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七月十五,亥时三刻,鬼门大开。
我赶着一辆破旧的骡车,正准备将最后一批贵客送往京郊的乱葬岗。骡车上,七口薄皮柳木棺材里,躺着的是刚从菜市口斩下的七颗头颅,怨气冲天。
突然,一辆八宝琉璃马车疯了似的斜插过来,惊得骡子一声长嘶,车轮死死卡进了桥缝。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跳下车,一鞭子抽在我的车辕上,唾沫星子横飞:你个贱民,瞎了你的狗眼!冲撞了贵人,把你剁了喂狗都不够!
车帘掀开,一张娇艳却冰冷的脸探了出来,她不耐烦地扫了我一眼:李四,别跟这种下等人废话。赶紧送我回府,晚了祖父又要唠叨我跟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了。
李四点头哈腰,临走前还一脚踹烂了我的车灯笼。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神情有些微妙。那女子,应该就是大元帅府的掌上明珠,柳卿卿。而她口中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应该就是我。
我摇了摇头,正打算把车弄出来,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样东西。
七口棺材中,第六口,棺盖被撞开了一道缝。
里面的贵客,不见了!
我浑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01
陈默,你小子怎么办事的!
钦天监,监正司,专门处理不干净东西的西偏院里,我的顶头上司,人称老钱头的钱主事,正拿着他那块盘了不知多少年的龟甲,急得来回踱步。
他山羊胡一抖一抖的,指着我鼻子骂:那可是‘血衣旦’!三百年前,唱红了整个京城的名角儿,就因为被权贵污了清白,穿着一身红戏衣,吊死在戏台正中央!怨气凝了三百年,前几日才刚刚从一口枯井里起出来,让你好生送去‘往生’,你倒好,半道上给我弄丢了!
我低着头,没敢吱声。这事儿,确实是我倒霉。
谁能想到,就在京城外的奈何桥上,能撞上当朝大元帅的亲孙女。
头儿,那柳家小姐的马车……我试图解释。
柳家哪个柳家老钱头愣了一下。
大元帅,柳擎苍的那个柳家。
嘶——老钱头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龟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他看着龟甲,脸上的肉都在抽搐,半晌才蹦出一句:你小子,真是流年不利,冲了太岁了!
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愁眉苦脸地揉着太阳穴:这下麻烦了。‘血衣旦’怨气极重,最恨薄情寡义的富贵人家。她刚脱困,必定会找地方吸取阳气恢复。柳家富贵泼天,这不就是送上门的肥肉吗更何况,还是他们把你撞了,这才让她跑出来的。这因果,算是结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那个便宜师父,在我下山前,非要给我算一卦,说什么我命里有一段金玉良缘,和一个贵女八字相合,能助我渡过命中大劫。
然后,他就把我的生辰八字送去了大元帅府。
柳家老爷子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同意了。
可笑的是,柳家上下,包括柳卿卿本人,恐怕都以为和我定亲的,是钦天监里某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绝不会想到,会是我这么一个专门跟死人打交道的仵作。
头儿,这‘血衣旦’会怎么样
怎么样老钱头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她生前是名角儿,死后自然也离不开戏台。我猜,她现在八成已经去了京城最大的戏园子‘百乐楼’。先是吸龙套的阳气,再是配角,等她恢复个七七八八,就会找上正主儿,附身在当红花旦身上,重唱她的那出《断头雪》。
一旦让她在午夜子时,唱完最后一折,吸收了满园看客的精气神,她就能化为‘红衣煞’,到时候,别说柳家,半个京城都得跟着遭殃!
我的心沉了下去。
老钱头看着我,眼神复杂:陈默,这事儿因你而起,也得由你了结。柳家的事,你不能直接插手,毕竟你现在的身份……太敏感。
我懂他的意思。
钦天监的存在,就是为皇家处理这些腌臜事的,不能摆在明面上。尤其是我这个未来的元帅府孙女婿,要是被人知道是个赶尸的,整个柳家的脸都要被丢尽。
这是‘镇魂钉’,这是‘遮阳符’,还有这瓶‘公鸡血’,省着点用,都是从我牙缝里省出来的。老钱头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塞给我,一脸肉痛。
记住,天亮之前,必须把‘血衣旦’给老子带回来!否则,你我,都得掉脑袋!
