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重生后我追妻失败了 > 第一章

赵家用赐婚圣旨逼我娶了赵月凌。
婚后,我对她极尽冷落。
让她在破败冰冷的院子里咳血枯萎。
我与心爱的女子在主院中日夜缠绵。
三年后,胡人犯边,我再次出征。
内鬼泄露军情,我战死沙场,曝尸荒野。
得知消息后,我宠爱多年的女子变卖家产,收拾细软跑路。
她却拖着病体,收敛了我的尸身。
在我的坟前,平静地饮下了一杯毒酒,谢明光,我陪你走最后一程。
我飘荡的魂魄终于记起,
原来她是我青梅竹马、许下鸳盟的恋人,一直在等我回去成婚。
可最后等来的却是已经忘记她的我,和身旁叫我明光哥哥的女子。
我眼睁睁看她喝下毒酒,却遍寻黄泉都没能找见她的魂魄。
入地府轮回之时,我向阎君乞求,让我重来一世。
这一世,我必然不会再让她受丝毫委屈……
1
大红的喜烛噼啪作响,映得满室红光。
我掀开赵月凌头上的喜帕时,眼睛里没有欣喜,只有冷漠与怒意。
红烛高照的婚房里,她着凤冠霞帔坐在床沿,指尖紧张地揪着嫁衣袖口,抬头看我时睫毛轻颤,像受惊的蝶。
夫君……她声音轻柔羞涩。
我冷笑一声,掐住她下巴:现在满意了赵大小姐用赐婚圣旨压我娶你——这就是你想要的
她脸色霎时苍白:不是的……婚约……
闭嘴!我猛地甩开手,看她踉跄撞在床柱上,
我没失忆,也没傻!有没有婚约我会不记得我向来敬重你爹,视你如亲妹,你们却使如此下作的手段……
明溪因为你被送去庵堂,若她出了什么事……
我俯身逼近,盯着她骤然湿润的眼睛,我要你赵家陪葬。
喜服红的刺眼,让我想起三日前明溪割腕时蜿蜒在地的血。
那个傻姑娘听说我要娶赵月凌,竟用最决绝的方式想成全我。
而我眼前这位高门贵女,却不顾两家的情分,用卑鄙手段夺走了本该属于明溪的姻缘。
今夜我睡书房。我转身要走,衣袖却被拉住。
赵月凌仰着脸,眼泪无声滑落,明光哥哥,十三岁那年你在桃树下说过,若得凌儿为妻,此生无憾……
忘了吧。我扯回衣袖,语带讽刺,幼时戏言,怎能当真。
她说的话,我半分印象都没有,真是谎话连篇。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隔着门急报:将军!明溪姑娘不见了!
我猛地推开门:怎么回事
庵堂师太说,姑娘傍晚去后山采花,至今未归……后山发现了这个。管家递来半块破碎的衣料,上面沾着血迹。
我攥紧布条,胸口怒火翻涌。
转身盯住屋内还穿着嫁衣的女人: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赵月凌震惊地睁大眼,一副委屈模样:我整日都在筹备婚事……
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明溪下手!没给她辩解的机会,我一把将她粗暴地从床上拽下来,跟我去找人,若是明溪出事……
她踉跄着跟在我身后,凤冠歪斜,发髻散乱。
夜雨滂沱,她繁复的嫁衣瞬间湿透,绣鞋陷进泥泞。
2
山林漆黑,好在雨势减小,火把未被浇灭。
赵月凌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我身后,嫁衣被树枝撕开好几处口子,沾满了污泥和草屑。
找了好几处都没看见明溪的身影,我心里急得不行。
分头找!就算把这座山翻过来,也要找到明溪!我厉声下令,瞥见她冻得发青的嘴唇,鬼使神差补了句,你跟着我。
我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谁知道这毒妇会不会又趁机动什么手脚。
她没说话,沉默跟上。雨水顺着她发髻淌下,像无尽的泪。
突然她拉住我:那边……有声音。
我侧耳倾听,只有风雨声。不耐烦地甩开手:别耍花样!
