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府最不受宠的庶女。
中元节,嫡姐设计,父亲命我代她去与镇国公那枉死的独子结冥婚。
可他们不知道,我能看见鬼,我根本不怕。
我抓了把瓜子,翘着腿坐在灵堂里对着牌位嗑:
兄弟,以后咱俩就是一家人了,有事你说话!
镇国公高璇风尘仆仆地闯进了我的新房。
我又惊又怒,抓起床边的鸡毛掸子就想拼命。
他解下带血的甲胄,坐在桌边。
你既嫁了我儿,往后便是我高家的人,很好。
我问你,想不想让他,活过来。
1
镇国公高璇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直直扎进我心里。
让他活过来
我捏着鸡毛掸子的手紧了紧。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难不成镇国公府里还藏着什么起死回生的邪术
见我满脸戒备,高璇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不是邪术,是计谋。
我儿高霁月,并非战死,而是被害。要将幕后黑手连根拔起,我需要一个绝对可信的人,为我儿守住这灵堂,演好这场戏。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我,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你父亲把你卖给我高家,换了半座城的田产。你嫡姐沈月,转身就与吏部侍郎的公子定了亲。
你在沈家是什么处境,我一清二楚。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是啊,嫡姐沈月嫌冥婚晦气,哭闹一场,父亲便毫不犹豫地将我推了出来。
理由是,我八字硬,镇得住。
不过是因为我娘是舞姬,身份卑贱,我的命也一样。
就在我愣神时,一阵阴风吹过,灵堂里的白幡无风自动。
一个穿着银甲的半透明身影,出现在了高霁月的牌位旁。
他五官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桀骜,此刻正没好气地瞪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鬼啊
我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这就是我那死鬼夫君,高霁月。
他飘到我面前,围着我转了一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就你瘦得跟豆芽菜似的,风一吹就倒。我爹怎么选了你这么个货色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高璇似乎看不到自己儿子的魂魄,他继续说道:你若帮我,事成之后,高家保你一世无忧。或者,你可以选择拿着一笔钱,天高海阔,无人再能束缚你。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上蹿下跳的鬼魂。
这对我而言,不是选择,是唯一的生路。
我答应你。我放下鸡毛掸子,但我有条件。
高璇眉毛一挑。
你说。
第一,我要我母亲的牌位迁出沈家,入我名下供奉。
第二,事成之后,我要沈家把我这些年为他们赚的,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我从小刺绣手艺好,沈月身上的绫罗绸缎,父亲官场上打点的银两,有多少是我一针一线熬瞎了眼换来的,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高璇眼中闪过赞许。
可以。
旁边的高霁月撇了撇嘴。
口气倒不小,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径直走到牌位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夫君,你听见了。往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高霁月的鬼魂滞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快就进入了角色,耳根竟有些可疑的红晕。
他别扭地飘到一边,嘟囔着:谁跟你一条船……
2.
第二天,我那好父亲和好嫡姐,就登门了。
美其名曰,探望我。
实则是来看我笑话,顺便跟镇国公府哭穷,再讨要些好处。
沈月穿着一身簇新的粉色罗裙,头上的金步摇晃得我眼晕。
她看着我一身缟素,故作悲伤地用手帕按了按眼角。
妹妹,你在高家还习惯吗瞧你这瘦的,姐姐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心里冷笑。
猫哭耗子假慈悲,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按照高璇的吩咐,扮演着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寡妇。
我垂着眼,声音沙哑。
有劳姐姐挂心,夫君虽去,但公爹待我如亲女,这里就是我的家。
父亲清了清嗓子,一脸的道貌岸然。
鸢儿,你能这么想最好。为父也是为了你好,镇国公府门第高贵,你嫁进来是你的福气。
福气把女儿卖了换田产的福气吗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一块抹布,擦拭着高霁月的牌位。
一直在我身边飘来飘去的高霁月,此刻正对着我爹的后脑勺做鬼脸。
虚伪!老狐狸!当年在战场上怎么没一箭射死你!
沈月见我不搭理她,眼珠一转,又生一计。
她凑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妹妹,我听说李家哥哥前几日还去城外为你烧纸了呢。你说,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旧情,一心一意守着个死人牌位,会不会伤心啊
李家哥哥,李文景,是我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自我被沈家认回后,便再也没见过。
沈月这是想拿话刺我,最好是激得我失态,好让她在镇国公府的人面前看我的丑态。
我还没来得及有反应,身边的高霁月先炸了。
她还敢提别的男人!
