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囚笼
海浪砸在礁石上,像无数玻璃碎成齑粉,又迅速被夜色吞没。
许澄睁开眼时,最先看到的是头顶那盏冷白的射灯,灯罩外一圈细小的飞蚊在疯狂撞壁。她试着动了一下,脚踝传来金属的凉意——细钢链,锁扣内圈垫了软硅胶,不会磨破皮肤,却足以让她在直径两米的圆周内活动。
醒了
声音从高处落下。
沈砚站在花房唯一的出入口,逆光剪裁出修长的轮廓,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左手端着一杯冒热气的黑咖啡,右手拎着一只银白色医用手环。他弯下身,像给宠物扣项圈似的,把手环扣进许澄腕骨。
心率、血氧、睡眠,全部实时回传。你以前不是最担心病人夜间猝倒吗我替你解决这个隐患。
许澄没回话,只抬眼打量四周。三面落地玻璃,一面通往主楼的金属门,玻璃外是修剪成几何形的灌木与夜色融为一体。空气里混着潮湿泥土、海盐、以及咖啡的苦味。
沈砚。她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非法拘禁,三年起步。
男人轻笑,指尖掠过她锁骨上细小的疤痕——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下厨时,她不小心被刀尖划的。
疗养,怎么能算拘禁
把我的手机、证件、银行卡还给我。
岛上没信号,手机没用。至于证件——他俯身,声音落到她耳廓里,你辞职那天,人事系统已经自动注销你的执业资格,我替你保存纸质档案,省得弄丢。
许澄瞳孔一缩。她辞职是临时决定,除了闺蜜幽灵,没人知道。沈砚却提前把一切后路剪断。
饿吗他像没察觉她的僵硬,自顾自按下墙上的对讲机,老林,送晚饭。
——
十分钟后,花房门被推开,老林推着餐车进来。
男人五十出头,鬓角花白,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棵被海风压弯却不肯倒的松树。他把餐盘摆在小圆桌上,低声道:许小姐,今晚是奶油蘑菇汤和香煎三文鱼。
谢谢。许澄盯着老林的指尖——那双手背布满青筋,却在放下汤勺时微微发抖。
沈砚站在一旁,像欣赏舞台剧的最佳观众:老林以前在我家做了二十年,去年退休,我特意请他来岛上照顾你。
老林低头退后。金属门合上,咔哒一声反锁。
吃吧。沈砚把椅子拖到她面前,自己则倚在玻璃墙边,慢悠悠搅动咖啡,吃完我们聊聊你的‘疗程’。
许澄舀了一勺汤,温度刚好。她没急着喝,而是抬眼:什么疗程
预防抑郁复发。沈砚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份文件,粉色的精神科病历纸,抬头印着海市安宁医院。
病历姓名栏:许澄。
诊断:复发性抑郁障碍,中度,伴自杀意念。
最下方龙飞凤舞的签名:主治医师 沈砚。
伪造病历犯法。
伪造沈砚挑眉,你忘了你研究生阶段就因为情绪问题休学一年我不过是把旧档案调出来,补充最新评估。
许澄指尖收紧。病历是真的,可诊断时间被篡改,症状被夸大。
按照《精神卫生法》第三十条,家属或监护人有权对疑似患者实施紧急住院观察。沈砚把文件收回口袋,而我,是你唯一在世的紧急联系人。
唯一许澄在心里冷笑。她的父亲五年前去世,母亲改嫁国外,户口簿只剩她一人。沈砚只需伪造一份同居伴侣声明,就能合法把她关进任何一家私立医院。
岛上没有精神科住院资质。
不需要。这里是私人疗养中心,我的名下。
那钢链怎么解释
防止你夜游摔进海里。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脚踝上的锁链只是一条防走失的丝带。
——
饭后,沈砚带她去体检。
花房外是一条玻璃连廊,脚下的
LED
灯带发出冷蓝光,像走在冰面上。两侧墙壁嵌着单向镜,镜面映出她苍白面孔和身后男人不动声色的视线。
尽头是电梯,刷指纹下行。
电梯门开,地下空间豁然开朗:中央是一张可升降的牙科椅改装的检查台,四周摆满监护仪、超声、小型
CT。一侧玻璃柜陈列着几十支不同颜色的药瓶,标签全是德语。
Dr.
陆明川,我学弟,现在在德国马普所进修,沈砚介绍,这些药都是他帮我带的最新抗抑郁剂型。
穿白大褂的
Dr.
陆从阴影里走出来,朝许澄点头:许医生,久仰。
许澄脊背发冷。她认识陆明川——学术会议上见过,对方曾私下吐槽沈砚控制欲强到病态。如今却站在这里,成了沈砚的帮凶。
今晚只做基础检查。陆明川戴上手套,许医生,请躺上去。
许澄没动,反而看向沈砚:你打算用药
预防。沈砚语气温柔,我不想你夜里做噩梦,也不想你在浴室滑倒。
我拒绝任何未经我同意的药物治疗。
法律赋予紧急联系人决定权。
空气凝固。
许澄在两人注视下,慢慢躺上检查台。冰凉的金属贴上背脊,像一条蛇。
陆明川把超声探头压在她左胸,屏幕里心脏收缩舒张,瓣膜开合清晰。
心率
78,有点快,陆明川记录,焦虑指数偏高。
沈砚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起伏的胸口,眸色晦暗。
检查结束,陆明川递来一杯水:只是维生素。
许澄盯着透明杯底未完全溶解的白色粉末,没有接。
沈砚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再递回给她:看,没毒。
许澄勾了勾唇角,突然扬手——
啪!
