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对门搬来一个怪人。
第一天我就发现不对劲。这人叫周岭,三十出头,高高瘦瘦,穿得挺干净。可他那双眼睛不对,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像个摄像头,不带眨眼。我跟他打招呼,他点点头,不回话,就那么盯着我,直到我后背发毛,赶紧关门。
晚上我跟老婆小雨说这事。她笑我神经过敏。城里人谁不喜欢干干净净的非得跟你似的,见面就掏心窝子才叫正常
我想想也是。我这人干销售的,职业病,见谁都热乎。可能人家就是内向。
第二天周日,我拖地。开门透气,看见周岭正在楼道里钉东西。走近一看,是个木质小信箱,就钉在他家门边墙上,油亮亮的深棕色,怪精致。
周先生,弄信箱啊我搭话。
他放下锤子,又用那种眼神看我。嗯。以后有我的东西,麻烦放这里。声音平得像杯白开水。
快递放门口不就行了
不只是快递。他说完,转身进屋,关上门。
我愣在原地,心里骂了句神经病。
过了几天,我发现这信箱还真用上了。不光有快递,偶尔还会出现一个奶箱似的金属盒子,锁着的。有时早上出现,晚上就没了。有时好几天都在。
我好奇,但也没多想。城里怪人多,不多他一个。
直到半个月后,出事的是我儿子。
儿子小宇六岁,皮得像只猴。那天他妈带他去上美术班,回来时在楼道碰到周岭。小宇举着刚画的涂鸦炫耀,叔叔你看!大怪兽!
周岭停住脚,真低头看了。那是小宇毫无章法的涂鸦,一堆混乱的线条和色块。
他看着画,又抬头看看小宇,眼神更吓人了。他突然蹲下,凑近小宇的脸,鼻尖都快碰上了。
你……他声音有点哑,看得见,对不对
小宇吓懵了,往后缩。
小雨赶紧把儿子拉到身后,周先生
周岭像没听见,死死盯着小宇,嘴里喃喃低语。形状……模糊的边界……天生的感知力……
小雨吓坏了,拉着儿子冲进家,砰地关上门。
晚上她跟我学,声音发颤。老公,那人绝对不正常!他那眼神,像是要把小宇吃了!说什么看得见看不见的,怪吓人的!
我也毛了。儿子是我的命。平时磕一下碰一下我都心疼,哪能让个怪人这么吓唬。
我去找他!
我起身就往外冲,被小雨拉住。别去!万一他有刀呢报警吧!
没凭没据报警有啥用就说人家看了你儿子一眼我压着火,我先去问问,探探口风。
我出门,敲响对门的门。
周岭开门。屋里灯很亮,照得他脸色发白。他背后是客厅,不像住家,倒像个实验室加仓库。桌子上摆满各种奇怪的模型,墙上贴满了看不懂的图纸,满地都是零件和工具。
有事他问,语气还是没波动。
周先生,我尽量客气,今天下午,你是不是跟我儿子说过话
是。
你跟他说的什么看得见,是什么意思我老婆孩子有点害怕。
他沉默了几秒,那双眼睛在我脸上扫描。他很有天赋。他的画,捕捉到了内在结构的混沌映射。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的心提了起来。
可惜你们不懂。只会把他变成又一个看不见的普通人。他说完,又要关门。
我一把抵住门。你说清楚!什么普通人你到底干什么的
他看看我抵着门的手,又看看我。产品结构优化师。
啥
通俗地说,我重新设计东西。让它们更好。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偶尔也看人。你儿子,需要被优化的是环境,不是他。
他轻轻但坚定地拨开我的手,关上门。
我站在门口,一肚子火没处发。这都什么跟什么神神叨叨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多了个心眼。我嘱咐小雨,绝对不能让小宇单独在楼道玩。我也留意周岭的动静。
他生活极规律。早七点出门,晚六点回。总穿着同样风格的衬衫西裤,拎着个黑色公文包。那信箱的使用频率更高了。除了快递和那个金属盒子,有时深夜里,我还能听见极轻微的、他们家门开关的声响。
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隐约听到楼道有嗡嗡声,很低频,听得人头皮发麻。我透过猫眼往外看,差点叫出声。
周岭蹲在那个小信箱前,信箱的门开着。里面根本不是信报箱,而是布满了蓝幽幽的指示灯和细密的线路板!那个金属盒子就放在旁边,盒盖开着,露出里面更复杂的结构,连接着几条线缆通到信箱内部。他正聚精会神地用工具调整着什么。
那根本不是信箱!是个什么怪机器的接口!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轻轻锁好门,跑回卧室摇醒小雨。
对了!那是个终端!或者是个窗口!我就说他不是正常人!