一股阴冷的风凭空卷起,将桌上的茶杯啪地一下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沈月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父亲也面色一白,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又悲戚,幽幽地开口。
姐姐,别说了。
夫君……他听得见。
他不喜欢你提别的男人。
灵堂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白幡的呜咽声。
沈家父女的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们哪里知道,高霁月是真的听得见,而且正飘在沈月头顶,冲她张牙舞爪。
没错!老子听得见!再敢胡说八道,老子半夜去你床头唱戏!
父亲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很快镇定下来,他尴尬地拱了拱手。
贤婿在天有灵,是我等多言了。鸢儿,你……你好生休养,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拉着已经快站不稳的沈月,屁滚尿流地跑了。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我拿起桌上的瓜子,又嗑了起来。
高霁月飘到我身边,语气里带着得意。
怎么样小爷我厉害吧
我瞥了他一眼。
动静太大,下次收敛点。
他像是被噎住了,气鼓鼓地飘到角落里画圈圈去了。
3.
沈家人走后没几天,镇国公府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当朝宰相的千金,林婉蓉。
也是高霁月生前的未婚妻。
林婉蓉一身华服,众星捧月般地走了进来,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你就是沈鸢她用帕子掩着口鼻,仿佛这灵堂里有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
我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
臣妇沈氏,见过林小姐。
高霁月的鬼魂在我耳边嗤笑一声。
看她那孔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奔丧的,还是来选美的。
林婉蓉没理会我的行礼,她径直走到高霁月的牌位前,眼中流露出哀伤。
玄哥哥,是我来晚了。若早知如此,我定不会与你置气,让你孤身犯险。
她转过头,目光凌厉地射向我。
你不过是个代嫁的庶女,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占着玄哥哥妻子的名分
若不是你嫡姐悔婚,如今站在这里的,应该是我!
我心中了然。
原来她和沈月一样,都是来看我笑话,顺便宣示主权的。
可惜,她找错了对象。
我还没开口,高霁月已经气得跳脚了。
放屁!我什么时候跟她置气了是她嫌我从边关带回来的礼物土,当着我的面就扔了!我才懒得理她!
还有,谁要娶她了我爹跟她爹就是喝多了吹牛,当不得真!
我听着高霁月的实时吐槽,心里有了底。
我抬起眼,平静地看着林婉蓉。
林小姐,逝者已矣。您与夫君的过往,都已是过往。如今,我是高家明媒正娶的儿媳,这灵堂,我守得名正言顺。
您若真是为夫君好,就该让他安息,而不是在这里,搅扰他的清静。
林婉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没料到我这个看似卑微的庶女敢当面顶撞她。
你!你一个商贾之女养大的贱婢,也配教训我
高霁月在我耳边出主意。
怼她!就说她送的祭品一看就是下人买的,毫无心意!她最爱面子了!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她带来的祭品上。
林小姐带来的祭品,确实贵重。只是……
我顿了顿,露出为难之色。
只是我夫君生前,最不喜甜食。尤其是这桂花糕,他一闻便会头疼。想来,是林小姐贵人事忙,记不清了。
林婉-蓉的脸色彻底变了。
高霁月生前不喜甜食这件事,京中知晓的人不多。
她带来的祭品里,偏偏有一半都是精致的甜点。
这一下,坐实了她对高霁月的情深意切,不过是场虚伪的表演。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她只能恨恨地一跺脚,带着丫鬟拂袖而去。
灵堂里恢复了安静。
高霁月得意地在我身边飘来飘去。
干得漂亮!看见她吃瘪的样子,比打赢了一场仗还痛快!
我没理他,只是默默地将那些甜腻的祭品收拾到一旁。
这时,高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做得很好。
他将一封信递给我。
我要离京一趟,去边关调取军中旧档。府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宰相老奸巨猾,我不在京中,他定会有所动作。你要小心。
我接过信,心里一沉。
这是要把我一个人,当做诱饵,留在这龙潭虎穴里。
4.
