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矜臣猝然转过头,脸上沉沉浮冷。
艄公将船撑上岸,谢矜臣脚步慌乱,失了往日分寸,命令闻人堂,“备马!”
“吁!”即墨牵着一匹黑马,挤过人群,街上有人频频回首。
谢矜臣罕见地急乱,他扯住缰绳翻身上马,又想起什么,望向刚下船的姜衣璃,欲言又止。
他刚才似乎想说什么。
姜衣璃不爱使小性,夜色中的脸庞显得格外宽宏,她手中提着八角垂檐宫灯,乖顺道,“大人不必管我,我会自己回府。”
谢矜臣深深望她一眼,轻抬下颌,“即墨。”
他示意人留下,转而纵马驶进长街。
王崇府上的竹园暖房里熙熙攘攘围满人,他八十余岁,桃李遍地,没有儿子,满堂都是学生。
两只眼睛枯槁,望着屋顶,不肯咽最后一口气。
“谢大人来了!”“谢大人!”
忙乱的喊声和此起彼伏的行礼声中,谢矜臣疾步进屋,跪至榻前,“老师。”
王崇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看见他突然迸出光亮,如雕刻家抚触最出色的作品,他握住谢矜臣的手腕,干裂的唇颤抖着说了几个字。
枯手倏然垂落。
跪在榻前的那一道背影僵直挺立,刹那间,似一座山垮了下去。
整个堂中悲恸欲哭,哀云惨淡,王家夫人在门口望着,偷偷抹眼泪。王娉年纪小,埋在她怀中嚎啕大哭。
姜衣璃被即墨送回府中,沐浴过后披散着头发侧躺在榻上,她眼睛抬起,看见挂在博古架上的宫灯。
谢矜臣对她应当是有点真心了,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
前有董家,后有陈家,他收拾起来毫不手软,不留余地,若只想玩弄她,不必做到如此。
此夜,王崇家中当布起灵堂,挂起白幡了吧。如她所料,谢矜臣差小厮通传今夜不回府。王崇对他很重要,姜衣璃挑这个时机,可谓他人生最痛苦的时候,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谢矜臣在船上想说什么呢?
吱呀的声响,窗牖被人推开一条缝,姜衣璃披衣下榻,打开门让翠微进来。
她怀中掏出一只包袱,“您让奴婢缝的两件男装,奴婢缝好了,您试试,哪里不合适还可以改改。”
姜衣璃唇角下压,眼神垂向青色直缀,她的自由近在眼前。
姜衣璃用手拿起,回屏风后去换。
翠微手艺好,这衣裳虽然赶得急,针脚略粗,但有模有样,穿上就恍如那清瘦赶考的学子,身形文弱些不违和。
“很合身。”她把衣裳放回包裹,“你藏好,这两日低调些,我们很快就能离京了。”
姜衣璃第二日一早,起榻后先假装关心,询问谢矜臣的情况,得知其在王家守灵一夜未睡。
清晨,王崇府上热烘烘全是人,他昨夜咽气的消息在一夜间传遍京城,此刻竹园的堂屋里,一件白衣抛下,覆盖尸身,示意魂魄不返。
王崇府门口的匾额下人影络绎不绝,直到天黑减去些。
一辆绣着谢字旗的马车停在白石台阶前,翠微扶着姜衣璃下车,她特意换了白裳,头上不佩发饰,进门和小厮说找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