真的!她突然朝东南方向跑去,我听见呼救了!
泥坡陡滑,她跑得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滑倒。
我追上去时正见她滑下山坡,慌忙中抓住她手腕,却被一起带下去。
滚落中我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
她惊慌失措地摸我脸颊:你没事吧撞到哪里了疼不疼
那急切而柔软的触碰,带着真实的担忧,让我心头莫名地猛地一颤,生出一丝极其陌生的情绪。
我猛地推开她,语气比这夜雨更冷,试图驱散那怪异的感觉:管好你自己!
忽而,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来,我急忙顺着声音找过去。
明溪躺在山洞里,额头磕破,烧得迷迷糊糊。
看见我时眼泪直流:明光哥哥……我好怕……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心头发紧,我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处,将她打横抱起,心疼与怒火交织。
转身时,余光瞥见赵月凌沉默地站在洞口,她身上多了一件御寒的披风,是她的心腹丫鬟跟上来了。
把披风脱下来给明溪。我下令。
赵月凌脸上满是屈辱与不可置信。
姑爷怎可如此对我家小姐!她与您青梅竹马,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怎是那些来历不明的女子可比的!何况小姐她还……赵月凌还没开口,她的丫鬟已经急急地为她出头,一双眼似要喷出火来,狠狠瞪着明溪。
灵犀!别说了!丫鬟话还没说完,赵月凌便开口阻止。
明溪脸色越来越苍白,像是要晕过去了,我看得愈加心疼。
怒火更甚,你倒是有条好狗,若是不你,我的明溪也不会成这个样子,你脱不脱!
赵月凌嘴唇冻得乌紫,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却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心脏处一阵疼痛闪过,莫名地令人烦躁。
不欲再与她多说,我直接上手,一把扯下披风盖在明溪身上。
不是夫人做的。明溪突然小声说,是我看到一株你送过我的鸢尾花,去采的时候……不小心滑下来的……
赵月凌愣了愣,低头抿紧嘴唇。
我心中那丝异样再次闪过,但很快压下去:先回去再说。
抱着明溪,我大步流星地离开,把赵月凌抛在身后。
3
明溪被我安置在西厢养伤。
每日亲自喂药陪护,完全忘了东厢还住着新婚妻子。
她似乎也很识趣,从未出现在西厢附近,安静得仿佛府里没有这个人。
直到那天喂药时,明溪突然抽搐吐血。
明溪!明溪!我惊骇交加,一把抱住她,太医!快传太医!
府内顿时乱作一团。
太医匆匆赶来,仔细查验了残留的药汁和呕吐物,神色凝重,颤声道:将军……这、这是钩吻之毒!毒性剧烈,所幸明溪姑娘服用不多,否则顷刻间便能毙命!
不过,此毒唯有鲛珠可解!
我额角青筋暴跳,怒火瞬间烧红了眼睛:今日这药是谁经手的!
负责煎药的丫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哭喊不住,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今日、今日只有……只有夫人身边的灵犀姐姐午后来过小厨房一趟,说是看看给夫人的补品,还、还亲手碰过药罐盖子……奴婢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将军!
赵月凌!
我就知道!她怎么可能安分!
她怎么可能容得下明溪!
我冲进东厢时,赵月凌正在绣一方帕子。上面是鸳鸯戏水,已经完成大半。
暖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宁谧美好。
这宁谧却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痛了我的眼——我的明溪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痛苦不堪,她这个罪魁祸首,凭什么能如此安稳惬意!
好一个贤良淑德的谢夫人。我夺过绣绷砸在地上,明溪从未得罪过你,对你处处忍让,你竟然对她下毒,尽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赵家的家风就是如此!
她看着地上那片狼藉,脸色白了又白,抬头看我,眼神满是难以置信和委屈:我不知道什么毒……
搜!我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厉声对身后的侍卫下令,给我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很快侍卫便从她妆奁最底层一个夹层里,搜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纸包。
太医上前接过,小心打开查验,片刻后,脸色沉重地点头:将军,确是钩吻之毒,与药中之毒一致。
证据确凿!
