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浓烟从祠堂的飞檐斗拱间翻滚而出,像一条条狰狞的黑龙撕破夜空。火光在雕花木窗内跳跃,将百年楠木的梁柱吞噬得噼啪作响。
祠堂走水了!快来人啊!
尖锐的呼救声划破了赵家村宁静的夏夜,狗吠声四起,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向村东头的赵氏祠堂。
赵明哲是第一个冲到祠堂前的。他本来在村头小卖部门口和几个发小喝酒纳凉,看到火光那刻,酒意瞬间化作冷汗从额头滚落。他踉跄着奔向那座承载着赵家三百年历史的建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别拦我!让我进去!明哲嘶吼着,推开试图拉住他的堂兄。
明哲你疯了!火太大了!等消防车来!堂兄死死抱住他的腰。
放开!牌位!那么多祖宗牌位都在里面!明哲的眼睛被烟熏得通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
就在他们拉扯时,祠堂那扇沉重的柏木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向内倒塌,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火星扑面而来,逼得众人连连后退。
火焰已经完全控制了整座建筑,木结构的祠堂在火中发出痛苦的哀鸣。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接水救火,但一桶桶水泼上去如同石沉大海,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见证了赵家十几代人的祠堂在火海中逐渐崩塌。
明哲跪倒在地,双手深深插入泥土中。他不是赵家最孝顺的子孙,甚至常因不满家族陈规旧俗而与长辈争执。但这一刻,看着熊熊燃烧的祠堂,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那里面供奉着赵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是整个家族的根和精神寄托。
我爸的牌位...我爷爷的...明哲喃喃自语,突然发疯似的爬起来又要往里冲。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喝止了他:明哲!站住!
赵家族长赵老爷子在家中小辈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赶来。八十高龄的老人看着燃烧的祠堂,老泪纵横,却仍然保持着族长的威严:谁也不准进去!牌位没了可以重刻,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是爷爷...明哲还想争辩,却被老人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但由于村路狭窄,大型消防车无法直接开到祠堂前,只能接起长长的水带。训练有素的消防员们迅速展开救援,但火势已经失控,队长判断只能控制火势不蔓延到周边建筑,祠堂本身已经回天乏术。
完了,全完了。一位族老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赵家三百年的根基,就这么没了啊!
明哲呆呆地望着火焰,脑海中闪过童年时在祠堂里玩耍的画面。那些高高在上的牌位,那些严肃的祭祀仪式,那些被父亲强按着磕头的春节和清明...他曾那么厌恶这些束缚人的传统,甚至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回家,宁愿在城市里租房也不愿回这座被宗族观念笼罩的村庄。
可现在,当这一切真的在眼前消失时,他却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祠堂内的牌位已全部葬身火海时,一个身影突然从祠堂侧面冲了出来!
那人浑身漆黑,衣服多处被火烧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踉跄几步后重重摔倒在地。
有人!有人从火场里出来了!有人惊呼。
几个年轻人立即冲上前去,明哲也在其中。当他们把那人翻过来时,不禁惊呆了——是守祠人赵老四!这个在赵家祠堂守了四十多年的老人,平时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痴傻,谁也没想到他会在最后关头冲进火海。
四叔!四叔你怎么样明哲脱下自己的T恤,拍打老人身上还在冒烟的地方。
赵老四艰难地睁开被烟熏得红肿的眼睛,颤抖着将怀中的东西递向明哲:抢...抢出来一个...就一个...
明哲接过那东西,发现那是一块被熏黑但基本完整的牌位。他下意识地想看看是哪位祖宗的牌位值得老人冒死相救,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牌位上刻着的名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不是赵家任何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祖,也不是他父亲的牌位。
牌位上清晰刻着先妣赵母李婉婷之灵位。
李婉婷——明哲的生母,在他五岁时就离世的女人。一个因来自外乡且出身贫寒而始终不被赵家完全接纳的媳妇,一个连葬礼都办得简单仓促的女人,一个在赵家族谱中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守祠人拼死只救出了她的牌位明明祠堂里有那么多更重要的先祖牌位,有赵家十几代人的历史见证...
明哲抬头想询问,却发现赵老四已经昏死过去。
快叫救护车!明哲嘶哑地喊道,同时紧紧抱住那块还带着余温的牌位,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消防水龙终于压制住了火势,但祠堂已经烧得只剩断壁残垣。晨曦微露,曾经庄严雄伟的赵氏祠堂如今只剩一片冒着青烟的废墟。
村民们围着昏迷的赵老四和抱着牌位呆立当场的明哲,窃窃私语。没有人理解为什么守祠人拼死只救出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牌位——在李婉婷之后,明哲的父亲赵建国又娶了现任妻子王美玲,并生下了明哲的弟弟明浩。在大多数人眼中,李婉婷不过是赵建国已故的前妻,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存在。
明哲,你没事吧继母王美玲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语气关切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手中的牌位。
明哲没有回答,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牌位上母亲的名字,那些刻痕在他指尖仿佛有了生命,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想起昨天下午,就在火灾发生前几小时,他刚刚与父亲大吵一架,原因是他再次拒绝了父亲为他在家乡安排的工作,坚持要回到城市追求自己的摄影梦想。
你就是被你妈那套不切实际的想法毒害了!父亲当时怒吼道,她一辈子追求那些虚的,结果呢早早没了!你也想这样吗
明哲当时摔门而出,却没有想到几小时后,祠堂会发生火灾,而母亲那微不足道的牌位会成为这场灾难中唯一幸存的遗物。
这难道是母亲的某种启示吗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讯息吗
救护车载着昏迷的赵老四呼啸而去。明哲在众人的注视下,抱着母亲的牌位缓缓走向自家老宅。每走一步,他都感觉手中的牌位更加沉重,仿佛承载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当他推开自家院门时,父亲赵建国正站在院子中央,面色铁青。他的目光落在明哲手中的牌位上,表情瞬间变得异常复杂——那不是明哲预想中的愤怒或失望,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慌乱。
你...你拿的是什么赵建国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明哲举起牌位:四叔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只有我妈的牌位幸存。
赵建国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踉跄后退一步,扶住了身旁的石桌才勉强站稳。
这一刻,明哲确信——祠堂失火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而这块意外幸存的牌位,可能就是揭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第二章
赵家祠堂失火的消息像野火般传遍了整个赵家村及周边村落。第二天一早,赵家门口就聚集了不少前来慰问和打探消息的亲戚和村民。
明哲一夜未眠。他把母亲的牌位小心地放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用湿布轻轻擦拭干净。木质牌位在火灾中边缘有些焦黑,但主体完好,上面先妣赵母李婉婷之灵位几个字清晰可见。
他端详着这块普通的木牌,试图从中读出更多信息。为什么守祠人赵老四会冒死抢救这个牌位为什么父亲看到它时反应如此异常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
楼下传来继母王美玲招待客人的声音。明哲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勉强——作为赵建国的第二任妻子,她始终活在前任的阴影下,尽管李婉婷已去世二十多年。
建国受了刺激,医生说是高血压,现在躺着休息呢。王美玲对来访者说,祠堂没了可以重建,人没事就好。
明哲冷笑一下。他清楚继母从来不在乎祠堂和那些牌位,她只关心实际利益。事实上,昨晚她甚至悄悄问过明哲保险公司是否会赔偿祠堂损失以及能赔多少。
上午十点左右,明哲决定去医院看望守祠人赵老四。他需要答案,而唯一能提供答案的人就是那个冒死抢救牌位的老人。
镇医院里,赵老四已经苏醒,但医生不允许太多人探视。明哲谎称是直系亲属才得以进入病房。
赵老四躺在床上,脸上和手臂都缠着绷带,呼吸面罩下的脸庞显得格外苍老脆弱。看到明哲进来,他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四叔,您怎么样明哲轻声问道,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老人微微点头,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明哲立刻握住它。
牌位...赵老四的声音嘶哑几乎听不见,保住...了吗
明哲点头:保住了,在我那里。但是四叔,为什么为什么您只救出我母亲的牌位祠堂里有那么多重要的...