小雨也吓醒了。他……他到底在干什么
谁知道!搞不好在窃听整栋楼!或者在违规偷电做非法实验我越想越怕,不行,我得找到证据。
我开始偷偷观察。等他白天出门,我假装扔垃圾,走近研究那个木信箱。严丝合缝,连个插入薄刀片的缝隙都没有,根本打不开。表面就是块普通木头。
我还发现,他那份产品结构优化师的工作,在网上根本查无此人。他更像是个幽灵。
过了几天,小宇的老师打电话来,说小宇在幼儿园用蜡笔涂鸦,把所有颜色混在一起,涂满了整张纸,黑乎乎一片。老师问他画什么,小宇说,怪兽在盒子里睡觉。
老师觉得孩子的创意天马行空,挺好的。我和小雨却背后发凉,同时想到了周岭那句内在结构的混沌映射。
小雨声音发抖:老公,他是不是……给小宇催眠了还是下了什么心理暗示
我再也忍不住了。周六下午,我趁周岭出门,确定他走远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细铁丝和手电筒。
我盯了他家锁眼好几天,是老式弹子锁,理论上我能弄开。我心里怕得要死,但为了儿子,我必须知道他屋里到底藏着什么。
小雨在屋里望风,手心全是汗。
我耳朵贴着门,手里铁丝小心翼翼探进锁眼。捣鼓了大概十分钟,满头大汗。就在我快要放弃时,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心跳如鼓,对小雨做了个成功的手势,轻轻拧开门把手。
屋里的景象,让我傻在门口。
没有我想象中的窃听设备,也没有可怕的实验怪物。客厅整洁得过分。东西不少,但全都分门别类,用透明的盒子装好,贴着手写标签,码放得如同图书馆库存。那些奇怪的模型和图纸还在,但井然有序。
data-fanqie-type=pay_tag>
空气中有一股极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我蹑手蹑脚走进去,轻轻关上门。
我先是翻了桌子上的图纸。全是各种结构解析图,小到一个齿轮,大到汽车引擎甚至建筑骨架,但标注的符号和文字我完全看不懂,不像任何一种工程语言。
我又去看那些模型。有些像是医疗器械,有些像古老的钟表内部,精密得吓人。有一个模型,我看久了竟然有点头晕,那结构似乎在不断变换重组,但明明它只是个静态物品。
我走到里间卧室门口,门关着。我拧开门。
卧室更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但靠墙摆着几个半人高的银白色金属箱,像个迷你服务器机房,发出的正是那种我夜里听到的低频嗡嗡声。箱体表面有一些细微的缝隙,透出幽蓝的光。
这是什么超级电脑
我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又一个黑皮笔记本。我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日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四月十七日,校准点位734,映射偏差千分之零点三,符合衰减预期。‘信箱’波动稳定,可进行下一阶段注入。
四月二十日,观测到‘样本7号’(隔壁男主人)出现认知扰动,强度轻微,无扩散迹象。疑似与其职业(高频信息交互)有关。
我看到隔壁男主人几个字,血都凉了。那不就是我吗
我手指发抖地往下翻。
四月二十二日,重大进展。幼体‘样本K’(其子)展现罕见初始通透性。自发创作可见‘结构场’涟漪。必须重点观察。若确认,将是首例自然觉醒案例。
幼体样本K……我儿子小宇!