我猛地伸手,狠狠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将她重重按在冰冷的墙上: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
她艰难喘息,泪水滑落,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我手背一颤:若我说是被人陷害,你信吗
信我嗤笑出声,手下力道收得更紧,我只信你赵家惯会耍这些肮脏手段!
这毒只有鲛珠可解,偏巧这世所罕见的东西就在你这儿。赶紧拿出来!
父母皆已亡故,当初大婚之事一应都是管家操持,管家看完嫁妆单子后,很是惊讶地感慨赵家的大手笔,竟舍得用鲛珠陪嫁。
当时我只不屑,鲛珠又如何,再好的东西也比不上明溪。
这个……不行。赵月凌被我掐着,说话艰难,语气却很是坚定。
休想!小姐有咳血之症,这是我家小姐的救命药,岂能给那个女人!她的丫鬟从外面匆匆赶来,哭喊着死命掰我的手。
我松开赵月凌,一把将这疯丫鬟挥到地上,淡淡吩咐下人:去找
呵,咳血之症,不愧是赵家出来的丫鬟,心思恶毒,谎话连篇,为了不拿出解药,连自家小姐都能咒。
赵月凌被我关进柴房。
当夜,我却莫名地心神不宁,脑海中反复出现她最后看我那一眼,绝望而破碎。
鬼使神差地,我屏退下人,独自走到了柴房外。
透过窗户,我看见她蜷缩在干草堆里,瘦弱的肩膀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住地颤抖,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死死捂着嘴。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她拿开手帕,那素白的绢帛上,赫然浸染着刺目惊心的鲜红!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推开门冲了进去。
她听到动静,惊慌地抬起头,看到是我,下意识地擦掉血迹藏起手。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盯着她袖口血迹。
她垂眸不语。
我强行掰开她手掌,满掌猩红刺得眼睛疼。
吐血多久了声音干涩,喉间不受控制地发紧。
她抽回手,偏过头,旧疾而已,不劳将军挂心。
那次我终究没再追究毒药的事。
却也没给她好脸色,只是暗中吩咐管家给她请大夫。
4
服了解药,明溪在太医的精心救治和我的日夜守护下,终于痊愈了。
但对我愈发依赖,寸步不愿离开。
初春风光正好,为了给她散心,我决定带她去游湖。
她却怯生生地提出:明光哥哥……我们叫上夫人一起去吧。
那日……毕竟是她先找到我的……我想谢谢她。
而且,只有我们两个,我怕别人会说闲话,对夫人也不好……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我虽极度不愿见到赵月凌,但看着明溪楚楚可怜的模样,又不忍拒绝,只好勉强同意。
画舫行至湖心,明溪亲热地拉着赵月凌的手,说着感激的话,月凌姐姐,你别多想,我与明光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他只是把我当妹妹。
赵月凌一直沉默不语,始终冷着一张脸。
我不耐看见赵月凌那张令人厌恶的脸,转过身去看湖上的风景。
啊!,下一瞬明溪却惊叫着向后倒去,连带着将赵月凌一起带落水中!
明溪!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纵身跳入水中,朝着在水中惊慌扑腾的明溪奋力游去。
待把明溪救上岸,确认她无碍后,我才猛地想起什么,霍然回头!
湖面上,赵月凌挣扎了几下,渐渐沉入水中,水花平息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窒息感瞬时攫住了我!
比刚才看到明溪落水时强烈百倍、千倍!
赵月凌!我嘶吼一声,再次跃入水中,疯狂潜入水底寻找,终于摸到冰冷的手腕。
捞上来时她已几乎没了呼吸,脸色白得像纸。
我颤抖着按压她胸口,俯身渡气。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赵月凌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咳……咳咳……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咳出水,艰难地睁眼看我。
那眼神,最初是涣散迷茫的,仿佛隔着一层迷雾。
随即变得淡漠,像是看见一个陌生人。
没有委屈的哭诉,甚至没有愤怒,只剩下冰冷。
她用力推开我,看向自己纤细的双手,又摸向心口。
真好……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涌出来,还能重来...