赵老四闭上眼睛,摇摇头,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承诺...我向你母亲承诺过...
什么承诺您认识我母亲明哲惊讶地问。他从未听说守祠人与母亲有什么交集。
赵老四张嘴想说什么,却剧烈咳嗽起来。护士闻声进来,严肃地对明哲说:病人需要休息,您不能再问问题了。
明哲只好起身,但在离开前,他俯身在老人耳边低声说:四叔,等我母亲下葬那天,您能来吗就在后天。
赵老四缓缓睁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走出医院,明哲的心跳加速。守祠人向母亲许下的承诺一个守祠人为什么会向一个不被家族重视的媳妇许下承诺这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回到村里,明哲发现自家老宅气氛异常。几个族老和父亲赵建国正在客厅里低声交谈,见明哲进来,立刻停止了谈话。
明哲,过来坐下。赵建国的语气不容拒绝,尽管脸色依然苍白。
明哲在沙发一角坐下,注意到继母王美玲不在场。
一位族老清了清嗓子:明哲啊,关于祠堂失火和牌位的事,我们商量过了。那块幸存的牌位应该交由族里保管,等新祠堂建好后再统一安置。
明哲立刻警觉起来:为什么那是我母亲的牌位,按理应该由我保管。
另一位族老皱眉道:所有牌位都是家族共同财产,不是个人物品。现在特殊情况,更应当统一处理。
明哲直视父亲:爸,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赵建国避开儿子的目光:族老们说得对,应该交由族里统一保管。
然后呢明哲追问,等我母亲的牌位再次被放在角落里积灰就像她在世时被赵家排挤一样
明哲!注意你的言辞!赵建国厉声喝道,却因情绪激动又开始头晕,不得不靠在沙发背上喘息。
一位族老打圆场:明哲啊,你年轻,不懂这些规矩。牌位之事关乎家族风水运势,不能任性而为。
明哲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们不是想要保管牌位,而是想要藏起牌位——这块意外幸存的牌位让他们不安,仿佛是什么不祥之物。
他站起身,语气坚定:母亲的牌位我会自己保管。既然祠堂已经烧毁,按照规矩,直系子孙有权保管先人牌位直到新祠堂建成。如果各位长辈没有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不等他们回应,明哲转身上楼。他听见身后传来族老们不满的议论声和父亲无奈的叹息。
回到房间,明哲反锁了门。他坐在书桌前,再次端详母亲的牌位。木质细腻,雕刻工整,与其他牌位并无二致。但为什么它会让那么多人不安
他轻轻摩挲着牌位的每一个角落,忽然感觉背面似乎有些凹凸不平。他翻转牌位,发现背面右下角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凸起。
明哲取来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开那处,惊讶地发现里面藏着一个极小的金属物品——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
钥匙很小,像是开启某种首饰盒或抽屉的钥匙。明哲的心跳加速——这是母亲留下的信息吗一个被隐藏在牌位中的秘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弟弟明浩从城里打来的。
哥,我听说祠堂失火了爸没事吧明浩的声音透着焦急。
明哲简要说明了情况,略去了钥匙的发现。
唯一抢出来的是你生母的牌位明浩惊讶地说,太奇怪了。对了,爸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说什么关于什么明哲警觉地问。
明浩犹豫了一下:没什么...我明天回来再说吧。对了,妈——我是说继母——她还好吗
明哲感觉弟弟似乎知道什么但不愿在电话里说。挂断电话后,他更加确信牌位中隐藏着重大秘密。
傍晚,明哲悄悄来到已成废墟的祠堂附近。消防人员已经完成现场勘查,初步判断是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但详细报告还要等几天。
夜幕降临后,明哲借口散步,独自来到祠堂废墟。他打着手电,在残垣断壁间寻找可能的线索。
在一处尚未完全烧毁的偏殿墙角,明哲发现了一个铁质小盒子,虽然被烧得变形,但似乎还能打开。他用石头砸开锁扣,里面是一叠几乎碳化的纸张,只有最中间几页因叠得紧密而勉强可读。
明哲小心地展开那些脆弱的纸页,就着手电光阅读上面的字迹。那是守祠人赵老四的记录,关于祠堂的日常维护和祭祀事宜。
但其中一页的内容让明哲屏住了呼吸:
戊寅年腊月初八,建国媳妇婉婷送来祠堂修缮捐款,数额远超常规。问其来源,只道是娘家遗产。嘱余勿告知他人,尤勿使其夫知悉。余应之。婉婷心善命苦,外乡人来此不易,赵家多有亏欠处...