玻璃杯砸在大理石地面,碎片四溅。
许澄!沈砚脸色终于沉下来。
她直视他:我喝水只喝自己倒的。
——
回到花房已是夜里十一点。
老林送来换洗衣物——一套纯棉家居服,标签剪掉,防止她用标签绳自杀。
许澄冲了个热水澡,浴室镜子被提前换成防爆膜,连剃须刀都是一次性塑料刀片。
她擦干头发,脚踝的钢链长度刚好够到床沿。
沈砚没走,坐在藤椅上翻一本《神经解剖学图谱》。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阴影,像一幅静止的油画。
你不回主楼
怕你夜里害怕。
许澄掀开被子躺下,背对他。
良久,她听见椅子轻响,脚步声靠近。床沿下陷,男人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
许澄。
……
我知道你没睡。
她睁眼,盯着墙壁上的摄像头红点。
为什么辞职他问。
与你无关。
你在医院最后一周,连续值了五个夜班,凌晨三点还在写死亡记录。我怕你猝死。
所以把我关起来
我只是想让你睡觉。
许澄翻身坐起,锁骨在灯下像一把薄刃:沈砚,你这叫监护吗这叫绑架。
男人沉默。
半晌,他伸手想碰她头发,被她偏头躲开。
好,绑架。他收回手,语气轻得像在讨论天气,那就绑一辈子。
——
凌晨两点,花房外的红外警报突然响起。
许澄睁眼,看见沈砚摁下遥控器,墙面弹出监控画面:灌木丛里闪过一道黑影。
野猫吧。他按下静音,警报声戛然而止。
许澄却注意到画面右下角的时间码——比正常时间快了
18
分钟。
有人在篡改监控。
她心跳微快,指尖捏紧被角。
沈砚低头查看手机,屏幕反光映出他紧蹙的眉。
我出去看看,你待着别动。
门锁落下,花房只剩她一人。
许澄迅速下床,拖着钢链走到玻璃墙边。窗外灌木再次晃动,这次她看清了——不是猫,是阿青。
女保镖穿着黑色战术服,朝她比了个三的手势,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三三天三点
许澄深呼吸,把疑问压进心底。
五分钟后,沈砚回来,外套沾了露水。
是传感器故障。他轻描淡写,目光却掠过她赤脚踩在地板的脚背,地上凉,回去睡。
许澄顺从地躺回床上。
灯灭。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像倒计时。
——
第二天清晨,老林送来早餐,附赠一张手写日程表:
08:30
瑜伽
10:00
阅读
11:30
园艺
14:00
心理咨询
16:00
海水浴
19:00
电影
22:00
熄灯
右下角落款:监护人沈。
许澄把日程表折成纸飞机,对准摄像头飞过去。
纸飞机撞上镜头,弹落。
沈砚的声音从天花板音箱传来:不喜欢可以改,但别伤自己。
许澄抬头,对着红点笑:我想去海边跑步。
钢链长度不够。
那就解了。
等你情绪稳定。
对话结束。
——
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玻璃顶,晒得花房像温室。
许澄做瑜伽,动作标准,汗水顺着下颌滴在瑜伽垫。
沈砚坐在两米外,膝盖上放着电脑,屏幕上是实时心率曲线。
你的心率区间在
120-140,说明运动强度刚好。
许澄没理他,进入最后一个鸽式,脚踝上的钢链发出轻响。
柔韧性比以前好。男人点评。
她收势,拿毛巾擦汗:你打算看我练多久
看一辈子。
许澄把毛巾甩进洗衣篮,走到花房角落的书架,抽出一本《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
她翻开目录,指尖停在偏执型人格障碍那一页。
沈砚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她脸上:研究我
研究我自己。许澄合上书,被疯子关起来的正常人,算不算创伤后应激
男人笑了:那得看关多久。
——
午饭是芦笋虾仁意面。
许澄吃得慢条斯理,突然问:为什么选这座岛
沈砚切牛排的动作一顿:你喜欢海。
我喜欢自由的海。
这里也很自由,方圆十公里没有船,没有信号,没有外人。
许澄端起水杯,抿一口:像一座漂浮的棺材。
男人放下刀叉,银器磕在瓷盘,清脆一声。
许澄,你说话越来越难听。
谢谢夸奖。
——
午后,老林带她去园艺。
花房外的庭院种满白色风信子,围栏顶端缠绕高压脉冲电网,指示灯一闪一闪。
老林递给她一把塑料小铲:先生说您以前说风信子太香,容易头疼,想换薰衣草。
许澄蹲下身,指尖掠过花瓣:老林,你儿子……现在怎么样
老林手背青筋暴起,声音低哑:走了三年。
抑郁症
嗯。
沈砚帮他请的心理医生
是。
后来呢
老林沉默,把铲子插进泥土:许小姐,别问了。
许澄垂眸,在风信子根部挖了个小坑,把一颗黑色纽扣埋进去。
那是她早上从家居服袖口偷偷扯下的备用扣,塑料材质,不会被金属探测仪发现。
——
傍晚六点,沈砚带她乘电梯下到负一层。
海水浴疗室灯火通明,室内恒温
28℃,中央是个无边泳池,连通地下引水管,直接抽取深海。
换衣服。沈砚递给她一件黑色连体泳衣。
许澄进更衣室,发现门没锁,但镜面是单向透视——外面能看见里面。
她抬头,对镜子竖起中指。
泳池水温舒适,她却只敢在浅水区走动。
沈砚下水,游到她身边,水珠顺着他睫毛滚落。
会憋气吗
会。
试试
不等她回答,男人突然伸手按住她后脑,把她压进水里。
水下,许澄睁眼,看见沈砚的脸近在咫尺,瞳孔漆黑,像两口深井。
三秒、五秒、十秒……
肺部开始灼烧。
就在她准备挣扎时,沈砚把她拉出水面。
45
秒,比上次进步。
许澄大口喘气,抬手甩他一巴掌。
啪!