他在拿我们做实验!观测注入结构场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咚咚狂跳。
突然,我听到门外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他回来了!
我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想把笔记本放回原位,结果碰倒了旁边一摞书。哗啦一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
完了!
门已经开了。周岭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我,看着他掉在地上的书,还有我手里拿着的他的日记。
他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从惯常的面无表情,迅速冻结成一种极致的冰冷。那双眼睛里的calm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猛烈集聚的、非人的怒火。
你,他的声音低哑,像金属摩擦,在我的核心区。
我吓得腿软,下意识后退,举着日记本。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在对我们家做什么!什么叫样本什么叫注入
他把公文包轻轻放在地上,反手锁上了门。那咔哒声让我心脏骤停。
你不该看的。他一步步走过来,步伐稳定得可怕。优化进程被严重干扰。需启动紧急预案。
什么优化你别过来!我报警了!我慌忙去掏手机。
他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只是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眼神里的怒火消失,又变回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报警和他们解释什么解释你非法闯入还是解释你完全无法理解的维度介入他微微偏头,你的认知无法承载你看到的东西。强迫理解,只会导致崩溃。
少他妈吓唬我!我吼道,试图给自己壮胆,你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变态!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有任何事,我跟你拼命!
听到儿子两个字,他眼神波动了一下。
正是为了他,才更不能让你破坏。他叹了口气,那叹气声里毫无人类情绪,原本想温和引导。现在,只能强制校准了。
他突然抬手,向他墙边那些发出嗡鸣的银白色金属箱做了个手势。
没有任何声音,但所有箱体表面的幽蓝光芒瞬间大盛!
整个房间的光线开始扭曲,像透过晃动的水面看东西。桌上的图纸无风自动,那些静态模型开始疯狂地自行旋转、分解、重组!
我脚下的地板变得柔软,不再是实体的触感。
我骇然发现,我自己的身体正在变淡!像一缕烟,要被吹散!
你……你做了什么!我惊恐地大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岭站在扭曲的光涡中心,面目模糊,只有声音清晰地传入我正在消失的意识里。
重新定义局部现实结构。通俗地说,给你换个‘操作系统’。别抵抗,很快就好。之后,你会‘看见’更多,也会‘忘记’该忘记的。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信息洪流像海啸一样冲进我的大脑。那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是纯粹的结构本身。是墙体内钢筋的应力分布,是电流在电线里的路径选择,是这栋楼所有声音振动的传导模式,是组成我身体的每一个粒子间的相互作用力……
我看到了世界的底层的代码。
它们冰冷,精确,无比复杂,又极其简单。
下一瞬间,无法承受的剧痛和信息过载撕裂了我的意识。
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躺在自家沙发上。
头疼得像要裂开,脑子一团糨糊。
小雨坐在旁边,一脸担忧。你怎么了扔个垃圾晕在楼道里幸亏周先生发现把你扶回来。
周先生周岭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记忆潮水般涌回非法闯入,诡异的房间,恐怖的日记,还有那…那无法形容的重新定义现实!
他呢!我抓住小雨的胳膊,那个周岭!
周先生说你低血糖,让你多休息。人家好心帮忙,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小雨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低血糖好心
我猛地看向家里。一切正常,窗明几净,夕阳透过窗户晒在地板上。
难道……是梦一个极度真实的噩梦
我松了口气,应该是梦。太荒诞了。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
小宇呢我问。
在房间玩积木呢。
我起身,想去看看儿子。经过电视柜时,我瞥了一眼上面摆着的一个复杂建筑拼装模型,那是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拼了好几天。
只一眼,我僵在原地。
一股冰凉的骇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那模型在我眼里完全变了。我不再看到它的整体形状,而是瞬间透彻地理解了它的每一个连接点,每一根梁的受力分析,甚至哪个榫卯有点松,哪个角度再偏移一度就会影响整体稳定性……
我像它的设计师一样了解它。
不,比设计师更了解。我看到了它为什么该这样存在。
我浑身发冷,缓缓转头,看向家里的其他东西。
墙壁。我看到内部钢筋的排布,知道哪处水泥浇筑时可能有微小气泡。
电视机。我看到了内部电路板的走向,电流如何高效流动,哪些元器件是核心。
窗户。我理解了双层玻璃的隔热原理,清晰地计算出通过窗框流失的热量数值。
世界在我眼里,变成了一个完全透明的、由逻辑和结构组成的巨大模型!