明哲的手开始颤抖。戊寅年——那正是母亲去世的前一年!母亲哪来的娘家遗产外公家贫寒,根本不可能有大额遗产。而且为什么要瞒着父亲
他继续阅读残页:
腊月十五,婉婷病重,余前往探视。彼时已骨瘦如柴,仍心心念念幼子明哲之前程。交余一信封,嘱待明哲成年后交予之。然次年春,婉婷病逝,其葬礼仓促,余竟无机会递交此信。后建国续弦,余恐此信引发事端,遂藏于...
文字在这里中断,后面的纸张已烧毁殆尽。
明哲瘫坐在废墟中,脑海中一片混乱。母亲留给他的信藏在哪里守祠人显然没有机会交给他,而现在老人生命垂危,可能永远无法说出秘密了。
除非...明哲突然想起那把钥匙!难道这把钥匙能开启存放母亲信件的地方
他匆忙赶回家,再次研究那把从牌位中取出的小钥匙。钥匙很旧,上面有细微的花纹,似乎不是现代制品。
明哲回忆着老宅中可能用这种钥匙开启的老物件。母亲生前有一个梳妆盒,但在他记忆中那盒子没有锁。外婆传给母亲的一个首饰盒好像在他很小的时候见过...
深夜,当家人都睡下后,明哲悄悄来到阁楼。这里堆放着家族多年的旧物,尘封着无数记忆。
经过两个小时的搜寻,明哲终于在一个破旧行李箱底部找到了那个记忆中的首饰盒——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上面雕刻着梅花图案。但盒子没有锁孔,显然不是用钥匙开启的。
明哲失望地坐下,抹去额头的汗水。难道他猜错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个老式写字台上。那是母亲生前用的写字台,后来被搬到了阁楼上积灰。
明哲心中一动,走过去仔细查看。写字台有一个小小的抽屉,上面挂着一把锁——一把与钥匙大小吻合的锁!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尝试用那把钥匙开锁。第一次没成功,调整角度后第二次尝试——咔嗒一声,锁应声而开!
明哲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本旧日记本和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包。
他先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叠整齐的人民币——虽然已经旧版,但数额相当可观。还有几张发黄的存折,上面的名字是李婉婷,存款金额让明哲倒吸一口凉气。在1990年代,那简直是一笔巨款!
母亲哪来这么多钱
明哲强压震惊,翻开那本日记。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是母亲的笔迹没错:
1998年3月15日。今天确诊了,白血病晚期。医生说不治疗最多只有半年时间。治疗费用高昂,且成功率不高。我决定不治了,把钱留给明哲。他还那么小,需要教育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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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哲的眼眶湿润了。他继续翻阅:
1998年4月2日。今天把大部分积蓄偷偷捐给了祠堂修缮基金,只请守祠人赵老四代为保密。我知道赵家人都觉得我出身贫寒,配不上建国。希望这笔捐款能让他们将来对明哲好一点,不要因我的出身而轻视他...
1998年4月18日。偷偷立了遗嘱,把我名下的存款和外婆传下的几件首饰留给明哲成年后用。把这些东西藏在写字台抽屉里,钥匙我请人嵌在了我的牌位背面——如果将来他们为我立牌位的话。我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明哲长大那天了,希望有一天他能发现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明哲合上日记,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原来母亲在生命最后时刻,仍在为他筹划未来。原来祠堂的修缮资金大部分来自母亲的捐赠,而赵家人却从未承认过这一点。原来父亲和族老们想要隐藏牌位,可能是害怕这个秘密被揭开...
就在这时,阁楼门突然被推开。赵建国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明哲手中的日记和钱款。
你...你都知道了父亲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明哲抬起头,泪眼中充满质问:为什么为什么隐瞒母亲的贡献为什么让她到死都觉得自己不被接纳
赵建国踉跄走进来,无力地坐在一个旧箱子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母亲...我们...
你们怎么了明哲追问,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建国长叹一声,眼中满是痛苦和悔恨:婉婷的钱...不是她娘家的遗产...那是我给她的离婚补偿...我本来要和她离婚娶王美玲,因为美玲已经怀了明浩...
明哲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赵建国继续道:但婉婷拒绝了离婚,她说除非我给她一笔足够抚养你成人的钱。我答应了,没想到她拿到钱后很快就病倒了...那些捐款,她是以此来惩罚我,让我永远记住自己对她的亏欠...
阁楼里一片死寂。明哲看着父亲苍老悔恨的脸,再看看手中母亲日记里充满爱意的字句,突然对眼前这个他叫了二十多年爸爸的男人感到无比陌生。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隆隆而至。
暴风雨要来了。
第三章
雷声在赵家村上空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敲打着老宅的瓦片屋顶,仿佛要洗净所有的秘密与谎言。
阁楼上,明哲与父亲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紧张与痛苦。
所以你为了王美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抛弃病重的母亲明哲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而你竟然还让她觉得自己不被接纳,到死都以为是因为出身贫寒
赵建国双手捂脸,肩膀微微颤抖: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和你母亲之间早有裂痕,她...她知道我和美玲的事后,宁愿不要名分也要那笔钱保证你的未来...
明哲猛地站起来,母亲日记中的字句在他脑海中回荡——那些充满爱意与牺牲的文字,那个至死都在为他筹划的女人形象,与他父亲口中的叙述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要把我母亲说得那么功利!明哲怒吼,我读了她的日记!她每一页写的都是对我的爱和担忧!而你...他指着父亲,而你却在她病重时逼她离婚!
雷声再次炸响,一道闪电透过阁楼小窗照亮父子二人苍白的脸。
赵建国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那时候美玲以死相逼,我又害怕事情闹大影响仕途...我承认我懦弱自私,但你知道吗你母亲...她其实早就...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赵建国摇摇头:算了,有些事就让它随祠堂一起烧掉吧。
不!明哲坚定地说,祠堂烧了,但母亲的牌位留了下来。这意味着真相不应该被埋葬!我要知道全部真相——每一个细节!