清脆一声,在空旷泳池回荡。
沈砚舌尖顶了顶腮帮,笑了:手劲也进步了。
——
夜里十点,熄灯。
花房陷入黑暗,只有手环的绿光一闪一闪。
许澄平躺在床上,数心跳。
突然,门锁轻轻一响。
她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一条缝,月光泻进来,照出阿青的侧脸。
女保镖无声无息走到床边,递给她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
许澄接过,指尖碰到阿青掌心的薄茧。
阿青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然后退出去。
门锁再次落下。
许澄展开纸条,借着微弱绿光看清内容:
明晚三点,配电室。——Q
Q,是阿青名字的首字母。
她把纸条塞进嘴里,嚼碎,咽下。
手环绿光继续闪烁,像一颗小小的、不肯熄灭的希望。
——
凌晨三点,花房外雷雨交加。
许澄睁眼,听见沈砚在隔壁小客厅的沙发上翻身。
她轻手轻脚下床,钢链拖地,发出极轻的声响。
沈砚的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许澄走到玻璃墙边,指尖在墙面摸索,很快找到一条细缝——昨天她故意用指甲划出的痕迹。
她蹲下身,把埋在风信子根部的塑料纽扣挖出,用牙咬成两半,露出里面更小的金属片——微型信号发射器,幽灵昨晚通过阿青转交。
她把金属片贴在钢链锁扣内侧,对准锁芯凹槽。
一秒、两秒……
咔哒。
锁开了。
许澄屏住呼吸,把钢链轻轻放到地毯上。
她赤脚踩在地板,心跳声大得仿佛能吵醒整座岛。
一步、两步……
就在她手指碰到门把时,身后传来沈砚的声音:
去哪
许澄僵住。
她慢慢回头,看见男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遥控器,屏幕上是她刚才开锁的放大画面——红外夜视,毫厘毕现。
沈砚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她弯腰的瞬间。
信号器不错,谁给你的
许澄背脊渗出冷汗。
男人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捡起钢链,像捡起一条柔软的丝带。
我高估了阿青,也低估了你。
他把钢链重新扣回她脚踝,这一次锁扣换成了双重保险。
下次再想跑,先学会不呼吸。
沈砚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像烙铁。
晚安,我的病人。
灯灭。
黑暗里,许澄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比任何警报都响。
她知道,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裂缝
凌晨四点,暴雨停了,花房屋檐还在滴水。
许澄睁眼到天亮。脚踝上的双重锁扣比昨天更凉,也更紧。她翻身时,钢链发出短促的金属碰撞声,像一记嘲笑。
门被推开,老林推着餐车进来,托盘里摆着一杯温水、两颗白色药片。
许小姐,早安。
今天是什么
维生素
B
和深海鱼油。老林声音低,却把水杯往她面前又推了半寸。
许澄捏起药片对着光看,边缘没有刻字,光滑得像两颗微型纽扣。她把药片放进口中,喝水,仰头,喉结滚动。
老林收走空杯,转身时,听见她极轻的一句:谢谢。
那一声谢,像一根针,扎进他心里。门合上后,许澄侧过脸,把压在舌根下的药片吐进指缝,藏进枕套。
——
七点,沈砚进门。
他今天穿浅灰卫衣,头发没打发胶,额前碎发软软地搭着,像个刚返校的大学生。
睡得怎样
没睡。
做噩梦
梦见你把整座岛沉进海里。
沈砚笑了,把手里的一叠打印纸递给她:今天的日程我改了,加了你最喜欢的项目。
许澄接过,纸上新增一行:14:00——沙盘推演。
精神科游戏
模拟逃生。男人指了指地下二层的新房间,我给它起名‘裂缝’。
——
上午九点,瑜伽。
阿青站在花房门口,黑色运动背心,肌肉线条漂亮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许医生,热身。