我攥紧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老钱头又叫住了我。
小子,你师父让你下山入世,历练红尘,可不是让你来送死的。他叹了口气,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油纸包,这是刚出炉的酱肘子,你师父托人捎来的,你垫垫肚子。记住,活下来。
我鼻子有点发酸,抓起酱肘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夜色里。
百乐楼,我来了。
柳卿卿,你最好祈祷,别让我再碰见你。
否则,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02
亥时五刻,百乐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台上的花旦正唱着《贵妃醉酒》,身段妖娆,嗓音清亮,引得台下叫好声一片。
我寻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眼睛却在四处打量。
整个戏楼里阳气混杂,人声鼎沸,暂时压制住了阴气的滋生。但我在空气中,已经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脂粉味的腐朽气息。
血衣旦来过了。
我将一杯混了公鸡血的茶水泼在地上,嘴里默念法诀。
一丝极淡的黑气,从后台的方向飘了出来,绕着戏台转了一圈,最后消失在二楼最豪华的一间包厢门口。
那里,挂着一个柳字的灯笼。
我心里冷笑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
我起身,绕到后台。
后台里乱糟糟的,几个跑龙套的戏子正围在一起,脸色发白地讨论着什么。
邪门了,真是邪门了!刚才还好好的,李三突然就跟丢了魂一样,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我摸了摸,身上冰凉,跟死人似的!
快去请大夫啊!
我挤进去一看,一个穿着兵卒戏服的年轻戏子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嘴唇发紫,印堂处,一抹黑气若隐若现。
阳气被吸,三魂丢了七魄。
再晚一步,就真成死人了。
我趁着众人不注意,将一张遮阳符贴在他的后心,指尖暗暗结印,对着他的印堂猛地一弹。
噗!
一声轻响,那抹黑气瞬间消散。
地上的李三闷哼一声,悠悠转醒,一脸茫然:我……我怎么了
众人见他醒来,都松了口气,只当他是中了暑,七手八脚地把他扶了起来。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我,已经消失不见。
看来,血衣旦已经吸了第一个人的阳气,恢复了些许。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台上的配角了。
我必须在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前,找到她。
我悄无声息地潜上二楼,那股腐朽的脂粉味越来越浓,最终,源头指向了柳家包厢旁边的一间杂物房。
房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
我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关上。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从怀里摸出三枚用朱砂浸泡过的铜钱,扣在指间,跟我回去,我保你一个全尸,让你入土为安。
黑暗中,没有回应。
但我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正从房间最深处的角落里弥漫开来。
你生前也是个可怜人,何必死后化为厉鬼,徒增杀孽,永世不得超生我继续劝道。
咯咯咯……
一阵女人的笑声,从黑暗中传来,那声音凄厉又哀怨,像是用指甲在刮着玻璃,让人头皮发麻。
可怜人你说谁是可怜人
一个穿着红衣戏服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身形高挑,脸上画着浓墨重彩的旦角妆容,但眼角却流下两行血泪,将妆容冲得一塌糊涂。她的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正是血衣旦!
那些男人,一边夸我唱得好,一边又想把我当成玩物。那个王爷,毁了我一生,最后还不是高官厚禄,儿孙满堂她怨毒地盯着我,这世道,对我们这些戏子,何曾有过半分公平!
我不要入土为安!我要唱戏!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要把我的《断头雪》,唱给全天下所有的负心汉听!
她情绪激动,周身的黑气瞬间暴涨,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我暗道不好,这娘们儿的怨气,比老钱头说的还要重!
你再执迷不悟,休怪我手下无情了!我将三枚铜钱往前一撒,口中喝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诛邪!