楼下传来王美玲的声音:建国明哲你们在阁楼上吗下雨了,窗户关了吗
父子二人的对峙暂时中断。赵建国起身关好阁楼小窗,背对着明哲说:把这些东西放回原处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对你对大家都好。
那母亲呢明哲质问,她就活该被遗忘活该她的牺牲和奉献永远不为人知
赵建国没有回答,默默走下阁楼。明哲听到他与继母低声交谈的声音,然后是下楼的脚步声。
明哲独自留在阁楼上,紧紧抱着母亲的日记和那叠钱款。雨声渐小,但他的内心却波涛汹涌。
这一夜,明哲无眠。他一遍遍阅读母亲的日记,字里行间感受到一个温柔而坚韧的女性形象。日记中没有一句对父亲的怨恨,只有对病情的不甘和对幼子未来的担忧。
1998年5月12日。今天明哲问我:‘妈妈,你会死吗’我忍着泪告诉他,妈妈会变成星星守护他。他那么小,还不懂死亡的意义,只是高兴地说:‘那我要天天晚上看星星!’我的心都碎了...
明哲的泪水滴落在发黄的纸页上。他依稀记得那个场景,记得母亲苍白的笑脸和窗外璀璨的星空。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明哲红肿着眼睛下楼时,发现弟弟明浩已经回来了。
哥,你没事吧明浩关切地问,听说你和爸昨天吵架了
明哲摇摇头,看向正在餐桌前看报纸的父亲。赵建国明显也没睡好,眼袋深重,
avoiding明哲的目光。
王美玲端来早餐,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
饭后,明浩把明哲拉到院子里:到底怎么回事爸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好像很后悔的样子。
明哲沉吟片刻,决定告诉弟弟部分真相:祠堂失火不是意外那么简单。妈的牌位被抢出来不是巧合,那背后有很多故事。
明浩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故事
没等明哲回答,他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守祠人赵老四病情突然恶化,想要见他一面。
明哲立即赶往医院,明浩紧随其后。
病房里,赵老四比前一天更加虚弱。看到明哲,他示意护士调高病床,呼吸急促地说:明哲...你找到...钥匙了吗
明哲点头:找到了,也打开了抽屉。四叔,谢谢你守护母亲的秘密这么多年。
赵老四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然后艰难地说:还有...还有一件事...你母亲...她不是病死的...
明哲和明浩同时震惊:什么
赵老四喘息着说:那天晚上...我听见争吵...建国和美玲...在你母亲房里...第二天...婉婷就...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监控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护士急忙进来让明哲他们离开。
站在病房外,明哲浑身冰冷。守祠人的话暗示着什么母亲不是病死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明浩脸色苍白地看着明哲:哥,四叔是什么意思难道妈她...
我不知道。明哲声音干涩,但我一定要查清楚。
就在这时,赵建国急匆匆赶来医院:明浩,你打电话说四叔情况不好怎么回事
看到父亲,明哲直接质问:爸,母亲去世那晚,你和王美玲去她房间吵过架
赵建国的脸瞬间失去血色:谁...谁告诉你的
四叔刚刚说的。明哲紧盯父亲的眼睛,他说母亲不是病死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建国踉跄一步,扶住墙壁:他...他真这么说
明浩抓住父亲的手臂:爸,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对明哲的妈妈做了什么
赵建国看着两个儿子,眼中满是恐慌和痛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突然,他身体一软,晕倒在地。
爸!医生!快叫医生!明浩惊呼。
混乱中,明哲站在原地,看着被抬上担架的父亲,内心五味杂陈。父亲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母亲的死因确有蹊跷。
经过急救,赵建国苏醒过来,但拒绝谈论任何关于李婉婷去世那晚的事。医生说他情绪过于激动,需要静养。
明哲决定从其他途径寻找真相。他想起村里最老的老人——九十高龄的赵三太爷,他几乎认识村里每一个人,记得每一件大事。
赵三太爷住在村西头的老屋里。明哲提着礼品登门拜访时,老人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三太爷,我是建国家的明哲,想向您打听点旧事。明哲恭敬地说。
老人眯着眼打量明哲:婉婷的儿子长得是像她。听说祠堂失火了只抢出你娘的牌位
明哲惊讶于老人消息灵通:是的。所以我想多了解我母亲的事。您记得她去世时的情况吗
赵三太爷叹息道:婉婷是个好女子,可惜了。外乡人嫁到赵家不容易啊。她走的那晚,听说很不平静。
明哲心中一紧:怎么不平静
那晚风雨很大。老人回忆道,有人看见建国和美玲深夜去你家老宅——那时候婉婷已经病重卧床了。后来听到争吵声,但风雨太大,听不清内容。第二天就传出婉婷凌晨去世的消息。
当时没人怀疑吗明哲问。
赵三太爷压低声音:怎么没有婉婷的丫鬟小翠后来到处说,那晚她听到建国和美玲逼婉婷签字离婚,还发生了拉扯。但没过几天小翠就辞职回外省老家了,再也没消息。
明哲感到一阵寒意:那医院没验尸吗
那时候农村哪讲究这些老人摇头,医生来看过,说是病情恶化自然死亡。但村里人都觉得婉婷是受了刺激才...唉,造孽啊。
离开赵三太爷家,明哲的心情更加沉重。如果母亲真的是因父亲和继母的刺激而去世,那几乎等同于谋杀!
他需要找到当年的丫鬟小翠。但二十多年过去了,人海茫茫,从哪里找起
明哲想起母亲日记中提到过小翠的全名——张晓翠,以及她老家的大致方位。凭借这些有限的信息,明哲开始在网络上搜寻。
经过一整天的努力,明哲终于在一个劳务输出公司的旧档案中找到了张晓翠的信息。令他惊喜的是,小翠现在就在本省另一个城市工作!
明哲立即拨通了档案中留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他谨慎地自我介绍:请问是张晓翠女士吗我是赵家村的赵明哲,李婉婷的儿子...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一个激动的声音说:婉婷姐的儿子天啊!这么多年...你怎么找到我的
明哲简要说明情况,然后直接问道:张阿姨,我母亲去世那晚,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然后张晓翠哽咽着说:我等这个电话等了二十多年...明哲,你母亲不是正常病逝的。那晚建国和美玲逼她签字离婚,还拿出已经拟好的离婚协议。婉婷姐不肯签,他们就拉扯起来...美玲推了婉婷姐一把,她撞到床头柜上,当时就昏过去了...