许澄盘腿坐在瑜伽垫上,脚踝锁扣的另一端被固定在地板的金属环。
阿青示范战士三式,单腿站立,身体与地面平行,像一架精准的无人机。
许澄跟着抬腿,锁链绷直,限制她前倾角度。
重心往前,再往前。阿青说。
锁链突然一松,许澄身体失衡,差点扑倒。
阿青伸手扶住她,掌心在她肩胛停留半秒,做了一个极轻的摩斯敲击:·
—
—
·
H。
许澄呼吸不乱,继续下一个动作。
——
十点,阅读。
书架最底层多了一本《肖申克的救赎》。
许澄翻到第一章,发现书页被人用指甲划了竖线,拼成摩斯:·
·
·
—
—
—
·
·
·
SOS。
她抬眼,摄像头红点闪了一下,像眨眼。
她把书合上,放回原位,随手抽出另一本《精神疾病诊断学》,坐在阳光下翻得沙沙响。
——
十一点半,园艺。
老林递给她一把更小的塑料铲,铲柄是中空的。
先生说薰衣草种子下午送到,让您先松土。
许澄蹲在花坛边,用铲子拨弄风信子根部。
老林压低声音:许小姐,少爷他……其实整夜失眠。
哦
凌晨两点,他站在主楼天台,看监控,看您翻身,一根烟接一根烟。
他怕黑
怕您走。老林叹气,您母亲改嫁后,他怕你一个人过节,把公司年会都挪到岛上办。结果您还是走了。
许澄把铲子插进泥土,声音极轻:老林,你想让我心软
我想让您活着。
——
午后一点,地下二层。
电梯门开,许澄被阿青扶着走出来。
眼前是一条三米宽的走廊,墙面刷成暗红,像干涸的血。走廊尽头是一扇防爆门,门牌写着:CRACK。
沈砚站在门口,卫衣帽子扣在头上,只露出线条利利的下颌。
欢迎来到裂缝。
门开,里面是
1:1
复刻的花房——同样的玻璃墙、同样的床、同样的钢链,只是所有物品都被缩小到
0.7
比例,色调灰败。
逃生沙盘。沈砚按下遥控,天花板降下一道投影——倒计时
30:00。
规则:你在
30
分钟内,用房间里提供的道具,解开脚链、破译门禁,逃到走廊。
如果我拒绝
那今晚的镇静剂换成氟哌啶醇。
许澄抬脚,钢链拖地,发出脆响。她走进沙盘,门在背后合拢。
——
沙盘内,灯光昏黄。
许澄环顾四周,床底下有一本旧台历,日期停在
2019
年
6
月
18
日——他们分手那天。
台历背面贴着一张
SD
卡。
她拆下卡,塞进锁扣边缘的凹槽,轻轻一转。
咔哒。
脚链开了。
投影倒计时跳到
25:00。
她起身,发现玻璃墙外,沈砚正隔着单向镜看她,眼神像解剖台上的灯。
许澄走到门禁面板前,需要六位密码。
她抬手,输入:180619。
红灯。
再输入:062718。
——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日期。
红灯。
倒计时
15:00。
她抬眼,看见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红点闪三下,停一下。
摩斯:·
—
—
—
—。
数字
1。
再闪:—
—
—
—
·。
数字
9。
她迅速拼出六位数:191918。
绿灯亮,门开。
沈砚站在走廊,抬手鼓掌:九分四十七秒,进步。
许澄把
SD
卡抛给他:里面是什么
你猜。
——
回到花房,阿青递给她一杯淡盐水和一条干净毛巾。
许医生,您脸色很差。
许澄擦汗,低声:九分四十七秒,你给的提示晚了三秒。
下次不会。阿青顿了顿,明晚台风,停电。
——
傍晚六点,电影。
投影幕布挂在玻璃墙,播放《楚门的世界》。
沈砚和她并肩坐在懒人沙发,中间隔着一个抱枕。
当楚门划船撞到天空那刻,许澄听见沈砚极轻地笑了一声。
如果楚门最后不走出去,就永远不会受伤。
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活在牢笼。
牢笼安全。
安全不是自由。
沈砚侧头看她,眼底有血丝:自由能让你活下去吗
许澄没回答,只把抱枕抱得更紧。
——
夜里十点,熄灯。
手环发出绿光,心率
88。
沈砚躺在隔壁小沙发,呼吸均匀。
许澄闭眼,听见自己心跳。
咚、咚、咚。
她在心里默背《精神科住院医手册》麻醉药品剂量表:
氟哌啶醇,肌注,5-10
mg;
咪达唑仑,静推,2.5-7.5
mg;
氯硝西泮,口服,0.5-2
mg……
背到第三遍,门锁轻轻咔一声。
阿青闪进来,塞给她一张防水地图。
台风预警
22:30
登陆,配电室在负一层,备用柴油机房在东南角。老林答应切断主电,Dr.
