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后一个差评
晚上九点五十七分。
暴雨如注,将整座城市的霓虹灯光冲刷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我叫乔安,一个蜂鸟快送的普通骑手。此刻,我正骑着我那辆二手电瓶车,在湿滑的街道上与时间赛跑。
防水手机壳里,客户的催单信息已经连发了十几条,最新的一条是：
还有三分钟！超时一秒我就点差评！我这辈子没给过好评,你别逼我破例！
我眼角抽搐了一下,拧动电门的手又紧了三分。
做我们这行,差评,就意味着扣钱、扣绩效、扣掉你今天一整天的尊严。为了生活,我们早已习惯了把客户当成上帝,哪怕对方是个魔鬼。
嗡——
就在我冲进金碧辉煌老旧小区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电流蜂鸣。屏幕上,导航的箭头疯狂地旋转跳动,最后啪的一声,整个界面都卡死了。
破手机,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暗骂一句,全凭记忆冲到三单元楼下。抬头看了一眼七楼那个亮着灯的窗口,幸好,我记住了,702。
我拎着那份顶配豪华麻辣小龙虾外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冲。老旧的声控灯一路闪烁,忽明忽暗,像极了我此刻濒临猝死的心情。
终于,我站在了702的防盗门前。
还剩最后三十秒。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拨号。奇怪的是,卡死的屏幕,此刻却自己亮了起来。
但上面不是导航界面,而是一片刺眼的、类似电视信号中断的雪花。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同时在我耳边和脑海里响起：
【万界灾难服务中心竭诚为您服务。】
【正在检测本世界坐标锚点……检测完毕。】
【正在投放灾难体验包……】
我愣住了。什么玩意儿新的诈骗短信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整栋居民楼,乃至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窗外的雨声、风声、远处的鸣笛声,瞬间消失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笼罩了一切。
下一秒,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屏幕像素撕裂般的裂缝在半空中无声地展开。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由无数光影和数据流构成的包裹,从裂缝中被缓缓挤了出来。
它没有实体,却带着无可匹敌的压迫感。
【包裹NO.ZC731-丧尸围城（廉价体验版）已投放。】
【感谢您的惠顾,期待您的五星好评哦,亲。】
那声音消失的瞬间,世界的声音回来了。
但回来的,不是雨声,而是……地狱。
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一种……我无法形容的、仿佛野兽在啃噬骨肉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我的头皮轰地一下炸开了。
我猛地冲到楼道的窗户边,向下望去。
路灯下,刚才还在催我差评的那个男人,正以一个诡异的姿态趴在小区的花坛里。一个浑身湿透、皮肤呈现出不正常青灰色的人,正趴在他的背上,疯狂地撕咬着他的脖颈。
男人的身体在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几秒后,他的抽搐停止了。
然后,在我的注视下,他……或者说它,用一个违反了人体工学原理的角度,把头颅一百八十度地转了过来,空洞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对上了七楼的我。
它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2.