我愣在原地。
连明溪柔声的呼唤都没能听到。
5
赵月凌病了一场,再出现时像是换了个人。
她直接带着一纸清单来到书房,平静地放在我面前,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谈论天气,
将军既心有所属,不如和离。此前是我痴心妄想,耽误了将军的姻缘。
我只带走我的嫁妆,不拿你谢家分毫,只求你一纸和离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出令我怔在原地。
她怎会想和离这可是她费尽心思求来的婚事。
我心头慌乱,面上却强自镇定,试图拿出以往的威严:谢家从未有过和离的先例!况且圣上赐婚,岂能儿戏,你休要胡闹!
真是可笑,有朝一日,我竟会用那道厌恶至极的赐婚圣旨来做挡箭牌。
那便休妻。她语气平静,七出之条我犯了哪条善妒还是无子都是现成由头。
或者你直接写性情不合。理由你随意,我不在意。
我砸了茶杯:你就这么想离开
她抬眼看来,目光如刀:留在这里做什么被你作践、被你冷落、被你的心尖宠陷害、被关柴房,最后咳尽一身鲜血,孤零零地死在无人问津的冷院里还要看着你和心上人恩恩爱爱!
你……你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骇然失色,心脏狂跳,头上的旧伤令我头痛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不重要了。她收起清单,三日后我来取和离书。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宽大的衣袖拂过桌案,带倒了桌上的砚台。
砚台摔碎的响声刺激到我,无数陌生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冲进我脑海
——春光明媚,灼灼盛开的桃花树下,少年耳根绯红,小心翼翼执起少女的手,凌儿妹妹,你以后嫁给我好不好,若得你为妻,此生无憾!
少女脸颊一瞬间染上绯色,比娇嫩的桃花还耀眼。
——哈哈哈,子云兄,犬子是你看着长大的,凌儿也是我和夫人看着长大的,你看两个小儿女多登对,不如我们谢赵两家结为亲家,你看如何
——少女及笄宴后,来到院中,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逸,见到来人,眼中泛起温柔笑意,向少女递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凌儿,生辰喜乐,岁岁安康。
你打开看看。
什么呀,唇角微扬的少女好奇地打开盒子,其中赫然是一颗流光夺目的鲛珠,此物她只在书上看到过,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
明光哥哥……你是怎么找到的,这东西那么难找……少女感动地落下泪来,泪眼盈盈地看着少年。
别哭,只要有心,并不难找。还有一味药我也会找到的,放心,有我在,你会长命无忧。少年抬起手,温柔拂去少女眼角的泪。
——凌儿,我要出征了,若是……别等我。少年身着铠甲,面容坚毅,眸中尽是不舍,贪婪地看了少女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不,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回来娶我!你要好好地回来,不许忘了我!少女提起裙角,追在少年身后,边哭边喊。
——多年后,少女成了妇人,枯瘦如柴,形销骨立,蜷缩在一个破败冰冷的院子里,剧烈地咳嗽着,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和苍白的下巴。
而同时,我在另一个温馨的院落里,笑得一脸宠溺,看着明溪弹琴……
——最后一次出征,军情泄露,我战死沙场,曝尸荒野,她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拖着病体,收敛了我那破碎不堪、难以辨认的尸身。
在我的坟前,平静地饮下了一杯毒酒,
黄泉路冷。
她靠在我墓碑前永远闭上眼,谢明光,我陪你走最后一程。
——黄泉路上,我遍寻不到她的魂魄。轮回殿前,我跪求阎君,求许我重来一世,下一世,我必不负她!
你执念未消,难入轮回,罢,便如你所愿。
剧烈的头痛和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同时袭来!
我捂住头,痛苦地嘶吼一声,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那不是梦!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和绝望太过真实!
那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悲剧!
是我亲手造成的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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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双眼赤红,如同濒死的困兽,冲向西厢,一把将正在对镜描眉、心情颇佳的明溪从绣墩上揪了起来,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落水毒药你说!你给我说实话!