明哲的手开始颤抖:然后呢
建国和美玲慌了,叫我不要声张,说婉婷姐只是晕倒了。他们把她抬上床就走了。但我守夜时发现婉婷姐呼吸越来越弱,凌晨就...张晓翠泣不成声,他们威胁我,说如果我乱说就让我在村里待不下去。我害怕,只好辞职回老家...
挂断电话后,明哲独自在房间里坐了许久。真相如此残酷——母亲竟是被继母推撞后加速死亡,而父亲不仅掩盖了真相,还很快娶了王美玲!
傍晚,明哲来到父亲床前。赵建国已经好转许多,正靠在床头看书。
爸,我找到了小翠。明哲平静地说,她告诉了我那晚发生的一切。
赵建国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她...她说了什么
所有事。明哲直视父亲的眼睛,包括王美玲推倒母亲,包括你们掩盖真相。
赵建国双手捂脸,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我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为什么明哲的声音因痛苦而嘶哑,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让母亲蒙受不白之冤
赵建国抬起头,老泪纵横:我害怕...当时美玲已经怀了明浩,如果事情闹大,一切都完了...而且婉婷确实已经病重,医生说最多只能活几个月...
所以你们就加速了她的死亡明哲怒吼道,然后心安理得地过日子让明浩叫我哥,让王美玲扮演贤妻良母
门突然被推开,明浩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妈她...她害死了你妈妈
王美玲也闻声赶来,听到明浩的话,尖声道:明哲!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母亲是病死的,医院有证明!
明哲冷冷地看着她:小翠都说了。那晚你推了母亲,导致她头部撞伤,加速死亡。这是过失杀人,王美玲。
王美玲踉跄后退,嘴唇颤抖:不...那是意外...她自己没站稳...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事实。明浩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又看看父亲,突然转身冲出家门。
赵建国痛苦地闭上眼睛:造孽啊...都是我的错...
明哲拿出母亲的牌位,轻轻放在父亲床边:祠堂失火,只有母亲的牌位幸存。这是天意,爸。母亲的冤屈不会随祠堂一起湮灭。她应该得到公正的评价和道歉。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血红色。
明哲知道,赵家的历史将从此改写。而这一切,都始于祠堂那场神秘的大火,和唯一幸存的牌位...
第四章
明浩一夜未归。
赵家老宅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赵建国闭门不出,王美玲则以泪洗面,不断试图打电话寻找明浩。
明哲坐在房间里,面前是母亲的牌位和日记。真相的重量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二十多年的认知被彻底颠覆,父亲和继母的形象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为私欲掩盖真相的懦夫。
但最让他心痛的是弟弟明浩。那个他一直爱护的弟弟,竟然是他母亲悲剧的间接产物。明浩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冲击和痛苦
中午时分,明浩终于回来了。他双眼红肿,神色疲惫,看也不看迎上来的王美玲,径直走向明哲的房间。
哥,明浩声音沙哑,我要知道全部真相。每一个细节。
明哲让弟弟坐下,缓缓道出从小翠那里听来的一切。明浩静静听着,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发白。
当明哲讲完,明浩沉默良久,然后轻声问:你恨我吗因为我的存在,导致了你母亲的悲剧...
明哲摇头:你和我一样是受害者。错的是上一代人,不该由我们承担仇恨。
明浩抬起头,眼中含泪:但我的母亲...她...
这时,王美玲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乞求的表情:明浩,听妈妈解释...那真的是意外...
意外明浩猛地站起来,意外之后掩盖真相二十多年让明哲的妈妈蒙受不白之冤让你心安理得地取代她的位置
王美玲泣不成声:我当时害怕极了...你爸爸说必须保密...为了你...
不要拿我当借口!明浩怒吼道,你们让我在谎言中活了二十多年!让我以为自己是正常婚姻的产物!
赵建国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面色灰败:明浩,你母亲说得对,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是我懦弱自私,是我选择了掩盖真相。
明哲拿起母亲的牌位:现在最重要的是还母亲一个公道。她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甚至在生命最后时刻还在为我筹划未来。她不应该被遗忘,更不应该死得不明不白。
家庭会议不欢而散。但明哲的决定已经坚定——他要在母亲迁坟仪式上公开真相,让母亲得到应有的尊重和纪念。
按照当地习俗,由于祠堂烧毁,所有牌位需要暂时安置在家族墓地,待新祠堂建成后再迁回。明哲决定利用这个机会为母亲举行一个隆重的迁坟仪式。
消息传出后,赵家村哗然。迁坟本是正常事宜,但明哲坚持要单独为母亲举行隆重仪式,并邀请所有族人参加,这显得极不寻常。
族老们纷纷上门劝阻,但明哲态度坚决:母亲为祠堂修缮捐出了大部分遗产,甚至因此加速了自己的死亡。她值得最隆重的纪念。
明哲,家丑不可外扬啊。一位族老苦口婆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如果家族连基本的公正都做不到,那这个家族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明哲反问。
仪式定在三日后举行。明哲亲自操办一切,拒绝父亲和继母的参与。只有明浩默默支持着他,帮忙准备仪式所需物品。
仪式前夜,明哲再次来到医院看望守祠人赵老四。老人情况稍有好转,听说明哲要为母亲举行隆重仪式后,眼中泛起泪光。
婉婷...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老人嘶哑地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你母亲去世前夜...交给我一封信...嘱我待你成年后交给你...
明哲惊讶:信在哪里
藏在祠堂东墙第三块砖下...但现在祠堂已毁...老人叹息道。
明哲立即想起,祠堂东墙是少数没有完全坍塌的部分。他告别老人,直奔祠堂废墟。
夜色中,明哲借着手电光在废墟中寻找。果然,东墙部分依然屹立。他数到第三块砖,发现那是一块活动的砖块。撬开砖块,里面有一个铁盒,完好无损!
明哲颤抖着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封,上书吾儿明哲亲启。
回到房间,明哲小心地拆开信封。母亲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儿明哲:当你读到此信时,想必已长大成人。母亲无缘见证你的成长,深感遗憾。生命最后时刻,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信中,李婉婷详细叙述了她对儿子的爱与期望,以及她为何捐出大部分遗产修缮祠堂:
赵家始终视我为外人,我此举非为讨好,而是为你铺路。希望我的贡献能让他们看在眼中,待你更加宽厚。另,母亲私下为你存有教育基金,藏于...