三枚铜钱成品字形,带着破风声,射向血衣旦的面门。
咯咯咯……就凭你
血衣旦身形一晃,化作一团黑雾,轻易躲开了铜钱。下一秒,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冰冷的手指,带着一股尸臭,抚上了我的脖子。
小道士,你的阳气,闻起来……好香啊……
03
我浑身汗毛倒竖,想都没想,反手就是一肘。
这一肘,我用上了师门秘传的金刚力,足以开碑裂石。
然而,手肘却打了个空。
血衣旦的身影再次消失,那股阴冷的触感也随之不见。
反应不错嘛,小道士。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忽远忽近,带着一丝戏谑。
我不敢大意,背靠墙壁,警惕地盯着四周。这杂物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戏服和道具,到处都是阴影,是她最好的藏身之所。
你以为躲起来就有用吗我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那瓶公鸡血,猛地拧开盖子。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头顶传来。
我抬头一看,血衣旦正像一只壁虎一样,四肢扭曲地贴在房梁上,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手里的瓶子。
好烈的阳气……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恐。
普通的公鸡血,对她这种级别的厉鬼,作用有限。但我这瓶,是取百只三年以上、从未交配过的纯阳童子鸡的鸡冠血,混以黑狗血、朱砂、桃木屑,在三清像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制成,乃是至阳至刚之物。
送你上路的人!
我不再废话,将公-鸡血往指尖一抹,凌空画符。
一道金色的敕字,在空中一闪而逝,直奔房梁上的血衣旦而去。
血衣旦怪叫一声,身形暴退,想要躲闪。但那道金符如影随形,瞬间印在了她的胸口。
滋啦——
一声像是烙铁烫在生肉上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焦臭味。
血衣旦惨叫着从房梁上摔了下来,胸口的红衣被烧出一个大洞,黑气不断地从伤口处逸散。
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oping的恐惧。
我记住你了……小道士……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撂下一句狠话,身形一晃,竟直接穿墙而逃!
我追到墙边,伸手一摸,墙壁冰冷坚硬,毫无异样。
让她给跑了。
我懊恼地一拳砸在墙上。还是太轻敌了,没想到她竟如此狡猾。
不过,她挨了我一记阳炎符,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害人了。她必须找一个阴气极重的地方,疗伤恢复。
我正思索着,隔壁包厢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卿卿!卿卿你怎么了
快!快传大夫!小姐晕倒了!
是柳家的包厢!
我心里一动,立刻贴到墙边,凝神细听。
只听见柳卿卿的丫鬟带着哭腔喊道:小姐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说冷,然后就……就晕过去了!身上好冰啊!
紧接着,是那个管事李四的声音:邪了门了!刚才那股冷风是从哪来的
我瞬间明白了。
刚才血衣旦穿墙而逃,带起的阴气,侵入了隔壁的柳卿卿体内!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阳气本就虚浮,哪里经得住百年厉鬼的阴气冲撞。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叹了口气,看来,这个闲事,我是不管也得管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柳家包厢门口,敲了敲门。
谁啊李四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在下陈默,钦天监当值,奉命巡查京城异动。听闻此地有异,特来查看。我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四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当他看清我的脸时,愣住了。
是你那个赶破车的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包厢。
包厢里,一个丫鬟正抱着昏迷不醒的柳卿卿,急得直哭。
柳卿卿躺在软榻上,俏脸苍白如纸,嘴唇发紫,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我一眼就看出,她印堂处,盘踞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黑气。
正是血衣旦留下的鬼气。
你看什么看!一个臭赶车的,也敢直视我家小姐李四回过神来,立刻挡在我面前,一脸的鄙夷和警惕,我不管你是什么钦天监还是亲爹监,赶紧给老子滚出去!要是惊扰了小姐,我扒了你的皮!
我没看他,只是盯着柳卿卿,淡淡地开口:她不是病了,是撞邪了。再过一刻钟,阴气入体,侵入心脉,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活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包厢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李四也是一愣。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李四色厉内荏地吼道。
信不信由你。我转身就走,一刻钟后,神仙难救。到时候,大元帅府的千金小姐,不明不白地死在戏园子里,你猜猜,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会有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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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了,忘了告诉你。冲撞她的那东西,就是被你们撞掉的。这因果,你们柳家,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说完,我不再停留,径直下了楼。
我知道,他们会来求我的。
04
我回到楼下大堂,重新要了壶茶,慢悠悠地喝着。
我在赌。
赌柳家人的傲慢,在柳卿卿的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台上的戏已经散了,客人们陆续离场,整个百乐楼渐渐安静下来。
我茶壶里的水,已经见了底。
就在我以为自己赌输了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李四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惶恐和哀求。
陈……陈大师!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他带着哭腔,差点就要给我跪下。
我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拂开他的手:你不是让我滚吗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四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声音清脆响亮,求大师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下人一般见识!只要您能救小姐,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哦做什么都行我挑了挑眉。
是!做什么都行!