陆会把镇静剂换成葡萄糖。
许澄把地图折成指甲盖大小,塞进耳后。
阿青临走前,握住她手腕,指尖在她脉搏上敲:·
—
·
·。
L。
——
第二天,台风橙色预警。
中午十二点,岛上风速升到七级。
沈砚把午餐端到花房,和她一起吃。
下午取消户外项目,留在室内。
怕我吹走
怕你感冒。
饭后,沈砚接了个电话,脸色微变。
董事会临时线上会议,我离开两小时。
他走前,把花房门反锁,又打开摄像头语音:阿青,盯紧。
阿青守在门口,面无表情。
——
下午两点,风速九级。
整幢主楼轻微摇晃。
阿青用备用指纹卡刷开花房门:现在。
许澄赤脚跳下床,脚踝锁扣已被提前锯开一道细缝,用力一掰,咔哒。
两人穿过连廊,进入主楼。
监控室的门虚掩,老林在里面等。
少爷在书房开会,耳机降噪。我只有五分钟。
老林把一张员工卡塞进许澄掌心:柴油机房密码
1919,备用艇在东南栈桥。
许澄握住卡,突然问:你儿子,当时吃的什么药
老林喉结滚动:帕罗西汀。
谁开的
沈先生。
许澄点头:我记住了。
——
负一层配电室。
阿青剪断主电缆,火花四溅。
整幢主楼瞬间陷入黑暗。
备用柴油发电机自动启动,轰鸣声淹没风声。
许澄戴上老林给的夜视镜,沿着地图路线狂奔。
东南栈桥,一艘白色快艇在浪里起伏。
她跳上船,拧钥匙。
发动机低吼,却纹丝不动。
没油她心一沉。
我忘了告诉你,身后传来沈砚的声音,那艘船是坏的。
data-fanqie-type=pay_tag>
许澄回头。
男人站在栈桥尽头,黑色雨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握着一把信号枪。
台风天出海,死亡率
78.4%。
我宁愿赌
22%。
沈砚抬手,信号枪对准天空。
砰——
红色信号弹在乌云中炸开,像一滴血。
阿青!他喊。
女保镖从暗处走出,手里端着麻醉枪。
许澄转身,一跃。
冰冷海水瞬间吞没一切。
——
再次睁眼,是花房。
她浑身湿透,被绑在床上,四肢用软质约束带固定。
沈砚坐在床边,用毛巾擦她头发,动作轻柔得像给猫顺毛。
海水温度
14℃,你最多撑十分钟。
许澄嘴唇发白,却笑:下次我会穿潜水服。
没有下次。
他把毛巾扔进洗衣篮,拿起注射器。
Dr.
陆说,你需要深度睡眠。
针头刺入静脉,冰凉液体推进。
许澄眼皮沉重,听见沈砚最后一句话:
裂缝是我留给你的出口,但你得先学会不逃。
黑暗淹没前,她指尖在床单上敲出最后的摩斯:
—
·
·
—
G。
Goodbye。
——
午夜十二点,台风眼过境,岛上安静得诡异。
沈砚坐在花房外间,电脑屏幕上是许澄的心电监护。
曲线平稳。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胸——那里有一道旧疤,是三年前许澄做心肺复苏时压断他肋骨的印记。
男人低声笑了笑:
许医生,你救过我一次,现在轮到我来救你。
屏幕里,许澄睫毛微颤,像在做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钢链断了,风信子开成一片燃烧的紫。
第三章 反噬
台风在凌晨三点彻底过境,只留下满地碎叶与咸腥的风。
花房的玻璃顶被吹裂一道闪电形的缝,雨水顺着裂缝滴在床尾,像秒针在倒数。
许澄醒来时,约束带已被换成更柔软的医用魔术贴,但贴得极紧,稍一挣扎就勒进皮肤。
沈砚不在外间,监视器屏幕也黑着,只有心跳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滴——。
她侧头,看见床头多了一只白色药盒,盒盖用红笔写了潦草的DAY
1。
门吱呀一声,Dr.
陆推着小车进来。
许医生,感觉如何
像被蜘蛛打包的蝴蝶。
陆明川笑了笑,给她量血压,低头记录:高压
90,低压
55,轻度脱水。
沈砚呢
在主楼发脾气。陆明川压低声音,柴油机房被海水倒灌,机组报废,备用电只够
24
小时。
许澄睫毛颤了一下:所以,岛上要停电了
今晚零点开始,分批限电。
陆明川收起血压计,忽然俯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镇静剂我换成维生素
B6,你放心睡。
许澄抬眼,对上他镜片后的目光。
为什么帮我
我也是医生。
——
上午九点,老林来送餐。
托盘里是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一只水煮蛋。
许小姐,您得吃点东西。
许澄双手仍被约束,只能张嘴。
老林一勺一勺喂她,动作笨拙却小心。
沈先生昨晚在机房守了一夜,眼睛通红。
怕我跑了
怕您淹死。老林叹气,您跳下去的时候,他跟着跳了。
许澄喉头滚动,没说话。
老林把最后一口粥送进她嘴里,突然极轻地说:我儿子……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沈先生的。
许澄抬眼。
他说,『林叔,药吃完了,可以再买吗』沈先生回他:『自己扛。』
老林声音哑得像掺了沙,那天之后,我儿子再没醒来。
许澄舌尖抵着上颚,半晌开口:老林,你想让他也尝尝『自己扛』的滋味吗
老林没回答,只把空碗收走。
——
下午两点,沈砚终于出现。
他换了件黑色长袖,眼下青黑,唇角却带着笑。
今天有客人。
电梯下到负三层,门开,迎面是一间临时布置的会议室。
长桌尽头坐着一位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卷发红唇,指甲亮得像涂了层玻璃。
介绍一下,沈砚揽住许澄肩膀,我姐姐,沈瑶。
沈瑶抬眼,笑得客气疏离:许医生,久仰。
许澄手腕仍被软约束带系着,只能点头:沈总,幸会。
沈瑶推过来一份文件:我今天来,是代表集团董事会,评估沈砚的精神状态。
许澄挑眉:评估他
对。沈瑶优雅地交叠双腿,集团准备启动『紧急监护条款』,如果沈砚被认定丧失行为能力,我会接管他名下全部股份。
沈砚笑出声,像在听笑话:姐,你确定要在我女朋友面前拆我台
前女友。许澄纠正。
沈瑶耸耸肩:无所谓,许医生只需如实回答几个问题。
她翻开文件:第一个问题,过去一个月,沈砚是否出现持续性妄想或幻觉
许澄看向沈砚,男人正用指尖敲桌面,节奏轻快。
有。许澄开口,他坚信把我关在岛上是对我好。
沈瑶在纸上打了个勾:第二个问题,他是否表现出攻击性行为
他把镇静剂当糖果喂我。
第三个问题,他是否滥用药物
他把氟哌啶醇磨成粉掺进我的饭里。
沈砚敲桌子的声音停了。
最后一个问题,沈瑶微笑,你是否愿意作为第三方证人,在董事会视频听证会上陈述以上事实
我愿意。
沈砚突然起身,椅子倒地发出巨响。
许澄!