信末,她写道:
近日你父与王美玲之事我已知晓,病重之身无力抗争。唯愿我儿将来能遇良人,不相负,不相欺。若命运不公,望你勇敢追寻真相与正义,勿如母亲般忍气吞声...
明哲泪流满面。母亲早已洞悉一切,却在生命最后时刻仍以他的利益为重。
第二天,迁坟仪式如期举行。出乎意料的是,几乎全村人都来了——不仅因为这是祠堂火灾后第一次大型仪式,更因为人们隐约感觉到这将是一个不寻常的事件。
明哲将母亲的牌位供奉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两侧挂着他连夜制作的展板,展示母亲对祠堂的贡献和她的日记片段。
赵建国和王美玲也来了,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尴尬。明浩则站在明哲身边,默默支持。
仪式开始后,明哲首先讲述了母亲的一生——她如何从外乡嫁入赵家,如何努力融入,如何患病后仍心系家族与儿子。
然后,他展示了母亲捐赠祠堂修缮的收据和日记内容。人群中响起惊叹声——多年来,赵家一直宣称祠堂修缮资金来自族内募捐,从未提及李婉婷的巨大贡献。
最后,明哲的声音沉重起来:但是,这样一位无私奉献的女性,却在生命最后时刻遭受了不公对待。
他看向父亲和继母:我父亲赵建国和继母王美玲在我母亲病重期间逼她离婚,并在争执中推倒她,加速了她的死亡。事后,他们掩盖真相,让母亲死得不明不白。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赵建国和王美玲,两人面色惨白,无地自容。
明浩上前一步,声音坚定:作为王美玲的儿子,我为我母亲的行为感到羞愧。今天,我代表我们这一代,向明哲的母亲道歉,向所有被欺骗的人道歉。
他向明哲和李婉婷的牌位深深鞠躬。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些老人摇头叹息,年轻人则愤慨不已。
赵建国突然推开人群,踉跄走到祭台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婉婷!我对不起你!他老泪纵横,磕头谢罪。
王美玲也掩面痛哭,无颜面对众人。
明哲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他举起母亲的牌位,高声说:今天,我们不仅是为母亲迁坟,更是为她正名。从今往后,在赵家族史中,李婉婷的名字应该被铭记和尊重!
人群沉默片刻,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许多老人抹着眼泪,年轻一代则用敬佩的目光看着明哲。
仪式结束后,族老们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在新祠堂中为李婉婷设立特别纪念区,记录她的贡献。赵建国和王美玲则闭门不出,无颜见人。
傍晚,明哲独自来到母亲墓前,将迁坟仪式的情况轻声告诉她。
妈妈,你终于可以得到安息了。他轻抚墓碑,泪水无声滑落。
身后传来脚步声,明浩捧着花束走来:哥,我也来看看伯母。
明哲点点头。兄弟二人并肩站在墓前,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恨他们吗明浩轻声问。
明哲沉默片刻:恨过。但现在更多的是悲哀。他们被自己的谎言囚禁了二十多年,这才是最重的惩罚。
我决定离开村子。明浩说,去城里找工作。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明哲拍拍弟弟的肩膀: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弟弟。
远处,赵家老宅静静矗立在暮色中。这座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的老宅,似乎也在为一段历史的终结而沉默。
但明哲知道,真相的揭开不是终点,而是新起点。赵家的历史将从此不同,而这一切,都始于祠堂那场神秘的大火,和唯一幸存的牌位...
第五章
迁坟仪式后的赵家村,表面平静,暗流涌动。
明哲为母亲正名的举动在传统守旧的村庄里引发了截然不同的反响。老一辈人多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批评明哲太过冲动;年轻一代则敬佩他的勇气,认为真相和正义远比虚假的体面重要。
赵建国和王美玲闭门不出,据说赵建国一病不起,王美玲终日以泪洗面。族中事务暂时由几位族老代管。
明哲搬出了老宅,暂时住在村头闲置的旧屋里。他需要空间思考未来,也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变故。
一周后的清晨,明哲被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竟是多位族人代表,为首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赵老爷子。
明哲,我们想和你谈谈祠堂重建的事。赵老爷子开门见山,族里开了会,决定采纳你的建议,在新祠堂中为你母亲设立纪念区。
明哲有些意外,请众人进屋。
但是,另一位族老补充道,我们希望你也能考虑家族的脸面。建国和美玲已经受到惩罚,是否可以让事情就此了结
明哲沉默片刻:我从未想要惩罚谁,只想要真相和公正。母亲应该被正确铭记,这是她应得的。
这个自然。赵老爷子点头,我们还想请你参与新祠堂的设计和重建工作。你们年轻一代的想法很重要。
明哲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既想安抚他,又想借他的参与来缓和家族矛盾。他沉吟片刻,答应了:我愿意参与,但有一个条件:新祠堂不仅要纪念我母亲,还应该记录真实的历史,包括这次火灾和真相的揭开。赵家不应该再活在谎言中。
族老们面面相觑,最终勉强同意。
等众人离去,明哲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祠堂的废墟。废墟已经开始清理,准备重建。一切似乎都在向前发展,但他心中仍有一个疑问——祠堂失火真的是意外吗
消防队的正式报告已经出来,结论仍是电路老化引发火灾。但明哲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为什么偏偏在他和父亲大吵之后失火为什么守祠人恰好只救出母亲的牌位
他决定去找消防队长详细了解情况。
镇消防队里,队长拿出详细勘查报告:从火场残留物看,起火点确实在祠堂后殿的配电箱附近。线路老化严重,夏季用电负荷大,很容易引发火灾。
有没有可能是人为因素明哲问。
队长犹豫了一下:我们没有发现纵火证据。但是...他压低声音,有件事很奇怪。我们在配电箱附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金属残片,不像祠堂原有的东西。已经送去化验了,结果还没出来。
明哲心中一动:能让我看看那个残片吗
队长取出一个证据袋,里面是一块扭曲的金属片,似乎是什么装置的一部分。
明哲仔细查看,突然觉得这金属片有些眼熟。他猛然想起——在父亲的书房里,有一个老旧的定时器,是以前用来控制鱼缸灯光的,后来坏了就一直放在抽屉里。那个定时器的零件与这个残片十分相似!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明哲脑海中形成。他谢过队长,匆匆赶回老宅。
父亲赵建国仍然卧病在床。明哲直接走进书房,打开那个抽屉——定时器果然不见了!