高璇离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镇国公府门前,瞬间冷清了下来。
那些趋炎附势之辈,都看明白了,高家这是要倒了。
最先按捺不住的,还是我的好家人。
父亲托人传来口信,让我回府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我心里清楚,这必然是一场鸿门宴。
高霁月的鬼魂在我身边急得团团转。
不能去!他们肯定没安好心!沈月那个女人,一肚子坏水!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牌位。
不去,怎么知道他们想耍什么花招
放心,我自有分寸。
我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只带了一个小丫鬟,回了沈府。
一进门,我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与我那一身素缟格格不入。
父亲和嫡母坐在上首,沈月则是一脸得意地坐在他们下首。
见我进来,嫡母皮笑肉不笑地招了招手。
鸢儿回来了,快坐。
我依言坐下,平静地问:父亲叫我回来,所为何事
父亲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
鸢儿,如今镇国公远走边关,高家大势已去。你一个女儿家,守着个空荡荡的府邸和一块牌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父亲的意思是
沈月抢着开口,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妹妹,父亲是心疼你。宰相大人已经向我们家提亲了,求娶的是我。
宰相大人说了,只要我们沈家和他结为秦晋之好,你和高家的那点破事,他可以既往不咎。不仅如此,他还愿意帮你和离,另外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真是天大的笑话。
宰相害死了高霁月,如今又要娶沈月,拉拢沈家。
这是想把镇国公府的死对头,全都变成自己的势力。
而我,就是他们计划里,可以随意丢弃的一颗棋子。
见我不说话,嫡母又开了口,语气温和,话里却藏着刀。
鸢儿,你也别怪你父亲。宰相府的势力,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你姐姐嫁过去,对我们沈家,对你,都是好事。
你只需要写一封信,就说高霁月是暴病而亡,与宰相无关,再自请下堂,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们这是要我背叛高家,为高霁月的死做伪证,彻底洗清宰相的嫌疑。
我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寒意。
若我不写呢
父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
放肆!由不得你!这门亲事关乎沈家满门的荣辱,岂是你能任性的!
沈月也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沈鸢,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是镇国公府的儿媳吗高璇一走,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寡妇!宰相大人愿意放你一马,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说着,从丫鬟手里端过一盘桂花糕,笑盈盈地递到我面前。
妹妹,别犟了。这是姐姐亲手为你做的,尝尝吧。吃了它,就当是和过去告别了。
那熟悉的甜腻香气,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高霁月的警告声在我脑中炸开。
别吃!糕点里有东西!是‘忘忧散’!吃了会让人神志不清,问什么答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沈月那张志在必得的脸。
好一盘算计。
他们是想用药逼我写下那封伪证。
我看着那盘桂花糕,缓缓地伸出了手。
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我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然后,在沈月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前一秒,我猛地捂住喉咙,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沈月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但随即,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她蹲下身,用手帕嫌恶地擦了擦我的嘴角。
装神弄鬼!吃了我的东西,还想跑
她高声叫道:来人啊!我妹妹哀思过度,神志不清,竟然想要自尽!快把她扶到房间里去,请大夫来!
门外,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冲了进来。
父亲冷眼看着这一切,对嫡母说:看好她,别让她死了,明天一早就让她画押。
嫡母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算计。
老爷放心,宰相大人交代的事情,妾身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我被她们拖进一间偏僻的柴房,像扔破布袋一样扔在地上。
门被从外面锁上,柴房里一片漆黑。
我能感觉到,忘忧散的药效开始发作,我的头脑变得昏沉。
高霁月的鬼魂焦急地在我身边打转,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变得忽明忽暗。
沈鸢!你醒醒!你这个笨蛋!我叫你别吃,你为什么不听!
我费力地睁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
这是高璇离开前给我的,里面是忘忧散的解药。
他说过,宰相为人阴险,一定会用下作手段。
我将解药吞下,神志清醒了许多。
我看着焦急的高霁月,虚弱地笑了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不‘中计’,怎么能拿到他们逼迫我的证据
高霁月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沈家的下人。
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门锁被利器干净利落地撬开,门被推开,月光照了进来。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宰相,林威。
他身后跟着几名家将,个个手持利刃。
林威看着躺在地上的我,脸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沈相办事,还是这么不牢靠。这种女人,直接处理掉便是,还留着过夜
他挥了挥手。
带走。镇国公府的灵堂,也该清扫清扫了。一个疯癫的寡妇,玷污了英雄的清名,传出去不好听。
他的家将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心中一凛,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以为他们只会逼我写信,没想到宰相竟然会亲自上门,而且看样子是想杀人灭口!