明溪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螺子黛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随即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下,
明光哥哥……你怎么了你信她不信我我只是……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害怕失去你,怕你有了夫人就不要我了……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只觉得恶心。
狂奔到赵月凌院外,却听见她与丫鬟说话:准备车马,拿到和离书后立即离京。
若是姑爷回心转意……
她轻笑:傻丫头,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有些错,不是后悔就能弥补的。
我扶着院墙,一口血呕在掌心。
是啊,我凭什么求她原谅
前世今生,我给她的只有伤害和辜负。
是我,在重伤失忆之时移情别恋,背弃了真正与我青梅竹马的恋人。
是我眼盲心瞎,自私透顶,刚愎自用!
我将她的真心践踏在泥里,却把鱼目当作珍珠呵护备至!
求得重来一世的机会,却仍是重蹈覆辙。
我不敢再往前一步,逃也似的离开。
三日后,她如约而来,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未施粉黛,神情淡漠。
我手抖得握不住笔,只觉得有千斤重。
最终,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
短短一页,我写了一个时辰。
保重。她接过和离书,毫不留恋转身。
我猛地起身追出门外,望着她马车远去。
胸口剧痛难忍,鲜血从口中涌出。
天旋地转间,我仿佛看见那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掀起一角。
她回头望来。
目光相撞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没有恨,没有怨,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她连恨,都不屑于给我了。
月凌……我朝着马车伸手,最终陷入黑暗。
7
我昏迷了整整七日。
醒来时,世界天翻地覆。
首先到来的是宫中的太监,声音尖利地宣读圣旨:镇国将军谢明光,治家不严,纵容家眷,致使边境布防图流失敌国,酿成大祸。即日起革去所有职务,收回兵符,听候发落!
我挣扎着起身:臣冤枉!陛下明鉴……
冤枉那太监冷笑,眼神里满是鄙夷,将军还是看看这个吧。
我颤抖着拾起,只看了几眼,便如坠冰窟——那是明溪与敌国细作往来的密信!字里行间透露着如何窃取布防图、如何离间我与部将关系!
不……这不可能...我浑身冰冷,如遭雷击,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明溪她、她只是一个孤女……
孤女太监嗤笑,语气刻薄,那毒妇本是敌国精心培养的细作,其父母亦是!
故意设计将军重伤,让她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接近你,伺机窃取军情!如今事情败露,她父母已被就地正法!
我瘫软在地,四肢百骸都透着寒气。
想起明溪那双总是含泪的眼睛,想起她的柔弱无助,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针对我和谢家的巨大骗局!
我竟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太监刚走,老管家跪在门外泣不成声:老奴对不起将军,竟未能发现那毒妇的真面目!
那日您昏迷之后,我便一直调查府中之事……
他呈上更多证据,每翻一页,我心口的刀就更深一寸:明溪如何买通丫鬟栽赃毒药、如何自导自演落水,甚至,我之所以会忘掉与凌儿的感情,也是被她下了药……
我攥着那些证据,指甲掐进掌心血流不止。
原来我不仅眼瞎,更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消息传得很快。
昔日称兄道弟的同僚避之不及。
最让我心痛的是军中部将的联名信:吾等投身行伍,只为保家卫国,效忠明主。将军忠奸不分,寒了全军将士之心,更险些酿成塌天大祸!吾等耻于再为您麾下之卒!望您好自为之!
我病得厉害,咳得比赵月凌还要凶,太医说是心病。
8
我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想去赵府。
我想见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哪怕只是跪在她面前,说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然而,我连将军府的大门都未能轻易走出。
昔日门口车水马龙的府邸,如今门可罗雀,朱红的大门上甚至被不知何人泼了污秽之物,写着昏聩无能、枉为将帅的纸张贴在墙上,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守门的侍卫眼神闪烁,拦住了我:将军,您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外面……不太平。
不太平我哑声问,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侍卫低下头,百姓们……议论得难听……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门廊柱子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我谢明光纵横沙场多年,赢得无数美名,却不想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我从侧门出府。街上的行人看到我,纷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
看!那就是谢明光!
呸!为了个细作狐媚子,把原配夫人逼走了,还把军机大事都泄露了!
赵家小姐多好的人啊,真是瞎了眼!