他来到父亲床前,拿出证据袋:爸,这是你的定时器吗为什么会在祠堂火场发现
赵建国看到金属片,脸色骤变,剧烈咳嗽起来:我不知道...什么定时器...
王美玲闻声进来,看到金属片也面色大变:明哲,你从哪里找到这个
消防队在火场找到的。明哲紧盯二人,祠堂失火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不!不是的!王美玲慌乱地说,那个定时器早就坏了,我让明浩拿去扔掉的...
明浩明哲愣住。怎么会牵扯到明浩
就在这时,明浩提着行李出现在门口:哥你怎么在这里他看到明哲手中的证据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明哲转向弟弟:明浩,这个定时器是你拿去扔掉的
明浩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地点头:是的。但我没有扔在祠堂附近...我确实把它扔在了村口的垃圾场。
那为什么残片会在火场发现明哲追问。
明浩突然激动起来:哥,你怀疑我我怎么可能放火烧祠堂那是我们家族的根啊!
赵建国挣扎着坐起来:都别吵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实话实说吧...他深吸一口气,定时器是我拿到祠堂去的。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赵建国。
你...明哲难以置信,真是你放的火
不!我不是要放火!赵建国痛苦地摇头,那天和你吵完架后,我心情很差,去祠堂上香。看到你母亲的牌位被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想起自己对她的亏欠,一时冲动...我想把牌位偷出来,给你留个念想...
他继续道:但守祠人一直在附近,我没机会下手。于是我想了个馊主意——用那个老定时器制作一个小的电路故障,引发停电,趁黑暗拿走牌位。我以为只是跳闸而已,没想到...
没想到老化的线路直接起火了明哲接话道,心中五味杂陈。
赵建国点头,老泪纵横:火一下子烧起来,我吓坏了,慌忙逃出祠堂。后来看到火越烧越大,我更加不敢承认...直到守祠人抢出牌位,我才意识到这是天意,是婉婷在冥冥中的安排...
房间一片死寂。王美玲目瞪口呆地看着丈夫,明浩则痛苦地闭上眼。
明哲看着忏悔的父亲,心中最后一丝怨恨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一场几乎颠覆家族的灾难,竟然始于这样一个荒谬的失误。
你应该早点说出来。明哲最终说。
我不敢...我已经掩盖了太多真相...赵建国哽咽道。
这时,明浩突然开口:其实...我早就怀疑火灾与爸有关。
所有人看向明浩。
那天我看到爸慌慌张张从祠堂方向回来,手上还有烫伤。明浩低声说,但我没有追问...我害怕真相...
家庭秘密如同蛛网,每个人都被缠绕其中,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明哲长叹一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既然不是故意纵火,就让它成为我们家族永远的教训。
他转向父亲:但你要在族老会上公开承认错误,并承担重建祠堂的部分费用。
赵建国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明哲又对明浩说:你搬回来住吧。家族需要团结,而不是分裂。
明浩感激地看着哥哥:谢谢你的宽容,哥。
真相大白后,赵家人关系开始微妙地缓和。赵建国公开承认了在火灾中的责任,愿意承担三成重建费用。族人们对他的诚实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谅解。
明哲全心投入新祠堂的设计工作。他提出不仅要恢复传统建筑风貌,还要增加历史展览区,真实记录赵氏家族的变迁,包括李婉婷的贡献和这次火灾的教训。
家族的历史不应该是选择性记忆。明哲在族老会上说,只有直面过去,才能走向未来。
经过激烈讨论,族老们最终接受了明哲的建议。更令人惊喜的是,许多年轻人主动加入重建工作,出钱出力,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家族凝聚力。
一个月后,守祠人赵老四康复出院。明哲和明浩一起去接他。
老人看着兄弟二人和睦相处,欣慰地说:婉婷在天有灵,一定会高兴的。
明哲告诉老人重建计划,特别是为李婉婷设立的纪念区。赵老四激动不已:太好了...太好了...婉婷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回到村里,赵老四坚持要先去看看祠堂废墟。站在废墟前,老人喃喃自语:一切都将重生,而且会比以前更好。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对明哲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你母亲去世前,除了那封信,还交给我一样东西,嘱我待你成家时交给你。
明哲惊讶:什么东西
赵老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只精美的玉镯:这是婉婷的母亲传给她的,她说要传给未来的儿媳。婉婷说,希望你找到真正相爱的人,不要像她那样婚姻不幸。
明哲接过玉镯,心中百感交集。母亲至死都在为他的幸福祈愿。
傍晚,明哲独自来到母亲墓前,将玉镯放在墓碑上:妈妈,我找到了真相,也找回了家族的根。你安息吧。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墓园里,宁静而祥和。
明哲知道,祠堂大火和母亲的牌位只是一个开始。赵家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这一次,将由他们这一代人亲手书写,以真相和宽容为墨,以历史和未来为纸。
远处,新祠堂的地基已经打好,工人们正在收工。重建之路漫长,但充满希望。
明哲转身走向村庄,脚步坚定。他决定暂时留在村里,协助完成重建工作。城市和摄影梦想可以等待,而家族的此刻需要他在场。
风吹过麦田,掀起层层金浪,仿佛母亲温柔的爱抚。
一切都在重生。
第六章
新祠堂的建设进展顺利,成为连接赵家老中青三代人的纽带。明哲担任设计顾问,明浩负责材料采购,连病愈的赵建国也时常到工地默默帮忙。
最令人意外的是王美玲的变化。经历这场风波后,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从前那个斤斤计较、爱面子的继母,而变得沉默谦和。她主动提出承担李婉婷纪念区的全部费用,并亲自挑选优质石材。
这是我欠婉婷姐的。她对明哲说,眼神真诚而愧疚。
明哲接受了她的善意。仇恨的链条必须有人率先打破,他希望从自己这一代开始。
