是审判。
我向警方提交了裴羽当年所有商业犯罪的证据。
那些被我记在脑子里的,真实的账本数据,一笔一笔,清晰无比。
我作为最重要的污点证人,亲自出庭。
与此同时,江澈联合了当年被裴羽吞并的公司的其他受害者。
他们一起,向媒体和司法机关,揭露了裴羽和中心医院相互勾结,进行非法器官移植的惊天内幕。
原来,我母亲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这些年,有不少重症病人,都在裴羽的操作下,自愿捐献了器官。
而这些器官的去向,都指向了那些有钱有势,却等不到合法肾源的特殊人物。
裴羽建立了一个罪恶的地下器官交易网络,而林薇薇,只是其中一个受益者。
舆论彻底引爆。
林薇薇的抄袭丑闻,也被全面曝光。
她过去所有获得大奖的作品,都被扒出是抄袭我的手稿。
她从一个天才女画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无耻骗子。
画廊被封,作品被下架,身败名裂。
法庭上,为了自保,林薇薇选择了反水。
她哭着告诉法官,所有的事情都是裴羽逼她做的。
她说自己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是被裴羽操控的傀儡。
她将所有的责任,都干干净净地推到了裴羽一个人身上。
众叛亲离。
裴羽的公司,因为偷税漏税、非法竞争、内幕交易等多项罪名,被查封,破产清算。
他本人,也因为商业犯罪和组织非法器官买卖,被正式逮捕。
他从云端,重重地摔进了地狱。
最后一次开庭宣判。
我坐在旁听席上。
裴羽被法警押着,从我面前走过。
他穿着囚服,戴着手铐,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看见了我。
他停下脚步,最后一次看向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只剩下无尽的,绝望的乞求。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法警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被带上了被告席。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眼中,没有恨,也没有爱。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虚无。
从他决定牺牲我母亲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不死不休。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法官敲响了法槌。
审判的钟声,终于为我母亲,也为我自己,敲响了。
10
两年后。
尘埃落定。
裴羽因多项罪名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他将在冰冷的监狱里,用余生为他的罪孽忏悔。
林薇薇也没有逃脱惩罚,她因作伪证和参与非法器官交易,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听说她在狱中精神失常,那颗不属于她的肾脏,也很快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日夜被病痛折磨。
而我,创立了自己的独立设计师品牌。
品牌的名字,就叫Wen,我的名字。
我的设计,不再有墓志铭那样的沉重和哀伤。
它们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对光和希望的向往。
Wen很快在国际上打响了名气,我的作品治愈了无数在黑暗中挣扎的人。
他们说,我的设计里,有凤凰涅槃的力量。
我把母亲的墓,从那个偏僻的角落,迁到了整个墓园风景最好的地方。
阳光充足,绿草如茵。
我为她换了一块新的墓碑,用最好的汉白玉。
墓碑上,我亲手刻下一行字。
我的母亲,温晴,一位伟大的生命捐赠者。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洗刷掉了她曾经被强加的污名,还了她一份真正的清白和荣耀。
江澈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见证了我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每一步。
他给了我最坚实的支持和最温柔的守护。
我们的感情,没有天雷勾地的轰轰烈烈。
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和深入骨髓的尊重与理解。
他从不问我的过去,却用行动治愈我所有的伤口。
故事的最后。
是一个寻常的清晨。
我站在我工作室明亮的落地窗前,为即将出门的江澈整理领带。
阳光透过玻璃,温暖地洒在我们身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低头,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今天的设计,有灵感了吗
我笑着抬头看他。
当然,我的灵感,一直都在。
我的灵感,是阳光,是爱,是眼前这个男人。
是我自己。
我终于走出了那座为我而设的深渊。
我亲手埋葬了我的过去。
然后,向光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