高霁月的鬼魂暴怒,他化作一阵狂风,试图撞向那些家将。
可他的力量穿体而过,根本无法触碰到实体。
别怕!他绝望地在我耳边嘶吼,爹爹就快回来了!他算到林威会动手,他正在赶回来!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宰相的家将已经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绝望,瞬间淹没了我。
5.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
宰相大人,深夜造访我沈家,不知有何贵干
院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手持折扇,悠然走了进来。
是李文景。
我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如今已是新科探花,在翰林院任职。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京兆府的官差。
宰相林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李探花你深夜带人闯我姻亲府邸,又是何意
李文景笑了笑,他的目光越过林威,落在我身上,眼中闪过心疼。
宰相大人说笑了。沈相与您尚未结亲,算不得姻亲。倒是沈小姐,乃镇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儿媳,受朝廷律法庇护。
下官接到举报,说有人在此处行不轨之事,挟持功臣遗孀。下官职责所在,不敢不来。
林威眯起了眼睛,杀气毕露。
举报谁人举报
李文景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我。
沈小姐,你可还好可有人逼迫于你
我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救我!宰相要杀我灭口!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沈家父女从屋里冲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情景,吓得腿都软了。
宰相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父亲结结巴巴地问。
林威冷哼一声,他知道今晚的计划已经败露。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对李文景说:一场误会罢了。本相只是听闻高家儿媳悲伤过度,特来探望。既然李探花也在此,那本相就先告辞了。
他想走,李文景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宰相大人,恐怕走不了了。
李文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高高举起。
这是沈小姐刚刚写下的血书。上面详述了您如何威逼利诱沈家,逼迫她为您做伪证,企图掩盖谋害高霁月将军的罪行!
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宰相大人,跟我们去京兆府走一趟吧!
那封信,当然不是我写的。
是我在假装昏迷时,用藏在指甲缝里的朱砂,在自己的衣襟上胡乱画下的。
没想到,竟然被李文景当成了最关键的证据。
高霁月的鬼魂在我身边飘着,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了
我看着挡在我身前的李文景,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是高璇安排的人。
他是真的在担心我。
林威看着那封所谓的血书,气得浑身发抖。
一派胡言!凭一封真假难辨的信,就想污蔑当朝宰相李文景,你好大的胆子!
来人,给我拿下!
他身后的家将一拥而上。
京兆府的官差也立刻拔出佩刀,护在李文景身前。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
镇国公高璇,一身戎装,手持长枪,带着一队铁甲骑兵,如天神下凡般出现在沈家大门外。
他的声音,如同冬日的寒冰。
谁敢动我高家的儿媳!
6.
高璇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宰相林威勾结外敌,出卖军情的铁证。
原来他离京,根本不是去调取什么旧档,而是去见了边关的一位关键证人。
林威看到那些证据时,面如死灰。
沈家父女更是吓得瘫倒在地,抖如筛糠。
父亲指着我,声嘶力竭地对高璇喊道:国公爷!都是她!都是这个孽女自作主张!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月也哭喊着:是沈鸢!是她嫉妒我能嫁给宰相,故意设局陷害我们!
真是死到临头,还要反咬我一口。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高璇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我身上。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让你受委FF了。
然后,他转向沈家父女,眼神冰冷。
你们的女儿,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但在我高家,她是英雄的妻,是镇国公府的女主人。
你们当初如何将她推入火坑,今日,我便让你们尝尝同样的滋味。
他没有杀他们,而是将沈家父女和宰相林威一起,押入了天牢。
等待他们的,将是皇上的亲自审问和律法的严惩。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回镇国公府的路上,我坐在马车里,李文景骑马护在车旁。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的我忍不住问。
李文景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沈家和宰相府定亲的事一传出来,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你。
那封血书……
是我猜到他们会逼你,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没想到,歪打正着。
我沉默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是高霁月的妻,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高霁月的鬼魂一直默默地跟在马车旁,一言不发。
他看着李文景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敌意,有警惕,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回到镇国公府,灵堂依旧。
我换回了那身缟素,重新坐在了蒲团上。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高霁月飘到我面前,别扭地开口。
喂,那个姓李的……
你别误会啊,我不是在乎你,我就是……我就是怕你被人骗了,给我们高家丢人!