一天下午,明哲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了一张老照片——李婉婷年轻时站在一片向日葵田里,笑容灿烂如阳光。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愿我儿如向日葵,永远向阳而生。
明哲心中一动,在新祠堂设计中增加了一个创意:在纪念区中央种植一片向日葵,象征母亲的爱与祝福。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赞同。明浩更是主动请缨负责向日葵的种植养护。
随着工程推进,越来越多族人加入志愿者行列。曾经因真相揭露而一度分裂的家族,似乎在共同重建中找到了新的凝聚力。
三个月后,新祠堂主体竣工。比原祠堂更加宽敞明亮,既保留了传统建筑精髓,又增加了现代功能。最引人注目的是东侧的李婉婷纪念区——大理石墙面刻着她的生平贡献,中央是一片小小的向日葵园,阳光透过天窗洒下,温暖而庄严。
迁祠仪式选定在清明举行,寓意新生与铭记。
仪式前一天,明哲收到守祠人赵老四捎来的口信,说是有重要东西交给他。明哲来到老人住处,发现赵老四穿戴整齐,似乎要出远门。
四叔,您这是明哲惊讶地问。
赵老四微笑:明哲,我的使命完成了。婉婷的冤屈得以昭雪,新祠堂也建好了。我决定去云游四方,度此残生。
明哲不舍:四叔,您不必走,新祠堂需要您这样的守祠人。
老人摇头:新时代需要新守祠人。我已经推荐了人选——明浩。那孩子心地纯善,经过这些事更加成熟稳重,是最合适的人选。
明哲惊讶不已,但细想又觉得合理。明浩确实变了很多,变得更加负责任、有担当。
赵老四取出一个木盒:这是婉婷当年交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嘱我在你真正成长时交给你。
明哲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一看,全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第一步、第一天上学、第一次得奖...许多连他自己都没见过的瞬间,都被精心收藏着。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
吾儿明哲:若你看到这本相册,说明你已经长大成人。母亲无缘陪伴你成长,但每一个重要时刻都在心中为你祝福。生命短暂,唯爱永恒。不要被往事束缚,勇敢追求你的幸福。——永远爱你的母亲
明哲热泪盈眶。原来母亲以这种方式参与了他的人生。
第二天清晨,清明时节,细雨霏霏。新祠堂迁祠仪式隆重举行。
几乎全村人都来了,甚至周边村落也有人前来观礼。新祠堂气派庄严,门楣上赵氏宗祠四个鎏金大字在细雨中熠熠生辉。
仪式由族老主持,但核心环节交给了明哲和明浩兄弟。
首先迁入的是赵氏历代祖先牌位——这些都是根据族谱重新制作的。最后,明哲郑重地捧出李婉婷的牌位,安放在纪念区中央。
今天,我们不仅迁祠,更是迁心。明哲面对族人,声音沉稳有力,这座新祠堂不仅供奉祖先,更供奉真理与宽容。过去我们因谎言而分裂,今天因真相而团结。
他指向母亲的纪念区:李婉婷女士不仅是我母亲,也是赵家的一员。她的奉献和牺牲应该被铭记,她的精神应该传承。
明浩接着说:作为年轻一代,我们承诺:赵家的未来将建立在诚实与互敬的基础上。不忘历史,但也不被历史束缚。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共同为纪念区揭幕。当覆盖的红布落下时,众人惊叹不已——大理石墙上不仅刻着李婉婷的生平,还刻着这次火灾和真相大白的经过,以及家族从中获得的教训。
我们铭记历史,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明哲说。
赵建国和王美玲站在人群前列,默默流泪。悔恨与救赎,在这一刻达成了微妙平衡。
仪式结束后,明哲独自留在纪念区。细雨停歇,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向日葵上,金黄灿烂。
他想起母亲照片背后的那句话:愿我儿如向日葵,永远向阳而生。
是的,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只要心向阳光,就能找到成长的方向。
妈妈,你看到了吗他轻声说,赵家获得了新生,我也找到了自己的路。
明浩走进来,站在他身边:哥,四叔走了。他留给你这个。递上一封信。
明哲展开信纸,上面是赵老四苍劲的字迹:
明哲:祠堂可重建,人心亦如是。真相如火,可焚毁一切,亦可炼净一切。好自为之。——四叔于旅途
明哲将信小心收好,对明浩说:四叔推荐你担任新守祠人,你意下如何
明浩惊讶片刻,然后郑重点头:这是我的荣幸。我会守护好这座祠堂,以及它代表的一切。
兄弟二人走出祠堂,雨过天晴,彩虹横跨天际。
远处,赵建国和王美玲正在与族老们交谈,气氛融洽。曾经的隔阂尚未完全消除,但已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明哲知道,家族的和解之路还很漫长,但至少已经开始。正如新祠堂门联所写:
火炼真金昭日月,祠开新面纪春秋
一个月后,明哲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城市。他的摄影展即将举办,主题是根与翼——关于传统与创新、铭记与超越。
临行前夜,赵建国来到他房间,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你母亲当年留给你的教育基金...我一直没脸拿出来。现在物归原主。
明哲接过信封:爸,你也该放下包袱了。母亲最后在信中说,不要被往事束缚。
赵建国眼中含泪:我亏欠你们母子太多...
那就用余生化弥补吧。明哲说,帮助明浩守护好新祠堂,照顾好家族。
父子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长谈至深夜。隔阂仍在,但已有了理解的桥梁。
第二天,全家人送明哲到村口。明浩承诺会定期向他汇报祠堂情况,王美玲则塞给他一大堆特产。
常回来看看。赵建国拍拍儿子肩膀,简单的话语中饱含复杂情感。
明哲点头,最后望了一眼村庄。新祠堂的飞檐在晨光中勾勒出优美轮廓,如同展翅的凤凰。
巴士驶出村庄,明哲打开母亲那本相册。翻到最后一页,他发现了一张之前没注意到的照片——年轻的李婉婷站在一片广阔天地间,身后是她的画架。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我的梦想是走遍天下,用画笔记录美好。虽未能如愿,但希望我儿能代母完成。
明哲眼眶湿润。原来母亲也曾有艺术梦想,却因婚姻和早逝未能实现。
他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心中做出决定:下一个摄影系列就命名为《母亲的旅程》,代她看遍世间美好。
巴士驶过山坡,整个赵家村尽收眼底。新祠堂矗立在村中央,如同凤凰涅槃,焕发新生。
明哲按下快门,记录下这一刻。
根在那里,翼已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