唯一的售后
我连滚带爬地逃回702的门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着防盗门。
开门！救命！快开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楼道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它们上楼了！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啃噬着我的神经。我绝望地靠在门上,哆哆嗦嗦地再次看向我的手机。
我想报警,我想求救！
然而,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蜂鸟快送APP图标,正在我眼前溶解、重组。
几秒后,一个设计风格极其简陋、配色堪比上世纪网页的全新APP,出现在我的手机主页上。
APP的名字是：【万界灾难售后服务平台】
我颤抖着点了进去。
没有注册,没有登录,直接进入了主界面。界面上方,是我的名字和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拍下的证件照。
【姓名：乔安】
【职位：实习售后客服（试用期）】
【工号：9527】
紧接着,一连串的系统提示,像刷屏一样弹了出来：
【叮！恭喜您,新员工9527,您已成功入职！】
【叮！您的管辖区地球-C7区-江城市已于25秒前成功签收丧尸围城（廉价体验版）大礼包。】
【叮！系统收到来自地球意志（盖亚）的差评投诉,当前包裹评价为：★☆☆☆☆（一星）！】
【警告！一星差评将严重影响本季度KPI！请员工立刻处理,提升客户满意度！】
【叮！您已收到新的工单,请及时处理！】
我看着这一连串颠覆我二十多年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信息,大脑一片空白。
我……成了处理这场末日的……售后客服
我点开那份唯一的工单,只见上面写着：
【紧急工单001】
【工单内容：将您手中单号为12984的顶配豪华麻辣小龙虾外卖,成功配送至指定客户李达先生（金碧辉煌小区3单元702室）。】
【工单备注：新手试用期第一单,完成与否将直接影响您的转正。请认真对待,杜绝差评。】
【温馨提示：未能转正的员工,将被系统默认定义为本地废弃资源,予以环保回收处理哦。】
我的目光,呆滞地从手机屏幕,移向我手中还带着一丝温度的小龙-虾,再移向眼前这扇紧闭的702防盗门。
咚！！咚！咚！！
沉重的撞门声,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吼,突然从楼梯口传来。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三四个和我楼下见到的那种人一模一样的怪物,正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它们的目标,似乎不是我,而是我面前这扇702的门。
其中一个怪物,正狠狠地用头撞着门。
我这才看清,它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类时的、依稀可辨的轮廓。
那……正是住在702的、刚刚还在催我差评的李达先生。
所以,我的第一个售后任务,就是要把一份麻辣小龙虾,亲手交给一个已经变成丧尸的客户
3.
社畜的战斗方式
人类在面对超出理解范围的恐惧时,大脑通常有三种反应：战斗、逃跑或僵住。
而我,乔安,一个身经百战的社畜,我的大脑进化出了第四种反应——处理问题。
眼前的丧尸不是怪物,是【紧急且棘手的客诉】。
手里的外卖不是烫手山芋,是【必须完成的KPI】。
系统威胁的环保回收不是死亡,是【试用期被辞退】。
这么一想,情况虽然依旧致命,但逻辑上……竟然顺畅多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分析现状。
目标：
将小龙虾外卖送达702室。
障碍：
门口有至少四个前人类客户,其中包括本次订单的收货人李达先生。它们堵住了楼梯口,我无路可退。
可用道具：
手机（已变成BUG频出的办公软件）。
一顶用来防雨的二手头盔。
一份滚烫的、汤汁浓郁的、香飘十里的顶配豪华麻辣小龙虾。
硬闯,必死无疑。我这点力气,连拧瓶盖都费劲,更别提和这些力大无穷的怪物肉搏。
那么,只能智取。
我盯着手中这份重达三斤的小龙虾,一个大胆的、只有我们外卖员才能想出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
我们送外卖的,最懂如何利用规则。系统工单的要求是成功配送至指定客户,这个配送的定义,可就太有操作空间了。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
我先是摘下头盔,用尽全力朝着楼梯上方的转角平台扔了过去！
哐当——！
头盔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那几个正在围攻702大门的丧尸,动作明显一滞。它们生锈的脖子僵硬地转向声音来源,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摇摇晃晃地就朝着楼上走去。
机会！
我像一匹脱缰的野狗,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向702的防盗门。
十米、五米、一米！