好。我站起身,让你家小姐,亲自来请我。
李四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比哭还难看:大师,您这不是为难我吗小姐她……她现在根本动不了啊!
那就抬过来。我语气平淡,不容置疑。
这……这光天化日,哦不,这大庭广众之下,小姐千金之躯,抛头露面,这……这不合规矩啊!李四急得满头大汗。
规矩我嗤笑一声,是规矩重要,还是她的命重要
我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末。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李四看着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咬了咬牙,转身又冲上了楼。
我知道,他妥协了。
对付这种倨傲惯了的人,你必须比他更傲慢,把他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他才会真正地怕你,敬你。
很快,柳卿卿被两个健壮的仆妇,用一张软榻抬了下来。
她的情况,比刚才更糟了。
俏脸已经隐隐泛青,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那团盘踞在她印堂的黑气,也更加凝实了。
丫鬟小云跟在旁边,哭得梨花带雨。
周围还没走光的看客和戏班子的人,都围了上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不是柳家小姐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听说是中了邪了!
啧啧,真是红颜薄命啊……
李四护在软榻前,脸色涨红,却不敢发作,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就是要这个效果。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高高在上的大元帅府,也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我要让柳卿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放下她的高傲。
我缓缓走到软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想活命吗我问。
柳卿卿的睫毛颤了颤,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一道缝。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虚弱、恐惧,还有一丝……屈辱。
她看着我,这个被她视为下等人的赶车夫,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想活,就求我。我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声音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
柳卿卿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的眼中,瞬间涌上了屈辱的泪水。
我能感觉到,她的骄傲,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终于,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她用微不可闻,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字。
……求。
05
早这样不就好了。
我直起身,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伸出两根手指,并作剑指,指尖上,一抹淡淡的金光一闪而逝。
敕!
我一声轻喝,剑指迅速点在柳卿卿的印堂之上。
滋——
那团盘踞的黑气,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一声轻微的嘶鸣,瞬间被金光冲散,化为乌有。
柳卿卿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
那淤血落在地上,竟散发出一股腥臭的恶寒。
小姐!丫鬟小云惊呼一声,连忙上前为她抚背。
柳卿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却平稳了许多,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她缓缓坐起身,看着地上那滩黑血,再看看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疑惑,有后怕,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收回手,淡淡地说道,不过,这只是治标不治本。那东西的鬼气,已经侵入你的五脏六腑。若想根除,还需要后续调理。
还请大师……不,先生,出手相救!李四见状,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救她可以。我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李四,最后落在柳卿卿的脸上,不过,我有个条件。
先生请讲!只要我们能做到,万死不辞!李四急忙表态。
第一,今天在奈何桥上,你们惊了我的骡子,撞坏了我的车,踹烂了我的灯笼,这笔账,怎么算
李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双手奉上:这是五百两银票,是我们赔偿先生的损失!还请先生笑纳!
