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姜迟疑了一下。
书然劝她：“这里还不知道要多久，苏娘子先乘大公子的车吧。”
“那你怎么办？”
书然听到令姜还顾及着她，心里一暖，笑着道：“苏娘子放心好了，马夫会带我回去的。”
聂合在车窗外，也劝慰道：“苏娘子放心好了，我会留人在这里帮忙的。”
令姜被扶下马车，然后上了林雍维的大马车内。
他端坐在马车内，知道有客要来，正在沏茶。
令姜撩开帘子，与他对视一眼。
他很快敛下清冷的双眸，抬手示意：“苏娘子，请坐。”
令姜慢慢弯腰移步进去，坐于车窗之旁。
光线通过透影纱照进车内，隐隐有些热气。
原本已经沉淀到脑海中的记忆突然复苏，令姜莫名忆起了上次醉酒的许多细节。
想起这个又不免想起她以为阿青不与她相认，最后闹出的大笑话来。
可惜造化弄人，过往的美好烟消云散。
她脸颊微红，又苍白下来。
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令姜，完全没察觉马车内的异样。
对面的男人眼神，如同火舌一样贴着她的皮肤，从上而下缓慢的打量着她。
在她脸色发白之际，男人突然低沉开口：“苏娘子到京中已经快一个月了，可还习惯？”
令姜眨了眨眼，转头看他。
透影纱滤过的光线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轮廓，鼻梁投下的阴影将那双凤眼衬得愈发深邃。
明明是同样一副眉眼，与记忆里那个会蹲在灶台边给她烤红薯的阿青判若两人。
此刻端坐在云锦坐褥上的林大公子，连衣褶都透着不容逾越的疏离。
令姜攥着衣带的手指微微发颤，指节泛白，那根杏色丝绦已被她无意识地绕了三圈。
她扑扇着美眸，抿唇回答：“多谢大公子关心，一切都好。”
吐气之间，她隐隐又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味道。
林雍维说着话，手上也不停歇。
青瓷壶嘴悬在茶盏上方三寸，一道清亮的水线精准落入杯中，竟未溅起半点水花。
他伸手将刚泡好的茶递给她：“今年的雨前龙井，尝尝。”
令姜低头，看青绿鲜亮的茶汤，浅呷一口。
唇齿之间茶香淡淡，却安宁不住她的心神。
“好喝。”她轻柔客气开口。
雨前龙井的名声，她教绣工的时候曾经听别人提及过。
说是一两便能抵得上寻常百姓人家半年的嚼用。
咽下的茶水莫名变得酸涩，闷得令姜喉头难受。
按照她与阿青的身份差距，就算他记得当初的往事，自己的身份也嫁不进他的家门。
令姜低垂着眉眼，白洁光纤的后颈裸空气中。
“昨日我回寮房，路过净灯堂，看见苏娘子给亡夫点的长明灯了。”林雍维目轻嘬茶，仪态平和。
令姜懵懵地抬头看他。
“苏娘子的笔锋。”林雍维忽然低笑一声，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倒有几分像我？”
他微微倾身，窗外一缕斜阳恰好落在眉骨之上，劲骨带着凌厉。
令姜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了衣带。
林雍维的目光幽深如潭，带着几分探究，像是要从她细微的神情中挖出什么秘密。
那视线太过灼人，令她不由垂下眼睫，避开对视。
“夫君。”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夫君生前最仰慕公子书法，常临摹您的字帖。”
林雍维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异色。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又补充道：“我的字是夫君教的。”
“是么？”他声音很轻，“若是不知道此事，还以为苏娘子的字是我教的。”
令姜不知怎么回答他，便抬手喝茶。
车外马蹄声“哒哒”，两人安静下来。
她想了想，主动开口找补：“阿青曾在乾州临摹大公子的《九成宫帖》，因笔锋肖似，还被书舍聘去抄经。”
她回忆起来，眼里泛起柔光，唇角不自觉上扬。
“我们的家，便是多亏了他才买下的。”
“院子不大，但好在有井，还有一棵山茶树。春天的时候阿青还采过山茶叶做茶。”
两人乾州如何赚钱安居，乾州探子的信件中都有提及。
但信件中只是客观淡漠的陈述。
从令姜口中说出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更有人情味，也更生动了。
她提及“亡夫”之后，语气带着深厚的情意，半张脸在光影之中显得细腻温热。
林雍维执茶杯的手顿住。
他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浮现前些日让人深刻的梦境。
令姜丝毫没注意他的异样，目光落在虚空的某处，“院内放了一张露天木台，上面有矮桌。天气好的时候，阿青便会在那处教我认字。”
几乎和他梦中的光影重叠！
林雍维哑然，几乎想直接质问她。
令姜茫然放空的美眸突然一眨，露出些伤悲来：“可惜我们夫妻情短。他偏偏独留我一人在世。”
林雍维手指摩挲着茶杯，面上不动声色：“苏娘子的夫君为何亡故？”
“他病了。”令姜呐呐一句。
空气静了几瞬，林雍维的声音才轻响起：“苏娘子节哀。”
令姜看着他熟悉的脸，听他口中吐出“节哀”两字莫名有一种罪恶感。
她顿了一下，才点点头，乖巧地捧着茶杯沉默着。
好在静谧的空气没有持续过长的时间。
“大公子，苏娘子，到了。”
马夫轻声提醒，两人相视一眼。
令姜小声道：“今日多谢大公子。”
“苏娘子太客气了。”
令姜起身先行出去，两人从正门往府中去。
“大公子，苏娘子，老太君说让二位一同去寿康苑用午膳。”门童行了礼之后，朗声道了一句。
“苏娘子同我去？”
“好。”
两人还未到寿康苑，便听到里面传来热热闹闹的谈话声。
“大公子，三公子回来了！”李嬷嬷捧着东西从里面出来，看见林雍维，眉开眼笑地说。
“大哥来了？”说话之间，房里钻出一个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