我看着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知道了。
这几日的相处,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位鬼夫君的存在。
他虽然嘴巴毒,心肠却不坏。
甚至,还有点可爱。
京城里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
宰相倒台,镇国公府重新成了人人敬畏的存在。
那些曾经对我冷眼相待的贵妇们,又开始派人送来各种名贵的补品和布料,帖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甚至有人开始散播谣言,说我命格贵重,能起死回生,旺夫兴家。
我听了只觉得可笑。
就在这时,宫里来了圣旨。
皇上听闻了我的贤德,特下旨,要在太庙为我举办一场盛大的祈福仪式,为国祈福,也为慰藉高霁月的在天之灵。
高璇接了旨,脸色却异常凝重。
我心中也升起不安。
这位深居简出的皇上,究竟想做什么
高霁月的鬼魂更是反应激烈。
太庙那地方阳气太重,我根本进不去!
皇上这个时候搞什么祈福仪式他一定有阴谋!
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不行,我得想办法告诉你,皇上他……
他的话没说完,魂体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要消失一般。
你怎么了我惊慌地问。
爹爹回来了……他带回来的东西,让我的魂体很不稳定……
他痛苦地捂着头,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沈鸢,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相信皇上……千万不要……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我心中一紧,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高霁月消失了。
而那场看似荣耀的太庙祈福,正等着我。
7.
太庙祈福大典,庄严肃穆。
我穿着皇上亲赐的诰命夫人礼服,一步步走上高台。
百官和京中贵胄,分列两侧。
我的家人,沈家父女和林威,穿着囚服,被押在台下,成了这场大典的祭品。
皇上坐在最高的御座上,面容隐藏在冕旒之后,看不清神情。
仪式开始,冗长的祝祷文被一遍遍诵读。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心里却在疯狂地思索着高霁月最后的话。
不要相信皇上。
为什么
难道高霁月的死,和皇上有关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御座上的那个人影。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就在这时,主持仪式的国师高声宣布:请镇国公遗孀沈氏,为英灵献祭!
两名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走到我面前。
托盘上放着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献祭
是要用我的血,来慰藉高霁月的在天之灵吗
我看着那把匕首,手脚冰凉。
台下的李文景,脸色煞白,他似乎想冲上来,却被身边的禁军死死按住。
高璇站在百官之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拿起了那把匕首。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
反抗,就是死路一条。
我将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腕,闭上了眼睛。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皮肤的瞬间,一个声音,如惊雷般在太庙中炸响。
住手!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从太庙的偏殿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病态的苍白。
可是那张脸,那双眼睛……
我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是他。
高霁月。
他还活着。
整个太庙,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呼。
高霁月将军!他还活着!
天哪!神迹!这是神迹啊!
台下的沈家父女和林威,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皇上从御座上猛地站起,冕旒晃动,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他的声音颤抖。
高霁月……你……你不是已经……
高霁月走到高台中央,对着皇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托皇上洪福,臣,没死成。
他转过身,走到我面前,执起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的手,温暖而真实。
不是鬼魂冰冷的触感。
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你……
我回来了。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歉意和温柔,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谜底,在这一刻,终于揭晓。
高霁月根本没有死。
所谓的战死,所谓的冥婚,所谓的鬼魂,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一场由镇国公高璇,亲手导演,用来欺骗天下人,尤其是用来欺骗御座上那位皇帝的惊天大骗局。
我所以为的鬼魂,不过是重伤昏迷的高霁月,在某种特殊状态下,精神离体,只有我这个八字奇特的人才能看见罢了。
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魂体,也只是他身体状况的真实反映。
高璇带回来的所谓证物,让他的魂体不稳定,是因为那根本不是证物,而是能让他苏醒的珍贵药材。
而我,从始至终,都是这场骗局里,最重要,也最无知的一枚棋子。
我被选中,不是因为我的坚韧,也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我能看见他,能与他交流,能让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
高霁月拉着我,与他并肩而立,共同面对着御座上的皇上。
他高声道:皇上,臣不但没死,还带回了宰相林威勾结外敌的真正罪证!
他之所以要置臣于死地,不是为了什么军情,而是因为,臣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起。
这个秘密,就藏在这先皇的遗诏里!
皇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8.