我没有接,只是看着柳卿卿。
柳卿卿咬了咬嘴唇,她何曾受过这种勒索。但形势比人强,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我微微福身:是卿卿鲁莽,冲撞了先生。这些赔偿,是应该的。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好。我这才从李四手中,抽走了一张面额最小的十两银票,车马损失,十两足矣。我不是强盗。
李四和柳卿卿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我折腾了半天,居然只要十两银-子。
那……那剩下的……李四有些不知所措。
剩下的,是我的第二个条件。我看着柳卿卿,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起,到你体内鬼气彻底清除为止,你,柳卿卿,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站着,你不能坐着。
什么!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李四和小云更是脸色大变。
这……这绝对不行!李四失声叫道,我家小姐是千金之躯,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跟一个陌生男人朝夕相处!这要是传出去,小姐的清誉还要不要了元帅的脸面何在
清誉重要,还是命重要我重复了刚才的话,眼神却变得冰冷,那东西已经盯上你了。你身上的贵气,是它最好的补品。离开我身边,不出三天,它必定会再次找上你。到时候,可就不是吐一口黑血那么简单了。
我这不是在危言耸听。
血衣旦在我这里吃了亏,又被我破了对柳卿卿的阴气侵蚀,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它一定会想办法,重新从柳卿卿身上,把失去的元气补回来。
柳卿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跟在这个粗鲁、神秘,甚至有些无赖的男人身边任他使唤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是,一想到刚才那种浑身冰冷,神魂仿佛要被拖入无尽深渊的恐惧,她就不寒而栗。
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好。
就在李四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柳卿卿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倔强和决绝。
我答应你。
06
小姐,三思啊!小云急得快哭了。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柳卿卿的语气不容置喙。她扶着软榻的边缘,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她走到我面前,虽然身高比我矮了半个头,气势上却丝毫不输。
我跟你走。但是,你必须保证,能彻底治好我,并且,不能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可以。我点头,我对你没兴趣。
柳卿卿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似乎我这句话,比任何轻薄的言语,都更让她感到冒犯。
我没理会她复杂的心情,对李四说道:去,备一辆马车,要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种。然后,你们都回去吧。记住,今天晚上的事,谁要是敢泄露半个字,后果自负。
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些看热闹的人,都吓得缩了缩脖子,纷纷散去。
李四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只能苦着脸去安排了。
很快,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停在了百乐楼门口。
上车。我对柳卿卿说。
柳卿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小云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先生,我家小姐金枝玉叶,还请您……小云还想再嘱咐几句。
啰嗦。我直接打断她,自己也跳上了车辕,拿起马鞭,驾!
马车缓缓启动,留下李四和小云在原地,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马车里,柳卿卿端坐着,一言不发。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咕噜声。
我们……去哪儿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我头也不回地答道。
马车没有驶向城中任何繁华的地段,反而一路向西,越走越偏僻。
最终,马车停在了我那间位于西偏院的小破屋前。
柳卿卿掀开车帘,看着眼前这间低矮、破旧,甚至有些漏风的屋子,好看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你就住在这里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有问题我跳下车,推开院门。
院子里,那辆被撞坏的骡车还停在那里,旁边是七口空荡荡的柳木棺材。一股淡淡的尸腐味和木头味混杂在一起,在夜风中显得格外诡异。
柳卿卿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扶着车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显然是被这阵仗给吓到了。
下来。我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
柳卿卿咬着牙,强忍着不适,下了马车。她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棺材,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推开房门,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没了。
今晚,你睡床,我坐这里。我指了指桌边的椅子。
柳卿卿看着那张床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被褥,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写满了抗拒。
怎么嫌弃我问。
她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柳小姐,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我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悠悠地说道,你不是来享福的。你现在,是一个随时可能被厉鬼索命的‘祭品’。而我,是你唯一的护身符。
我这里,虽然破,但每一个角落,都布下了我师门的独门禁制。别说区区一个‘血衣旦’,就是千年鬼王来了,也休想踏进一步。
我顿了顿,看着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离开。回你那金碧辉煌的元帅府,睡你那温暖舒适的象牙床。我保证,不出一个时辰,‘血衣旦’就会出现在你的床头,亲口给你唱一出《断头雪》。
柳卿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娇气。
她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默默地走到了床边,和衣躺了下去,背对着我。
我知道,她妥协了。
这一夜,相安无事。
我坐在桌边,闭目养神,实则灵识外放,警戒着四周。
而柳卿卿,大概是平生第一次,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伴着棺材和若有若无的尸腐味,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了。
我睁开眼,柳卿卿也惊醒了,紧张地坐了起来。
谁
陈……陈爷,是我,老钱头啊!门外,传来钱主事那标志性的公鸭嗓,只是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我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起身去开门。
门外,老钱头一脸死灰,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出大事了!陈默,出大事了!
昨晚……昨晚宫里……死人了!
07
宫里死人了我心中一惊,怎么回事
老钱头喘着粗气,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惊惧:昨晚子时,长乐宫的丽贵人,吊死在了自己的寝宫里!死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宫装,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红衣,勒痕!
是血衣旦!
她竟然没找地方躲起来疗伤,反而冒险潜入了皇宫!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皇宫有龙气镇压,别说她一个刚受了伤的厉鬼,就是千年老妖也闯不进去!