我成功抵达了工作地点。但新的问题来了,门是锁的,我进不去。
我瞥了一眼追过来的丧尸,它们已经走到了楼梯拐角,最多还有五秒就会发现我！
我来不及多想,将心一横,徒手撕开了那份外卖的塑料包装！
哗啦——！
滚烫辛辣的红色汤汁溅了我一手,但此刻我完全顾不上。一股霸道无比的、混合着花椒、辣椒和十三香的浓郁气味,瞬间在楼道里弥漫开来。
那几个正要下楼的丧-尸,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齐齐停住了脚步。它们空洞的鼻子疯狂地抽动着,似乎被这股刺激性的气味吸引了。
看这边！孙子们！
我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抓起一把还挂着汤汁的小龙虾,狠狠地砸向离我最近的那个丧尸的脸！
没有想象中的惨叫,但滚烫的红油汤汁溅了它一脸,尤其是眼睛。那丧尸的动作瞬间变得狂乱,原地疯狂地摇晃着脑袋。
趁着它们陷入混乱,我立刻执行计划的最后一步。
我将整个外卖餐盒抵在702的防盗门上,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仪式的语气,大声喊道：
李达先生您好！您的‘顶配豪华麻辣小龙虾’已送达！祝您用餐愉快！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哦亲！
喊完,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
成败,在此一举！
手机上的【售后APP】界面闪烁了一下,开始加载。
【叮！系统检测中……】
【检测到配送物品12984已接触指定地址702之门牌……】
【判定：配送行为已完成。】
【工单001状态更新为：已送达。】
成了！我赌对了！这个死板的官僚系统,它只认规则,不认人情！
我欣喜若狂,但下一秒,新的提示又弹了出来。
【叮！检测到客户李达先生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取餐并发表评价……系统默认判定为：满意。】
【恭喜您,员工9527！您高效地处理了第一份工单,获得绩效积分+10！】
【作为您成功转正的奖励,系统已为您发放新员工大礼包,请注意查收！】
新员工大礼包
我话音未落,一个用劣质牛皮纸包装的、大约半米长的方形盒子,凭空啪地一声掉在了我脚边,上面还用红色字体印着万界灾难服务中心的Logo。
与此同时,那几个被小龙虾短暂迷惑的丧尸,已经恢复了行动力,嘶吼着朝我扑了过来！
我手忙脚乱地撕开礼包。
盒子里面,是一根通体漆黑的……物理学圣剑。
一根沉甸甸的,长约半米的撬棍。在撬棍的握柄处,还用激光刻着一行小字：优秀员工专享。
除了撬棍,盒子里还有一本薄薄的、类似产品说明书的小册子,封面标题是——《万界灾-难售后员工安全守则（地球廉价版）》。
我还没来得及吐槽这抠门的公司福利,离我最近的那个丧尸,已经挥舞着利爪,朝我的脸抓了过来！
4.
阅读产品说明书的重要性
肾上腺素,是比任何功能饮料都更猛烈的兴奋剂。
在那只布满尸斑的利爪即将触及我面门的瞬间,我几乎是凭借着被差评锻炼出来的本能反应,向后一仰,同时抡起了手中的撬棍。
别影响我转正！
我怒吼出这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撬棍狠狠砸在了面前那只丧尸的脑门上。
铛！
一声闷响,像是砸在了一块包着湿牛皮的铁板上。
那丧尸的脑袋被砸得向后一仰,踉跄了两步,但……仅此而已。
它晃了晃脑袋,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反倒是我的虎口,被巨大的反震力道震得发麻。
更诡异的是,在撬棍接触它额头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小的、半透明的红色词条,在它头顶上一闪而过,快得像个幻觉。
【ERROR】
我愣住了。这场景……怎么那么像游戏里攻击物理免疫怪物时跳出的提示
它们不是生物,是产品！一个有BUG的产品！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既然是产品,那它就一定有……产品说明书！
我一个懒驴打滚,狼狈地躲开另一只丧尸的扑咬,滚到了墙角,手忙脚乱地捡起了那本《万界灾难售后员工安全守则（地球廉价版）》。
丧尸们嘶吼着再次向我围拢过来。我背靠着墙,翻开了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心脏狂跳地寻找着有用的信息。
册子的第一页,用加粗的宋体字写着一行欢迎语：
亲爱的员工9527,欢迎加入‘万界’大家庭！为了您能安全、高效地完成KPI,请务必在岗前熟读本守则。请记住,客户的满意,就是我们最大的追求！
去你的客户满意！我低声咒骂,直接翻到最后。
果然,在最后一页,我找到了一个名为附录：产品ZC731常见故障及排除指南的章节。
我飞快地浏览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那股熟悉的、阅读公司冗长規章制度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故障描述：目标单位在遭受严重结构性损伤后,未能按程序设定停止活动。】
【故障原因：因廉价体验版采用了成本极低的劣质处理器,导致数据处理延迟,无法正常执行死亡指令。】
【排除方案：请手动对目标单位的中央处理器（CPU）进行强制断电重启。】