那个噩梦……是真的!周岭他没删除我的记忆,他他妈给我升级了!
老公你干嘛呢脸色这么白。小雨担心地问。
我看着妻子,极力压下喉咙里的尖叫。我不能告诉她。她会觉得我疯了。
没……没事。可能真有点低血糖。我声音干涩。
我几乎是逃进了儿子的房间。
小宇坐在地毯上,专心地搭着一个积木城堡。不同颜色和形状的积木在他手里组合。
我看着他,看着那积木城堡。
然后我死死捂住了嘴,才没吓出声。
在我眼里,小宇手里的积木不再是玩具。每一块积木都闪烁着微弱的、代表不同结构稳定性的光晕。他每一次拿起、放下,我脑子里就自动生成无数条压力分析曲线。他正在搭的城堡,在我眼里是一个即将崩塌的糟糕结构,因为它底部有几处关键支撑点完全错了。
更可怕的是,我看着我的儿子。
我能看到他的骨骼肌肉比例近乎完美,我能看到他眼神里天生的、对空间和形状的敏锐直觉。周岭日记里那句罕见初始通透性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儿子,在他眼里,是个自然觉醒案例。
就在这时,我家门铃响了。
小雨去开门。门外传来周岭那平无波动的的声音。李太太,我烤多了些饼干,给孩子尝尝。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冲出房间,冲到门口。周岭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盘曲奇饼**干**。他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像个记录数据的仪器。
但他微微眨了一下眼。
就一下。
我瞬间读懂了他无声的警告。他是在提醒我,他随时可以再来一次校准。或者对小雨,对小宇。
我生生把所有的惊恐和质问压了回去,喉咙发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谢……谢谢周先生。
小雨高兴地接过饼干。周先生太客气了!总麻烦你!
不麻烦。周岭看着小宇的房间方向,像是随口一说,孩子的天赋,需要合适的环境才能成长。畸形的环境,只会浪费天赋,甚至导致痛苦。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转身回了对门。
我僵在原地,如坠冰窟。他听到了我和小雨的对话还是他根本无须听到他现在看我们,是不是像看一组打开盖子的数据模型
那天之后,我变了。
我看待整个世界的眼光彻底改变。走在街上,我看不到熙攘的人群,只看到移动的骨骼支架和生物电信号。看到楼宇,我看到的是承重结构和潜在的应力缺陷。看到飞驰的汽车,我看到的是空气动力学效率和能量损耗率。
我痛苦不堪。信息过载无时无刻不在冲击我的大脑。我曾经的人际关系、工作技能,在这种视野下变得可笑而低效。我无法再跟客户侃侃而谈,因为我总能一眼看穿他们语言逻辑里的漏洞和意图,这让我失去了一切圆滑和耐心。
我快被这种天赋逼疯了。
只有在看儿子时,这种痛苦会稍微减轻。我忍不住用我的新眼睛去指导他搭积木,告诉他哪里是关键支撑点。小宇惊讶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爸爸你好厉害!
他一点就通,甚至举一反三。他搭建的结构越来越惊人,完全超出六岁孩子的能力。小雨只当孩子突然开了窍,夸他聪明。
我却愈发恐惧。周岭说的自然觉醒,正在我眼前发生。而我,成了他的推手。
我必须结束这一切。必须让周岭把我变回去,或者……让他离开我们的生活。
一天晚上,我听到对门开关的声音。我透过猫眼看,周拎着那个金属盒子走向楼道信箱。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拉开门。他正蹲在信箱前,盒子打开,线路连接,蓝光闪烁。他吃惊地回头。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可能是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压倒恐惧。我冲过去,一脚踹在那诡异的信箱上!