那封遗诏,揭开了一段被尘封的皇家秘辛。
原来,当今皇上,并非先皇属意的继承人。
他篡改了遗诏,囚禁了本该继承大统的亲弟弟,才登上了皇位。
而高霁月,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皇上派宰相林威在边关下手,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高璇技高一筹,用一招假死,瞒天过海,保住了儿子的性命,并暗中搜集证据,只等今日,给予致命一击。
太庙之中,群情激愤。
真相大白,皇上瘫坐在御座上,面如死灰。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高璇手持先皇遗诏,振臂高呼,禁军倒戈,宫门被瞬间攻破。
一场不流血的宫变,就此尘埃落定。
被囚禁多年的贤王被迎回京城,登基为帝,史称新皇。
而我,沈鸢,从一个代嫁的庶女,一个冥婚的寡妇,一跃成为了镇国公府真正说一不二的女主人,新皇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我的命运,在短短数月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尘埃落定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天牢,见我的家人。
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相爷和夫人小姐,只是三个等待发落的阶下囚。
看到我,父亲第一个扑了过来,抓住牢门,老泪纵横。
鸢儿!我的好女儿!你来救我们了!我们可都是被林威那个奸贼蒙蔽了啊!
嫡母也哭天抢地:是啊鸢儿,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是一家人啊!
只有沈月,她用一种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
沈鸢,你少得意!你不过是他们高家的一条狗!用完了,一样会被丢掉!
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心中一片平静。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哭喊,只是将一纸文书,放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父亲贪赃枉法的罪证。
是我凭着儿时的记忆,一点点默写出来的。
这是父亲大人多年来的‘功绩’,我已经呈交给了新皇。
沈家家产全部充公,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发往教坊司。
父亲的哭声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竟然……
我只是,把你们曾经加注在我身上的,一样一样,还给你们而已。
我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身后,是他们绝望的咒骂和哭嚎。
走出天牢,阳光刺眼。
高霁月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等着我。
他走过来,牵起我的手。
都结束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茫然。
结束了吗
我看向他,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底的问题。
为什么是我
高霁月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真诚而坦荡。
最初,选择你,的确是因为你的八字,因为你能看见我。我父亲需要一个完美的棋子,而你,是最好的人选。
但是后来……
他握紧了我的手。
后来,在那些只有我们两人能交流的日子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坚韧,聪慧,善良的沈鸢。你不是棋子,你是我的战友,是我的……妻子。
沈鸢,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我心悦你。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9.
我成了京城里最风光的女人。
新皇感念镇国公府的功绩,赏赐流水般地送进府里。
高霁月也因为护驾有功,被封为兵马大元帅,权倾朝野。
而我,作为他的妻子,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艳羡的目光。
李文景来看过我一次。
他如今已是新皇的近臣,前途无量。
我们在后花园里,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释然。
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对他福了福身。
多谢李大人当日相救之恩。
我们之间,终究只能是君子之交。
他走了,高霁月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一脸的醋意。
又来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我看着他幼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家只是来道别的,马上就要外放去做知州了。
高霁月轻哼一声,嘴上不饶人,却伸手将我揽入怀中。
走了好,省得我看着心烦。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和心跳,心中一片安宁。
我和高霁月的婚后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轰轰烈烈。
更多的是,平淡而温馨的日常。
我们会一起在书房看书,他看他的兵法,我看我的杂记。
他会笨拙地学着给我描眉,结果把我画成了唱戏的。
我也会在他晚归时,为他留一盏灯,温一碗粥。
我们像是两个重新学习如何相爱的孩子,磕磕绊绊,却又乐在其中。
高璇,我那位曾经让我又敬又怕的公爹,如今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把偌大的镇国公府交给我打理,自己则整日与新皇下棋品茶,逍遥自在。
有一次,他喝多了,拉着我的手,半是愧疚半是欣慰地说:
鸢儿,爹对不住你,把你卷进这趟浑水里。
但爹不后悔。因为爹知道,只有你,才配得上我高家的麒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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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选的不是一个棋子,而是一个能与他儿子并肩而立,能撑起整个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而我,没有让他失望。
深秋的一天,我与高霁月在城外的枫林里策马。
夕阳下,他的侧脸俊朗如初。
他突然勒住马,翻身下来,向我伸出手。
鸢儿。
我看着他,眼中映着漫山遍野的红叶,也映着他眼中的星光。
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不是死里逃生,不是封侯拜将。
而是那一场荒唐的冥婚,让我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