我看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强制断电重启
我继续往下看,下面还有一行配图的小字备注。
【备注：中央处理器通常位于单位的第七节颈椎骨连接处。使用钝器进行高强度、高精度的物理冲击,可有效促使其重启。】
第七节颈椎骨……
就是后颈！
这帮天杀的官僚！把打后颈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这哪是安全守则,这分明就是怪物的弱点攻略！
我正看得入神,一只丧尸已经冲到了我面前,张开腥臭的大嘴就朝我的脖子咬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不再有多余的思考。求生的本能和社畜的执行力,在这一刻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我身体一矮,从它的胳膊下钻了过去,绕到了它的身后。
它因为扑空而一时没能转过身来。
就是现在！
我双手紧握那根刻着优秀员工专享的撬棍,回忆着说明书上的配图,对准了它后颈的位置,用尽了我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对这个操蛋世界的所有怨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噗！
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撬棍的尖端,毫无阻碍地砸了进去。
眼前的丧尸,动作戛然而止。它像一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瞬间僵在了原地。紧接着,它的身体开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地闪烁起来。
三秒后,砰的一声轻响,它整个身体都分解成了漫天的蓝色像素光点,最后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而在它消失的原地,一枚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类似游戏币的东西,正静静地悬浮着。
它自动向我飞来,融入了我的身体。
我的手机APP,也适时地发出了提示音。
【叮！成功维修故障单位137,获得绩效积分+1。】
我……我成功了！
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所取代。我看着楼道里剩下的那三只丧尸,眼神都变了。
它们不再是索命的怪物。
它们是……绩效。
是这个季度我能否顺利转正、拿到年终奖的关键！
我握紧了撬棍,正准备主动出击,清理掉这些待办公单,手机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前所未有的警报声！
一个血红色的弹窗,占据了整个屏幕。
【警告！警告！系统检测到高优先级客诉！一位主管级单位已被派遣至您当前位置,以评估产品体验及员工服务质量！】
【预计抵达时间：5分钟。】
【温馨提示：请提前整理好您的仪容仪表,以专业的面貌,迎接主管的视察。】
主管……视察
我还没从这句提示中缓过神来,就听到楼下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那不是丧尸的嘶吼,也不是撞门声,而是一声沉重、巨大、仿佛攻城锤砸碎城墙的轰鸣！
整个居民楼,都在这声巨响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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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主管驾到
主管级单位,五个字,像五座大山压在了我的心头。
在职场,普通同事是人民内部矛盾,最多是工作流程上的摩擦。而主管,那是阶级矛盾,他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麻烦、审查和不可理喻的KPI。
更何况,这个主管,是从楼下用攻城锤般的力量,破墙而入的。
我手机屏幕上,一个血红色的5分钟倒计时,已经无情地开始了跳动：04:59。
逃往哪逃楼上是死路,楼下有……主管。
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让我快跑,但刻在骨子里的社畜DNA,却让我做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选择。
——迎检。
领导视察,你首先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搞清楚领导的意图,并找到对应的汇报方式。
我像个考试前一秒还在翻书的学生,再次疯狂地翻阅起了那本《员工安全守则》。
果然,在附录之前,我找到了第三章,标题是——跨部门沟通礼仪及应对上级单位视察指南。
本指南旨在帮助您更好地理解并配合‘主管级单位’（通常被称为‘品控稽查员’）的常规工作,确保服务流程的优化与畅通……
我飞速地扫过那些官僚废话,直奔核心。
品控稽查员（QAA）：一种为修正‘服务偏差’而设计的特殊单位。特征：外壳装甲强化,信息处理能力优越,拥有独立的任务执行逻辑。
主要指令：
1.
清理评估区域内的所有‘故障产品’。
2.