问题就出在这里!老钱头一拍大腿,急道,据说,丽贵人前几日从宫外,得了一件宝贝,是一支前朝的凤头钗。她喜欢得紧,日夜都戴着。我们的人检查过了,那支凤头钗上,怨气极重!
我瞬间明白了。
血衣旦不是自己闯进宫的,是被人带进去的!
她将自己的一缕残魂,附在了那支凤头钗上。丽贵人将凤头钗带入宫中,等于给她开了后门。到了夜晚阴气最重的时候,她便引动残魂,里应外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长乐宫,害了丽贵人,吸了她的阴元和贵气,不仅补回了昨晚的损耗,恐怕还道行大增!
好一个血衣旦,好狡猾的手段!
现在宫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皇上大怒,下令彻查!圣上已经知道昨晚钦天监丢了‘要犯’的事,下了死命令,今天天黑之前,要是再抓不到那东西,我们整个监正司,从上到下,全都得人头落地!老钱头面如土色。
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控制。
它不再是我和柳家的私人恩怨,而是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层面。
屋里,柳卿卿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地看着我:那……那东西,跑到宫里去了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如果昨晚她没有留在我这里,那今天早上,吊死在房间里的,会不会就是她
陈默,现在怎么办那东西吸了贵人,道行大增,又躲在皇宫里,我们怎么抓老钱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它不会一直躲在宫里。我沉声分析道,皇宫的龙气,对它来说,始终是巨大的威胁。它现在,就像一个吃饱了的贼,急着找地方消化‘赃物’。它一定会出宫。
那它会去哪
它生前是戏子,死后执念也在于此。它要唱《断头雪》,就需要一个盛大的舞台,需要足够多的‘观众’。我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今天晚上,是中元节的正日子,按照惯例,朝廷会在朱雀大街,举办盛大的‘盂兰盆会’,届时,半个京城的百姓都会前去观看。那里,就是它选好的,最后的舞台!
老钱头和柳卿卿的脸色,同时变得惨白。
如果真让血衣旦在盂兰盆会上发难,吸食成千上万百姓的精气神,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必须阻止它!老钱头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阻止我反问,我们现在连它在哪都不知道。而且,它已经盯上了我,只要我一露面,它肯定会躲起来,等盂-兰盆会再动手。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它为祸人间
我沉默了。
脑子里,各种念头飞速旋转。
硬碰硬,肯定不行。现在敌暗我明,必须想个办法,把它引出来,提前解决掉。
引蛇出洞……
需要一个诱饵。
一个让它无法拒绝,必须现身的诱饵。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身旁的柳卿卿身上。
她,是血衣旦最初的目标。
她身上,有它最渴望的富贵之气。
而且,她和血衣旦之间,已经结下了因果。
感受到我的目光,柳卿卿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她没有躲闪,反而迎着我的视线,轻声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一刻,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娇气和高傲,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08
我看着柳卿卿,心中闪过一丝犹豫。
这个计划,太危险了。
让她做诱饵,无异于将她置于虎口之下。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不行!绝对不行!老钱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是元帅的孙女,未来的……要是她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反问,‘血衣旦’狡猾至极,只有用它最渴望的东西,才能将它引出来。柳小姐身上的富贵之气,对它而言,就是无上的美味。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可是……
钱主事,柳卿卿突然开口,打断了老钱头的话,让他说下去。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将我的计划全盘托出。
今晚的盂兰盆会,我们照常进行。但是,我们要在朱雀大街的中心,搭建一个临时的戏台。我会让柳小姐,盛装打扮,坐在戏台下最显眼的位置。‘血衣旦’想要唱戏,看到如此完美的‘观众’和舞台,它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它一旦现身,附在某个戏子身上开始唱戏,就是它最专注,也是最脆弱的时候。届时,我会布下‘天罗地网’大阵,一举将它擒获!
太冒险了!老钱头还是摇头,万一……万一阵法失败了呢那东西第一个要害的,就是柳小姐!