他伸手想抓她手腕,被沈瑶的保镖挡住。
沈瑶合上文件:谢谢配合,听证会今晚八点线上开始。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
会议室只剩两人。
沈砚盯着许澄,眼底血丝像裂开的蛛网:你知不知道,被她拿走股份,我会失去一切
许澄语气平静:你还有这座岛,还有我。
男人怒极反笑:好,很好。
——
晚上七点,主楼书房。
沈砚把许澄按在沙发,递给她一杯红酒。
喝了,压压惊。
许澄接过,没喝:我怕你在里面加锂盐。
我加的是解药。沈砚仰头把自己那杯一饮而尽,董事会八点开始,我只需要你改口,说之前是玩笑。
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直播给你看——他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手腕,看我把血管割开,让所有人知道,是你逼死我。
许澄盯着他,像在评估一个危重病人的瞳孔反射。
沈砚,你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
偏执型人格障碍患者自杀率不足
5%,他们更擅长让别人生不如死。
男人低笑,把手机扔桌上,突然俯身吻她。
红酒味,带着冰凉的绝望。
许澄没有躲,也没有回应。
一吻结束,沈砚额头抵着她额头:许澄,最后一次机会。
机会留给你自己。
——
八点整,线上听证会。
屏幕分成九宫格,集团九位董事在线。
沈瑶坐在
C
位,背景是一面落地窗,灯火璀璨的沪市夜景。
沈砚坐在书房,背后是一整面书墙,摄像头只拍到他上半身,看不到他右手握着一把美工刀。
许澄被安置在侧沙发,双手自由,脚踝仍被隐形束缚带固定在沙发腿。
沈瑶微笑:各位董事晚上好,今天请到的证人是许澄女士,前任精神科主治医师,也是沈砚先生的……亲密关系人。
董事们窃窃私语。
沈瑶继续:许医生,请您陈述沈砚先生近一个月的精神状况。
许澄清了清嗓子:沈砚先生在过去三十天内,出现以下症状:
一、持续性妄想,坚信我患有重度抑郁并需要强制治疗;
二、情绪不稳定,多次在深夜出现攻击行为;
三、滥用处方药物,将镇静剂掺入食物,导致我出现嗜睡、记忆断片。
以上,均有监控、血液报告为证。
董事们哗然。
沈瑶点头:各位,投票吧。
屏幕右下角跳出一个倒计时:60
秒。
沈砚忽然抬手,美工刀压在自己颈动脉:谁敢投赞成票,我就死在镜头前。
董事们脸色骤变。
倒计时
30
秒。
沈瑶眯眼:沈砚,你吓不到他们。
倒计时
10
秒。
沈砚刀刃下压,皮肤裂开一道红线,血珠渗出。
倒计时
3
秒。
许澄突然开口:等等!
所有人看向她。
我补充一句,她语气平静,沈砚先生的症状,完全符合《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偏执型人格障碍标准,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人。根据集团章程,丧失行为能力者不得担任任何职务,股份由信托接管。
沈瑶笑了:听到了吗投票。
倒计时结束。
赞成票:8;反对票:1。
沈砚手里的美工刀当啷落地。
屏幕熄灭。
——
夜里十点,主楼天台。
台风残余的风还在呼啸,吹得沈砚衬衫猎猎。
许澄被阿青带上来,脚踝锁链换成更长的软绳,足够走到栏杆边。
沈砚站在栏杆外,背对大海,像站在悬崖。
许澄,你赢了。
我没赢,我只是让你输得合法。
男人笑,声音被风吹碎:合法……多可笑的词。
他从兜里掏出一只遥控器,按下红色按钮。
整座岛瞬间漆黑。
备用柴油机房被提前切断,连星光都被乌云吞没。
黑暗中,沈砚的声音近在咫尺:现在,没有监控,没有法律,只有我和你。
许澄听见金属碰撞声,像枪上膛。
下一秒,一束手电光打在沈砚脸上——
老林端着猎枪,枪口对准沈砚后背:少爷,下来。
沈砚缓缓转身,眼底血红:林叔,你也要背叛我
我儿子死的那天,我就已经没有主子了。
阿青趁机解开许澄脚绳,把一个防水背包塞进她怀里:栈桥有另一艘快艇,钥匙在夹层。
许澄没动,只盯着沈砚:跟我走,去医院。
医院沈砚笑出眼泪,许澄,你亲手把我送进地狱,还想拉我出来
他忽然纵身一跃,翻过栏杆。
沈砚!