活该!陛下怎么没砍了他的头!
我低着头,好不容易蹭到赵家门外,却被她的手帕交顾如毓拦住。
哟!这不是谢将军吗到赵家来有何贵干呐顾如毓语气嘲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她特意加重了将军二字,充满了讽刺。
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我……我想见凌儿一面,当面……向她道歉……
顾如毓冷冷地看着我,半晌,才漠然开口:月凌已经离开长安了,她料到你会来。她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我猛地抬头,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可悲的希望。
她说,看见你如今的下场,最后一口怨气也散了。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谢明远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哦,后面还有半句,只望你勿死,长命百岁地……活着。
长命百岁地活着...
我僵在原地,从头顶凉到脚心。
她是要我活着,长久地、清醒地忍受这无尽的悔恨、孤独与世人的唾弃!
9
明溪被判秋后问斩。
我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或许是想亲眼确认这个骗局的终结,或许是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丝扭曲的慰藉,我去了一次阴暗潮湿的诏狱。
她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狭小的囚室里,曾经娇媚动人的脸庞如今枯槁憔悴,眼神浑浊,穿着破旧的囚服,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浑身散发着霉味。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猛地迸发出一丝惊人的亮光,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到栏杆前,伸出脏污的手想要抓我:
明光哥哥!你来了!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你看我的眼睛,你看啊!你不是最喜欢我的眼睛吗
你不配拥有这双眼睛,一双和凌儿相似的眼睛。
她愣住,随即疯癫大笑:报应!都是报应!
10
陛下仁慈,终究看在谢家满门为国尽忠的份上,放过了我。
我离开京城,四处寻找治病良药。
找了四年,终于再次让我找到东海鲛珠——那味能根治凌儿咳血症的引子。
我日夜兼程赶往江南,赶往那个她隐居的小镇,幻想着她收到礼物时或许会对我展露笑颜。
历经奔波,终于找到那个宁静如水墨画般的小镇。
打听清楚她的住处,我躲在巷口,不远不近地望着那座白墙黛瓦的小院。
院门开着,春日暖阳照在院子的花草上。
她正坐在石凳上,耐心地教几个孩童识字,侧脸柔和,笑声清脆。面色是健康的红润,身姿也不再是记忆中的单薄,显然调养得极好。
一个穿着青衫、气质温润沉稳的男子从屋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件披风,细心地为她披上,动作自然亲昵。
她回头对他嫣然一笑,眼中是全然的信赖。
那一刻,我被定在原地,浑身冰冷。
路边一个卖花的老妪笑着对我说:公子是外地来的找赵先生她可是我们镇上的女菩萨,心地好,学问也好。
她的病啊,早就好利索啦!多亏了她相公,啧啧,那可是个神医,人又体贴,精心调养了好几年呢……
相公……神医……
我攥着那颗价值连城的鲛珠,站在巷口像个可笑的小丑。
原来她不需要我了。
从来都不需要。
我所有的悔恨、弥补,都成了一场可笑至极的自我感动。
我走到镇外那棵开得最盛的桃花树下,发疯似的用手刨开泥土,將那颗鲛珠深深地埋了进去,连同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希望,也一并埋葬。
11
我病倒在江南客栈,高烧三日不退。
迷糊中,我看见另一个自己。
那个谢明光没有忘记她,没有辜负赵月凌。
他们儿女绕膝,白头偕老。
桃花树下,她笑着唤我夫君,眼角虽有细纹,却比任何时候都美。
凌儿……我伸手想触碰她。
幻象瞬间破碎。
醒来时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我在江南一个小镇隐姓埋名,开了家铁匠铺,门口种了株桃花树。
人人都知道镇上的谢铁匠手艺好,却是个瘸子,每到阴雨天就咳得厉害,还时常对着一个绣囊发呆。
那绣囊破旧不堪,依稀看得出是鸳鸯戏水的图样。
后来大家才知道,铁匠曾经是个大将军,因宠爱一个细作,导致边关失利,自己重伤,还负了与他青梅竹马的原配夫人,最后被陛下抄家夺爵。
活该。人们背后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