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
姜衣璃和月娘比试时还没意识到,此刻被谢矜臣问及,她的话音突然咽下去。
她生活的时代距离现在约有八百年,在那时广陵散是失传的千古绝唱,只有下半卷,残缺古老,沾着一点血渍,在博物馆里展览。
在现代广陵散是公共财产,她看过学过,编过舞。
可眼下已经失传了吗?还是被人收藏着做私人财产?无论是哪个,她都不该知道。
“我…”她吞吞吐吐,结巴道:“我父亲曾请舞娘过府教我,因而学了一点。”
谢矜臣扯唇:“你若学琴肯下这功夫。”
他没有说后面的。
姜衣璃悄悄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不是怀疑她啊。
谢矜臣的确不怀疑。广陵散上半卷已被谢家收藏百年,这世上无人能弹。姜衣璃的舞,和的是下半卷琴曲。
下半卷他十年前才寻到,失传得并不彻底,若舞娘琴师口口相授,她能习得错几个音节的谱子也合理。
这是他最喜欢的琴曲,没有之一,姜衣璃和的舞,不错。
马车转弯,隐没在夜色中。
车内很静,姜衣璃握着白玉佩想,比荣王那块更润,能卖个好价钱。她大概很快就可以离开京城去找翠微汇合了。

这日后,姜衣璃不得闲,又随着出席了大小的宴席。
一时京中盛传,不近女色的谢世子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绝色佳人,随身侍候,寸步不离。
再没人敢不识趣地给他送女人了。
八月十五,中秋宴。
国公府一共六房,长房谢渊带着二房四房坐镇湖广,留了妻眷在府中,五房和六房两个男人,听说在山里读书。
这场家宴,最齐全的倒数三房。子孙众多,数不过来。
和谢矜臣同属一脉的只有两个嫡出的弟妹,是双生子,他爹并无妾室。
华丽长桌上摆满山珍海错,味美色鲜,老祖宗坐在最上首,接着是各房长辈,姜衣璃站在谢矜臣身后侍奉。
她只当自己是个配角,却被国公夫人王氏点了名。
“早听说玹哥儿身边添了个貌美的丫头,一直不得见,今儿算开眼,倒真是漂亮,叫什么名字?”
姜衣璃正欲答,谢矜臣带着维护之意开口:“她叫静姝。”
“静女其姝,这名字好,合该配这个名字。”谢琅头上系着宝蓝色抹额,坐在老祖宗跟前,抚掌笑语。
王氏皱了皱眉。
谢芷在谢矜臣手边的位置,她歪着头往姜衣璃身上凑,鼻尖蹭到她腰上,谢芷仰头笑:“静姝姐姐,你这香囊好好闻呀,你放的什么?”
姜衣璃摘了给她看:“放了果皮,干花,还有一些药材。”
“怎么还放药材?”
“夏日佩戴,放的是一些防蚊虫的药材。”
谢芷惊喜:“你送我两个吧,我讨厌刘妈做的樟脑药包,好难闻的。”
姜衣璃很喜欢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她点头,嗓音也变得柔软:“那小姐喜欢什么样的?”
“就你戴的这样的。”
“好。”
这样大型家宴一般要吃上一个时辰,奴婢站在哥儿姐儿后面侍候,等伺候完回去吃冷菜。
她暗叹命苦,面前出现了一只玉白修长的手,执着细瓷碟子,里面是剔好的蟹肉。
左右的奴婢都在给主子的螃蟹剪腿,开壳。
姜衣璃眼神怀疑。
“赏你的。”谢矜臣将蟹肉送至她眼前。
姜衣璃装作高兴地接过,福身行礼:“奴婢谢大人。”
若她是个古代的奴婢,能和主子吃同样的饭菜,还是主子亲自赏赐,定然要受宠若惊了。
可她是个现代人,她有点不适应那个“赏”字。
在她听命之时,没注意到更上首,王氏敛着细柳眉,吃了一惊,又碍于场面隐忍不发的眼神。
席上有道菜,叫油炸糖糕。
几个小辈分食,谢矜臣一口未动。
王氏在席后叫膳房往半山别院送了份油糖糕,给她儿子。
姜衣璃搞不懂,谢矜臣第一讨厌油炸,第二讨厌糖食,他母亲居然能送这个。
第二日,姜衣璃往膳房还食盒。
膳房的丁妈在切西瓜,绿皮红瓤,她见姜衣璃笑:“这姑娘长得俊,饶你口西瓜吃。”
“许人了没有?我娘家有个侄子叫丁尧,在庆安路上经营着一家当铺,人老实又勤快”
姜衣璃用帕子擦嘴,笑了笑:“我暂时还不想成婚。”
丁妈又夸了几句,说姑娘要趁早嫁人,也说了那丁尧的不足之处,态度温温和和,听得人并不反感。
姜衣璃出了膳房,走在假山处,突然听到石头后面有女人的喘声,细细密密,起起伏伏。
似乎还有个男人沉闷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撞在石山上。
哦豁。
姜衣璃脚下匆忙止住,掉头就走。
岩石后,男人露出半张脸,额头上一抹宝蓝银纹抹额系在脑后,他脸上汗液晶莹,虽弄着底下的女子,眼睛却盯住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

圣人说的没错,这府上只有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
姜衣璃正寻思怎么躲开必经之路回到别院,一位四十岁的妇人迎面走来,“静姝姑娘,奴婢是大夫人房中的焦嬷嬷,大夫人请静姝姑娘去说说话。”
国公夫人住在香榭院。房中摆着佛像,佛像前燃了半柱的香徐徐吐着青烟,屋中满是温和慈悲的味道。
王氏端庄地坐在榻椅上,拈着帕子,双手叠放,她高高在上地问:“你是玹哥儿的通房?”
姜衣璃吓了一跳:“奴婢不是。”
“奴婢只算贴身丫鬟,平时端茶递水,洗砚添墨,奴婢没进过大人的寝房一步。”
见她这般诚惶诚恐,王氏脸色稍微缓和。
“起来吧,你是好孩子。”
王氏叫她到跟前的矮榻坐着,问她:“大公子近来睡得可还好?”
姜衣璃答:“大人公务繁忙,偶尔会午睡上片刻,夜间的情况,奴婢就不知道了。”
王氏暗自点头。
这下确定,她当真不是通房。
王氏叫焦嬷嬷拿钱来,又赏了她一根金钗,说最喜欢守规矩的丫头。
她走后,焦嬷嬷问:“静姝姑娘看着聪慧又乖巧,老奴觉着,她做通房也不错,比琴时更合大公子眼缘呢。”
王氏皱眉不悦道:“长成这样,只会坏了男人身子。”

香榭院门口,姜衣璃低着头,反复思索王氏的话,心中有些不快。
碰!
一个姑娘匆匆路过,碰掉了她手中的金钗。那姑娘蹲在地上,捡起来给她,连连道歉:“我走得急,见谅。”
“无碍。”姜衣璃和她擦肩而过时,忽然闻到了一点气味。
这是,那假山后的,女主角
原来是这么端庄的大夫人房里的。
姜衣璃唇角牵出一点讽刺的弧度,她突然心中释怀,抬步离开香榭院。
再路过假山时,姜衣璃没想还能遇到人。
谢琅穿着藏蓝色宝相花纹锦服,额上系一条抹额,雪白稚嫩的脸上露出笑,“静姝姐姐,可巧在这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