许澄扑过去,只抓住他一片衣角。
布料撕裂。
男人坠入黑暗,浪花高高溅起,像一朵瞬间绽放又凋零的白玫瑰。
——
凌晨两点,海面平静。
搜救艇的灯光在海面扫射,像一群慌乱的萤火虫。
老林的声音沙哑:少爷水性很好,找不到人,多半是故意躲起来。
许澄裹着毯子,坐在船舷,指甲掐进掌心。
阿青递给她一瓶热水:走吧,回市区。
许澄摇头:不,回岛。
为什么
他不在海里,他在地下。
——
凌晨三点,地下医疗室。
灯管一盏盏亮起,照出空荡的手术室。
手术台被推开,地面露出一条暗门。
许澄沿着楼梯下行,空气里弥漫福尔马林与血腥混合的甜腻。
尽头是一间
20
平米的暗室,墙面贴满照片——全是她。
学生时代的她、穿白大褂的她、在便利店买咖啡的她……
暗室中央摆着一张牙医椅,沈砚坐在上面,手腕被束缚带固定,静脉里插着留置针,药液一滴滴落进透明管。
Dr.
陆站在旁边,记录生命体征。
你找到我了。沈砚声音嘶哑,却带着笑。
许澄走近,看见药液标签:氯胺酮
50
mg
+
咪达唑仑
5
mg。
深度镇静
深度治疗。Dr.
陆推了推眼镜,我答应沈小姐,24
小时内完成强制治疗评估,之后送他进封闭病房。
许澄弯腰,与沈砚平视:感觉怎样
男人瞳孔微微扩散,像蒙了一层雾:许澄……我听见海浪,也听见你心跳。
那是输液泵的声音。
不是,他固执地摇头,是你的心跳。
许澄直起身,看向
Dr.
陆:剂量减半,给他留意识。
这不合规范。
我是医生,也是受害者,我有权调整。
Dr.
陆迟疑片刻,调低流速。
沈砚眼神渐渐清明,声音低哑:许澄,你恨我吗
我恨你把治疗变成绑架。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你是病人,不是犯人。
男人笑了,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许医生,给我开处方吧。
许澄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顿:
处方:终身监禁,在由我管理的康复中心,接受强制治疗,每日汇报幻觉与妄想内容,直至痊愈或死亡。
沈砚闭眼,轻声:好。
——
天快亮时,许澄走出暗室。
老林守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保温桶。
许小姐,姜汤。
谢谢。
少爷他……
还活着,也会好好活着。
老林点头,背脊好像弯了一寸,又像松了一根绷紧的弦。
许澄抬头,看见裂缝的玻璃顶透进第一缕晨光,被水滴折射成细小的彩虹。
她抬手,指尖接住那抹光。
裂缝,她轻声说,是光进来的地方。
第四章 新生
一年后,清明。
船靠岸时,海市下了小雨。码头的风吹不散雾,也吹不散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白色纸花。
许澄把连帽衫的帽子扣上,顺手把一束紫色风信子放进帆布袋。花根用湿棉布包着,像一颗尚未拆除的炸弹。
今天是澄岛精神康复中心正式运营的第三百六十五天,也是沈砚强制住院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许澄把访客证别在胸前,证件照是去年拍的,她没笑,眉心一道浅褶,像随时在思考病历。
——
中心主楼外墙刷成了雾蓝色,楼顶的
LOGO
是一盏被海浪托起的灯,夜里会亮,远看去像漂浮的心脏。
前台护士是新招的,叫小宋,二十出头,声音软却带着职业化的利落:许院,沈先生今天
14:00
的心理评估提前到了
10:30。
为什么
他说想早点见你。
许澄点头,按下电梯。
电梯门合拢,镜面映出她的影子——白大褂,黑色高领,领口别着一枚极细的银色回形针,那是她用来替代听诊器的习惯。
——
四楼病区走廊铺了软木地胶,踩上去像走在沙滩。
最尽头是一扇单向玻璃门,门后是
VIP-01
病房——曾经的地下暗室,如今被改建成
25
平米的治疗套间。
门开,沈砚坐在桌前,穿浅灰色病号服,袖口露出清晰的腕骨。
他比去年瘦,眉骨更凸,眼睛却沉静,像被暴雨洗过的礁石。
早上好,许医生。
早上好,沈先生。
两人像第一次见面的医患,礼貌、克制。
——
评估室中央是一张圆桌,三把椅子。
许澄、沈砚、记录员阿青。
阿青剪了短发,耳朵上别着一枚微型骨传导耳机。
今天的主题——许澄翻开文件夹,出院听证会之前,最后一次自我陈述。
沈砚点头,十指交叉放在桌面,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陈述开始。
——
沈砚的第一句话:
一年前的今天,我在这座岛上,把一个人关进笼子。后来,笼子被拆了,我却自愿走了进来。
他声音不高,却在软木墙壁间产生轻微的回声。
这一年,我学会了三件事:
第一,承认自己有病。
第二,承认许澄是我唯一的主治医生。
第三,承认爱不是控制,是把自己打碎后,再让对方选择要不要捡。
阿青敲键盘,屏幕跳出一行行黑字。
许澄没有打断,只是用钢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波浪线,像心电图。
沈砚继续:
药物方面,我目前服用帕罗西汀
20
mg
qd,氯硝西泮
0.5
mg
qn,副作用是嗜睡、手抖,但幻觉次数从最初每天
7
次降到
0。
心理干预方面,我完成
48
次团体治疗,12
次家庭系统排列,写了
21
万字治疗日记。
社会功能方面,我在院内厨房担任配菜师,每周一、三、五下午教其他病友做意面,无攻击行为记录。
说完,他抬眼,看向许澄:
我申请出院。
——
空气短暂安静。
许澄合上钢笔:理由
理由有三。
第一,我的
DSM-5
评分低于临床阈值;第二,我已签署不再纠缠你的法律承诺书;第三——
他停顿,目光落在她袖口那枚回形针,
第三,如果继续住下去,我会再次爱上你,而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理由留住你。
——
许澄沉默片刻,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出院可以,但附加三个条件。
1.