修正或‘优化’执行效率低下的员工。
‘优化’两个字被加了黑框,看得我眼皮直跳。在我们的职场黑话里,优化的意思,就是裁员。
我继续往下看,终于,在章节末尾找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备注：
请注意：QAA单位的行动逻辑以‘效率最大化’为第一原则。它会永远选择通往目标的最直接、最高效的路径。
效率最大化……最直接的路径……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沉重、规律、仿佛金属靴子踩踏水泥地的咚、咚、咚声,已经从楼梯口响了起来,正不疾不徐地向上逼近。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它的脚步声中,开始疯狂地闪烁,最后啪的一声,集体熄灭了。
无边的黑暗和死寂,笼罩了整个七楼。
只有我手机屏幕上那血红的倒计时,还在倔强地发着光：02:13。
一个庞大而扭曲的轮廓,出现在了楼梯口的尽头。
它根本不是人的形态。
那是一个高达两米半的、由血肉和办公用品强行拼接而成的怪物。它的躯干主体,覆盖着一层由无数融化的键盘按键凝固而成的、闪着油光的黑色甲壳。它的双臂,是两只可以伸缩的、闪着寒光的金属文件柜抽屉,边缘锋利如刀。
而它最恐怖的,是它的头。那是一台老旧的CRT显示器,屏幕上闪烁着刺眼的雪花。
这就是……主管一个行走的公司噩梦。
它没有看我,而是先转向了楼道里剩下的那两只普通丧尸。
它头部的显示器屏幕闪烁了一下,雪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红的、盖章般的图样：
【劣质产品】
下一秒,它的一只文件柜手臂噌地一声伸长,如同利刃般精准地刺入了其中一只丧尸的后颈。那丧尸连声音都没发出,就瞬间像素化,消失了。
【叮！员工9527的待办工单-1,已由主管代为处理。】
【警告：主管代处理业务,将从您的绩效中双倍扣除！】
我脑子嗡的一声。这他妈……连人头都要抢！
在清理完另一只丧尸后,那个主管的显示器脑袋,终于缓缓地转向了我。
屏幕上的【劣劣质产品】字样消失,变成了更加触目惊心的一行红字：
【低效员工】
它的目标,是我！
咚！
它迈出了一步,脚下的水泥地都裂开了一道细缝。它没有嘶吼,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朝着我,开始了冲锋！
一条直线！
效率最大化……
那条备注,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的大脑！
我看着笔直的、没有任何障碍物的楼道,又看了看两侧紧闭的公寓防盗门,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了上来。
你追求效率是吧那我就给你创造一个效率最低的环境！
在主管那闪着寒光的金属手臂即将触及我的瞬间,我没有后退,反而朝着侧前方猛地一扑,目标,是我原本要送达的外卖地址——702室的隔壁,701室的大门！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根优秀员工撬棍,狠狠地砸在了701室的门锁上！
哐当！！
老旧的门锁应声变形,但门依旧没有开。
主管的冲锋因为我的转向而落空,它巨大的身体撞在了我身后的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它调整姿态,显示器屏幕上的红光,死死地锁定了正在撬门的我。
我能感觉到,一股致命的杀意已经将我笼罩。
来不及了！
我放弃了撬锁,转而将撬棍的尖端,插进了门和门框之间最脆弱的缝隙里。
我深吸一口气,把撬棍当成杠杆,将我作为一个外卖员风里来雨里去的所有力气,都压了上去。
给我开啊！！！
6.