不会失败。我的语气,充满了自信,我需要监正司所有人的帮助。在朱雀大街周围,按照九宫八卦方位,布下三-百六十面‘镇魂幡’。戏台周围,用黑狗血和朱砂画上符咒。最关键的,是柳小姐身上,我会给她一件我师门的护身法宝,足以抵挡‘血衣旦’的致命一击。
我看向柳卿卿:这个计划,关键在你。你必须表现得和平时一样,甚至更加骄傲,更加目中无人。你的这种气息,才能最大限度地吸引它。整个过程中,你可能会看到、听到一些非常恐怖的东西。你怕吗
柳卿卿沉默了。
她低着头,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我知道,任何一个女子,听到这样的计划,都会感到恐惧。
就在我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却缓缓抬起了头。
我怕。她坦然地承认,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但是,我也知道,这件事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那东西不会跑出来,更不会害了宫里的贵人。如果我的恐惧,能换来京城百姓的平安,能了结这段因果……我愿意。
我看着她,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产生了一丝敬佩。
好。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赌一把!
计划一定,整个钦天监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老钱头动用了所有的人脉,以为圣上祈福的名义,在朱雀大街中心搭建起了戏台。监正司的伙计们,则在我的指挥下,悄悄地在各处布下了阵法。
而我,则带着柳卿卿,回到了元帅府。
当李四和小云,看到我和柳卿卿一同出现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小……小姐!您回来了!
这位是……陈先生
他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我没有理会他们,直接对柳卿卿说:去,换上你最华丽的衣服,戴上你最贵重的首饰。打扮得越张扬越好。
然后,我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用红绳穿着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色玉佩,递给她。
把这个,贴身戴好。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取下来。这是你保命的东西。
这块玉佩,是我下山时,师父给我的三件法宝之一,名为养魂玉。它能温养神魂,抵御邪祟。最关键的是,它能替佩戴者,挡下一次致命的攻击。
柳卿卿接过玉佩,入手一片温润。她郑重地将它戴在了脖子上,藏进了衣领里。
我……好了。
半个时辰后,柳卿卿从内堂走了出来。
我瞬间,有些失神。
她换上了一身金丝织锦的宫装长裙,裙摆上绣着展翅的凤凰。头上戴着全套的珍珠头面,流苏垂下,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略施粉黛的脸庞,美得惊心动魄。
她就像一朵盛开在权力之巅的牡丹,高贵,冷艳,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华美。
很好。我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一丝涟漪,就是这样。记住,今晚,你就是全京城,最高傲的那个女人。
入夜,朱雀大街,人山人海。
盂兰盆会的盛况,吸引了无数百姓。
而在大街的中心,一座新搭的戏台,和戏台下那个最尊贵的席位,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柳卿卿端坐在席位上,身后站着我和伪装成护卫的老钱头。
她面若冰霜,眼神睥睨,将一个目中无人的豪门贵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戏台上的表演,换了一出又一出。
但,血衣旦迟迟没有出现。
老钱头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我的手,也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镇魂钉。
就在这时,一阵凄婉的胡琴声,突然响起。
一个穿着破旧戏服,脸上画着丑角妆容的老戏子,抱着胡琴,蹒跚地走上了戏台。
今夜,老朽为大家唱一出……《断头雪》。
他的声音,沙哑,苍老。
但他说出曲名的一瞬间,我身旁的柳卿卿,身体猛地一僵。
我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别怕,它来了。
09
那老丑角一开口,整个朱雀大街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他的嗓音,明明沙哑难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他。
风雪漫天……将军出征边关……奴家独守空房……
他唱的,正是血衣旦三百年前的成名曲。
我冷眼看着他。
不对。
他身上的阴气很弱,只是一个被迷惑了心智的普通人。
血衣旦不在这里!
这是一个圈套!它的目标,不是在盂兰盆会上大开杀戒,而是……调虎离山!
它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柳卿卿!
不好!我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柳卿卿的手,快走!
但,已经晚了。
就在我抓住她的那一刻,柳卿卿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
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妖媚,怨毒,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不再是柳卿卿!
咯咯咯……小道士,你上当了。
她的声音,变成了血衣旦那凄厉的女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设局吗你以为,我真的需要附在那些下等戏子身上唱戏吗
她,柳卿卿,大元帅的孙女,未来的王妃。用她的身体,唱一出《断头雪》,岂不是……更有趣
我浑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血衣旦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它根本就没想过要附身别人,而是直接冲着柳卿卿来的!