每月一次远程复诊;2.
两年内不得踏入海市;3.
自愿植入皮下酒精监测芯片。
沈砚拿起钢笔,在最后一页签下名字。
字迹瘦劲,像被岁月削过的刀。
——
签字结束,许澄起身:出院时间定在
48
小时后,你可以提前收拾。
沈砚却突然问:那束风信子,是带给谁的
带给过去。
过去埋在土里,还是海里
埋在心里。
——
下午三点,中心草坪。
老林推着割草机,远远看见许澄,摘下草帽打招呼。
许院,少爷今天心情不错
嗯,比天气预报准。
老林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薰衣草种子:他让我种的,说如果今年开花,就给你做香囊。
许澄接过种子,指腹捻了捻:告诉他,花开那天,我会回来剪第一束。
——
傍晚,小会议室。
出院听证会线上召开。
屏幕九宫格,除了沈瑶,其余董事全部到场。
许澄作为主审医生,出示一年来的所有评估报告、药物血药浓度曲线、无攻击行为记录。
最后,她播放了一段视频——
沈砚站在厨房,教病友打发奶油,袖口挽到手肘,神情专注。
视频末尾,他抬头冲镜头笑:
糖要一点一点加,爱也是。
投票结果:赞成出院
7
票,反对
1
票,弃权
1
票。
沈瑶投的反对票。
屏幕熄灭前,她对许澄说:别让他再发疯。
许澄答:疯的不是他,是我们所有人。
——
出院前夜,沈砚敲开许澄办公室。
门没关,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纸袋。
可以进来吗
可以。
他把纸袋放到桌上,袋口是一双一次性筷子。
我做的最后一顿饭,想让你尝尝。
许澄打开——是奶油蘑菇意面,上面撒了欧芹碎。
她吃了一口,点头:盐比以前少。
医嘱低钠。
两人沉默吃完。
沈砚把空盒收好,走到门口,又回头:
许澄,谢谢你没放弃我。
我没救你,是你自己游上岸的。
——
出院当天,清晨五点。
天还没亮,码头的雾像牛奶。
沈砚背着一只旧帆布包,站在栈桥尽头。
老林、阿青、Dr.
陆都来送。
许澄最后出现,把一只信封递给他。
机票,去冰岛的,单程。
为什么是冰岛
因为那里冬天很长,适合冷静。
沈砚接过,指尖碰到她的,像碰到一块冰。
许医生,最后能问个问题吗
问。
如果当时我选择放手,你会不会留下
许澄想了想:会,但只会以医生的身份。
现在呢
现在,我以院长的身份,祝你一路顺风。
——
船笛长鸣,沈砚登船。
他站在甲板,回望岛屿。
雾太大,看不清人影,只能看见灯塔顶端那盏灯,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他抬手,对灯塔方向做了一个标准的心肺复苏按压手势——
30
次按压,2
次人工呼吸。
那是她教他的第一课。
——
船影消失后,许澄回到中心。
小宋在前台递给她一份快递。
寄件人:E.Y.
拆开,是一张明信片。
正面是冰岛蓝湖,反面只有一行字:
薰衣草已发芽。——E
许澄把明信片插进胸牌后面,与回形针并列。
——
半年后,澄岛康复中心扩建完成。
新增病区命名为裂缝。
开业典礼上,许澄剪彩,背后横幅写着:
给每一个破碎的灵魂,一条让光进来的裂缝。
老林把第一束薰衣草递给她,笑得眼角都是褶。
阿青站在人群最后,对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
夜里,许澄独自走到旧花房。
玻璃裂缝已经被修复,风信子换成了薰衣草,香气淡得几乎闻不到。
她蹲下身,拨开泥土,找到那只塑料纽扣——一年前埋下的炸弹。
纽扣里早被掏空,只剩一张对折的纸。
纸上是沈砚的笔迹:
如果思念有形,它一定像海浪,一次次推着我回到岸边。
但这一次,我选择不再上岸。
愿你做自由的灯塔,我做远行的帆。
——沈砚
许澄把纸重新折好,放回纽扣,再次埋进土里。
她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
灯塔的光在远处亮起,像一颗温柔而坚定的心脏。
海浪声层层叠叠,却不再像牢笼。
它们像低语——
新生已至,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