配送员的领域
撬棍与门框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在那台办公用品缝合怪的金属手臂即将洞穿我后心的前一刹那,701室的门锁,终于在一声脆响中断裂了。
我连人带门一起摔进了漆黑的房间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主管那巨大的身躯也到了。但它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试图挤进门框,或是把门砸烂。
它只是停在了门口,显示器脑袋上的红光,在我身上和破碎的门锁之间来回扫描,仿佛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
突然,屏幕上的【低效员工】字样,变成了一行新的指令：
【路径优化中……发现障碍物墙壁,材质：砖混结构。最优解：破除。】
下一秒,在我的瞳孔中,它举起了那只由文件柜构成的、闪着寒光的巨大利刃。
轰——！！！
它没有走门。
它选择了效率最高的方式——直接撞穿了701室的外墙！砖石和水泥块四处飞溅,一个巨大的破洞出现在墙壁上,粉尘弥漫。
它就这么顶着漫天烟尘,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进入了工作场所。
我被这超乎想象的工作效率惊得目瞪口呆,连滚带爬地向房间深处退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式两居室,客厅狭窄,堆满了杂物,通往卧室和厨房的过道更是仅容一人通过。
这对它来说,简直是地狱级的办公环境。
而对我,一个每天都要在各种奇葩楼道里闪转腾挪的外卖员来说,这里……是我的主场！
主管庞大的身躯在狭小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笨拙。它每走一步,都会撞翻一些家具。它的显示器脑袋不断扫描着,似乎在重新规划冲向我的最优路径。
我没有给它计算的机会。
我转身冲进了厨房,然后反手将沉重的实木门,砰的一声关上,并锁死。
我知道,这扇门挡不住它超过三秒。
我要的,就是这三秒！
厨房的窗户外面,是一个用来放空调外机的狭窄平台。我没有丝毫犹豫,爬上灶台,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七楼的夜风格外猛烈,吹得我几乎站不稳。脚下,是万丈深渊。
我深吸一口气,紧贴着满是污渍的外墙,小心翼翼地向着隔壁——702室的厨房窗户挪去。
这就是我的计划！
主管的逻辑是效率,它会撞穿一切直线上的障碍。但它绝不会想到,我会选择一条在它计算模型之外的、非正常的路径！
轰！
我身后的厨房里,传来了意料之中的破门声。
我加快了脚步,终于,我的指尖触碰到了702室的窗框。窗户没锁！
我心中一喜,连忙拉开窗户,翻了进去。
这里是李达的家,也是我最初的配送目的地。房间里一片狼藉,显然,他在变成丧尸前,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
我没有时间观察,立刻跑到客厅,将那个沉重的布艺沙发,奋力推到了正对着厨房门和客厅之间的那条主通道上！
做完这一切,我躲在了沙发后面,剧烈地喘息着。
陷阱,完成了。
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已经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它来了。
它那巨大的身躯出现在厨房门口,显示器脑袋上的红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我。
屏幕上,再次浮现出计算路径的字样：
【重新规划路径……目标单位位于障碍物沙发之后。最优解：清除障碍物。】
它开始向沙发冲锋,准备像之前一样,将这个障碍物撞得粉碎。
然而,就在它巨大的脚掌,踏上客厅地板的那一刻。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木板断裂的声音,从它脚下传来。
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
主管那庞大而沉重的身躯,脚下的地板毫无征兆地、整个地向下塌陷了下去！它巨大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一半的身子,都掉进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窟窿里！
无数的蓝色电火花,在它的关节处疯狂闪烁。它的显示器屏幕上,第一次出现了混乱的雪花和【ERROR】的警告！
我从沙发后站起身,看着被卡在窟窿里动弹不得的主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赌对了。
作为一名专业的配送员,我对这个片区所有小区的建筑质量,都了如指掌。
金碧辉煌小区,是本市最有名的豆腐渣工程之一。尤其是客厅的这块预制板,前几年就因为业主装修打穿而上过本地新闻。
这,才是真正的弱点。
不是写在说明书里的,而是刻在每一个在这里奔波的打工人记忆里的。
我举起了手中的撬棍,走向那个正在疯狂挣扎,但一时无法脱困的主管。
现在,该我来给你做一次绩效评估了。
7.
