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雨竟悄然而止。
云隙间忽漏金光,天色迅速澄明起来。
江边湿漉漉的柳枝叶,此刻泛着晶莹水光。
每一滴雨珠都裹着太阳,亮得扎眼。
空气被洗得清透,裹着泥土与草木的湿润气息,漫入肺腑,比雨前更显得鲜活明亮。
远处山峦如黛,青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整片天地像是被重新描润过一番,倒比下雨之前还要精神几分。
雨一停,江边的小贩们立刻活泛起来。
挑着担子、挎着箩筐,争着往空地上抢好位置,吆喝声渐渐又热闹起来。
令姜上了马车之后,见天渐渐亮了,便问书然:“走,我们去逛逛。”
书然点点头,同她一同下了马车。
“苏娘子,不是说大公子去了其他地儿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书然悄悄往马车群里瞟了几眼。
大公子肯定是为了娘子才这么快回来的。
哪有人一回来就到江边来的?说不定就是知道苏娘子在江边呢。
“我也不知道。”令姜朝她笑,“他来了乾州,想来看看乾州的三月三吧。我们这儿民俗应该与京中不同。”
书然点点头:“京中过三月三,都是开赏花会,哪有这般自在。”
令姜几人往前走,看到当地特色的荷叶粑,令姜给她们一人买了一个。
“尝尝这个,只有春夏才有的新鲜物,味儿不错。”
刚付了钱,就听见张明兰带着点急的声音:“令姜姐姐!你跑哪儿去了?”
她身边跟着张恒远,两人头发有些湿,一看刚才就被淋了。
令姜将手上的荷叶粑递给如意拿着,然后抽出袖子里的手绢递过去:“怎么淋成这样?”
张明兰接过手绢擦着头发,气鼓鼓道:“放风筝的平地太旷了,连个躲处都没有。好不容易挪到这边,雨倒停了!这老天爷,简直是拿人寻开心呢!”
令姜忍俊不禁,“看你淋的,要不先回去得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明兰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表哥,“表哥,你呢?”
张恒远笑着看两人:“自然是送你回去。苏娘子,今日怠慢了。我将表妹送去小姑那儿,然后再送你回去,如何?”
“不必麻烦张公子了。”令姜笑着道:“我和书然几人,还要逛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就是。”
“那好,我们先过去了。”张恒远和明兰告辞。
书然偷偷打量着张恒远,小声在令姜耳边念叨:“娘子,这张公子还没邓公子看着清秀。”
比大公子更是差远了。
令姜轻拍她的头,“快吃你的荷叶粑。”
几人吃了荷叶粑,又走到先前放风筝的平地。
这会儿已有不少人重新拿起线轴,纸鸢渐渐又在天上聚了起来。
令姜去旁边买了个燕子纸鸢,本想和书然一起放,可书然只有一只手方便动,拿线轴或是跑着放线都不妥当。
想让如意她们帮忙,又想起她们职责在身,怕让她们为难、
正犹豫着,就听见一个声音冒出来:“苏娘子是想放纸鸢?让奴才来!”
不知什么时候,聂合凑了过来,脸笑得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
书然被他吓了一跳。
令姜却很淡定。
她买纸鸢的时候,余光看到蜿蜒的江边小路静身站立的林雍维。
乾州这边的人,个子没有北方人高。
林雍维生得高,肩宽腰窄,一身青衫衬得身姿越发挺拔。
偏那张脸又冷又俊,带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
往人群里一站,就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似的,格外打眼。
不用正眼看,也能觉出他的鹤立鸡群。
令姜故意忽视了他,拿着纸鸢到了平地,看着辽阔的天空,突然有几分怅然。
人是很矛盾的一种动物。
令姜恨过阿青抛弃她,恨过他忘记了一切,可她也爱过他,爱他在乾州的满心满意,爱他在京中再次的珍视。
这些爱与恨像缠在一处的丝线,越绕越紧,勒得胸腔又酸又胀,连呼吸都带着点滞涩。
她讨厌这样别扭的自己,每逢这种时候,就只想逃,逃得远远的。
哪怕眼前的人、眼前的事,是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的。
只要掺了复杂的情绪,就忽然没了面对的勇气。
聂合已经拿着纸鸢走到了远处,大喊了一声:“苏娘子,放线轴了!”
令姜把注意力集中到纸鸢上,对着聂合点点头。
书然喊了一句:“跑起来!”
聂合高举着纸鸢跑动,令姜缓缓放着线,感受着吹在耳旁的微风。
风带着江河的湿气,还有春日独特的草木味。
看着纸鸢脱离了聂合的手,渐渐飘向天际,令姜笑了起来。
书然在一旁拍手:“苏娘子,你放纸鸢真厉害!”
“小时候放过。”令姜说到。
苏令辉很喜欢放纸鸢。
但他年纪小,放纸鸢的技术也不好,每次都缠着令姜给他放。
等纸鸢上了天,他又会抢过线轴,结果没一会儿,天上的纸鸢就晃晃悠悠往下坠。
所以她这放纸鸢的本事,是被他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