木屑飞溅,蓝光爆闪,发出刺耳的电流嘶啦声!整个楼道灯光猛地一暗!
周岭脸色剧变,猛地拔掉连线合上金属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会引发不可控的结构熵增!
我受够了!我揪住他的衣领,把他顶在墙上,红着眼睛低吼,把你这些鬼东西从我家人身边拿走!把我变回去!否则我砸烂你屋里所有破机器!大不了一起完蛋!
周岭没有挣扎。他低头看看被毁坏的信箱接口,又抬头看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计算被打断的恼怒。
你的非理性扰动超出了阈值。他冷冷地说,优化终止。准备格式化吧。
格式化指的是像删除数据一样删除我
我心头一寒,却见他没有动武,而是伸手进了那个金属盒子。
我以为他要掏武器,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他拿出来的,是一副看起来非常普通的黑框眼镜。
最后一个选择。他把眼镜递给我,语气不容置疑,戴上它。或者,我启动全面‘消杀协议’,目标包括所有受影响的关联‘样本’。
关联样本小雨和小宇!
我盯着那副眼镜,手在抖。我知道这绝不只是眼镜。这是个选择。是保持现在这种痛苦而危险的清醒,还是戴上它,变回普通人,但代价是什么
他用我的家人威胁我。
我没有选择。
我颤抖着手,接过了眼镜。它的材质冰凉,比看起来沉重。
我最后看了一眼周岭那双非人的眼睛,一咬牙,戴上了眼镜。
世界,瞬间正常了。
那些该死的、无处不在的结构分析和数据流消失了。墙壁重新变回坚实的墙壁,儿子变回可爱的儿子,妻子变回温柔的妻子。楼还是楼,车还是车。
一切恢复了它表象应有的、我熟悉了三十多年的模样。
激烈的头痛和信息过载的恶心感潮水般退去。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
小雨对我突然戴起眼镜很奇怪。你近视了
啊……嗯,可能最近看手机多了,有点模糊。我含糊地应付过去。
对门的周岭,似乎也正常了。他不再往那个坏掉的信箱里放东西。那个金属盒子再没出现过。他上下班,偶尔碰到,会对我点点头,甚至有一次还对小宇笑了一下(虽然那笑容有点僵硬)。
他变成了一个稍微有点怪癖,但还算正常的邻居。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可我心底深处,知道有什么东西永久地改变了。
我偶尔还是会做噩梦,梦见那个布满蓝光的房间,梦见世界在我眼前分解成冰冷的数据流。
更细微的改变发生在我身上。我发现自己无法再真正融入过去的生活。和客户聊天,我总能瞬间本能地找到最高效的那条谈判路径,精准得可怕,让同事以为我开了挂。看到任何设计图纸或机械结构,我一眼就能指出最薄弱和最高效的环节,让工程师目瞪口呆。
那副眼镜挡住了直接的视觉,却没能完全屏蔽掉已经植入我思维深处的底层逻辑。
我变得异常高效,也异常……孤独。像一个用着老旧操作系统的电脑,却被迫安装了一个超出它理解范畴的核心插件。
一天夜里,我被轻微响动惊醒。身边小雨睡得很熟。
我轻轻下床,鬼使神差地走到客厅那幅巨大的结婚照前。照片里,我和小雨年轻的脸依偎在一起,笑得幸福。
我看着照片,看着看着,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扶了扶鼻梁上那副从未摘下的眼镜。
就在焦距调整的瞬间,透过冰冷的镜片,我看到照片里我和小雨的笑容底下,像素点之间,隐藏着一条极度微小的、如同水印般的淡蓝色代码丝线。
它蜿蜒贯穿了我们的肖像。
像某个巨大程序里,一段微不足道的注释。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我猛地扭头,视线穿过客厅,死死盯住家门。
仿佛能穿透那道厚厚的实木门板,看到对面那扇沉默的门。
它关着。
一直关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