终极售后：拔电源
被卡在楼板间的主管,像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野兽,疯狂地挣扎着。它的文件柜手臂胡乱挥舞,将周围的墙壁切割得七零八落。
我知道,它脱困只是时间问题。
我紧握着撬棍,小心翼翼地靠近。我需要找到它的CPU,那个位于第七节颈椎骨的重启按钮。
然而,当我绕到它的侧面,看清它的脖子时,心凉了半截。
那根本没有脖子。
它的CRT显示器脑袋,是直接焊死在一块由融化的键盘和机箱外壳组成的厚重护甲上的。别说撬棍,我怀疑就算给我一把电锯,也无法撼动那鬼地方分毫。
说明书上的方法,对它无效！
主管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挣扎得更加猛烈了。它的显示器屏幕上,雪花乱跳,最后定格成一行冰冷的红字：
【正在执行……反-员工-干预-协议！】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协议,但我知道,我必须在它脱困或启动什么新程序之前,找到解决它的方法！
既然是产品,就一定有共性。普通丧尸的弱点是强制断电,那这个大家伙的电源,又在哪里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它那庞大而混乱的躯体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键盘、文件柜、显示器……还有那些裸露在外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电缆……等等！
在它扭曲的背脊下方,靠近腰部的位置,我看到了一根与众不同的线缆。
那是一根又粗又黑的、外层包裹着厚实橡胶的电线,就像老式电脑主机后面插的那种电源线。它从主管的身体内部延伸出来,但并没有连接到任何外部电源上,而是……绕了一圈,又插回了它自己的身体里。
一个自给自足的、封闭的供电回路！
一个荒谬但又无比合理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我的大脑。
对于一台死机的办公电脑,最高效、最经典的维修方式是什么
不是敲键盘,不是点鼠标,而是——拔电源！
我找到了！
我不再犹豫,立刻绕着塌陷的窟窿边缘,向它的背后移动。
主管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它的一只文件柜手臂猛地向后一甩,锋利的边缘带着风声,朝我的腰间横扫而来！
我一个后仰,以一个近乎铁板桥的姿态,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就是现在！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趁着它攻击落空的僵直,将撬棍的弯曲端,狠狠地卡进了那根粗大的电源线与它身体之间的缝隙里。
然后,我将撬棍的另一端死死抵住地面,用尽了我送外卖时爬过无数高楼、扛过无数重物所积攒下来的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撬！
给我断！！！
滋啦——！！！
一声刺耳的、仿佛万千电蛇同时迸裂的巨响,在房间内炸开！
无数蓝色的电火花,从那根被我强行撬离的线缆接口处喷涌而出,将整个漆黑的客厅照得亮如白昼！
主管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它僵在了那里,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巨大雕塑。
它头顶那台CRT显示器疯狂地闪烁,最后,屏幕上浮现出了一个我无比熟悉的、所有社畜都曾见过的、代表着绝望与终结的画面——
蓝屏了。
一行白色的、意义不明的错误代码,静静地陈列在蓝色的背景板上。
三秒后,砰的一声,这个由办公用品和噩梦构成的庞然大物,连同它的蓝屏,一起化作了漫天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璀璨的蓝色像素光点,缓缓消散。
在它消失的原地,一个拳头大小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核心光球,正静静地悬浮着。
它缓缓飞向我,融入了我的身体。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叮！恭喜您,员工9527,您已成功处理高优先级客诉！】
【您的卓越表现已获得万界高层认可！】
【职位提升：实习售后客服
→
初级售后专员！】
【权限提升：1级
→
2级（解锁区域地图及员工商城初级访问权限）】
【绩效奖励：+500积分！】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让我有一种刚刚完成季度汇报就被老板当众表扬的错觉。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我活下来了。
而且……好像还升职了。
然而,还没等我从这劫后余生的喜悦中缓过神来,一个全新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紧急的红色工单,直接弹了出来。
【S级紧急工单002】
【发单部门：万界灾难服务中心-地球大区-亚太区-产品推广部】
【工单内容：位于江城市中心-天河广场的灾难信号增幅塔出现严重产品兼容性故障,导致丧尸围城（廉价体验版）的服务范围出现不可控的指数级扩散。】
【任务要求：请员工9527立刻前往目标地点,对故障设备进行诊断,并提交初步勘探报告。】
【备注：由于此故障可能引发波及整个亚太区的连锁服务崩溃,您的初步勘探报告将作为高层决定是否对地球进行格式化的重要参考依据。请务必准时、高效地完成。】
我的瞳孔,因为最后那句格式化而剧烈收缩。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702室那满是灰尘的窗户前,望向市中心的方向。
城市的夜空中,一道若有若无的、不祥的红光,正在天际线的尽头,缓缓亮起。
我知道,我的试用期,结束了。
而我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