它利用那个老丑角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趁着我心神最松懈的一刹那,突破了我的防线,直接附在了柳卿卿身上!
快!动手!我对着老钱头大吼。
老钱头反应过来,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把桃木剑,刺向柳卿卿。
滚开!
柳卿卿一声厉喝,只是随意地一挥手。
一股强大的阴风,瞬间将老钱头掀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周围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整个朱雀大街乱成一团。
小道士,现在,没人打扰我们了。
柳卿卿一步步向我走来,她的十指,指甲变得又黑又长,闪着寒光。
你的阳气,你的道行,都将是我的!然后,我会用这具身体,嫁入王府,把那些薄情寡义的皇室宗亲,一个一个,全都杀光!
她狂笑着,猛地向我扑来!
我不敢用镇魂钉,怕伤到柳卿卿的本体。只能连连后退,同时从怀里掏出符纸,不断地打向她。
但这些符纸,打在她身上,只能稍稍阻碍她的行动,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吸食了丽贵人精气的血衣旦,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太多!
没用的!
柳卿卿一把撕碎了符纸,黑色的指甲,直取我的咽喉!
我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柳卿卿胸口的位置,突然爆发出了一阵耀眼的青光!
是那块养魂玉!
啊——!
血衣旦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了一般,猛地从柳卿卿的身体里被弹了出来,在半空中化作一道虚幻的红影。
柳卿卿的身体,则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连忙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陈……默……她虚弱地睁开眼,看着我,嘴角流下一丝鲜血。
别说话!我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
血衣旦被养魂玉重创,正是它最虚弱的时候!
机不可失!
我将柳卿卿轻轻放在地上,眼中杀意暴涨。
妖孽!纳命来!
我从怀里,掏出了最后三枚镇魂钉,并指如电,将全身的法力,都灌注其中!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三清敕令,诛邪!
三枚镇魂钉,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化作三道金光,成品字形,封死了血衣旦所有的退路!
不——!
血衣旦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它想逃,但在镇魂钉的锁定下,它根本无处可逃。
三道金光,瞬间穿透了它的身体。
它的身影,在金光中,开始寸寸消解,化为飞灰。
那张怨毒的脸,在消散前,死死地盯着我,和地上的柳卿卿。
最终,随着一声不甘的嘶吼,彻底烟消云散。
周围,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松了口气,只觉得全身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结束了。
我转头看向柳卿卿,她正躺在地上,气息微弱,昏迷不醒。她脖子上的那块养魂玉,已经碎成了齑粉。
我心中一痛,连忙爬过去,将她抱起。
柳卿卿!醒醒!
无论我怎么呼喊,她都没有反应。
她的神魂,在刚才血衣旦的附身和离体中,受到了重创。
虽然命保住了,但……她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10
三天后,大元帅府。
柳擎苍,这位戎马一生,威震朝野的老元帅,看着躺在床上,如同睡美人一般的孙女,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满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请遍了,都说小姐脉象平稳,身体无碍,至于为何昏迷不醒,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知道,他们看不出来。
柳卿卿丢了一魂一魄。
那一魂一魄,在血衣旦被镇魂钉打得魂飞魄散的瞬间,被阴煞之气冲散,不知飘向了何方。
陈……先生。老元帅看着我,声音沙哑,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沉默了。
办法,不是没有。
我师门有一秘术,名为招魂引,可以游走阴阳,寻找失落的魂魄。
但是,施展此术,需要以施法者的阳寿和精血为引。
而且,过程极其凶险。稍有不慎,我自己的魂魄,也会迷失在阴阳夹缝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有。我最终,还是开口了,但是,我需要元帅答应我一件事。
先生请讲!只要能救回卿卿,就是要老夫这条命,老夫也绝不皱一下眉头!老元帅激动地说道。
我若能救回柳小姐,我与她的婚约,就此作罢。我平静地说道。
老元帅愣住了。
他身后的李四和小云,也愣住了。
他们都以为,我会借此机会,要求立刻完婚,或者索要天大的好处。
却没想到,我提出的,是解除婚约。
为什么老元帅不解地看着我,卿卿她……虽然之前对你有些误解,但老夫看得出来,她对你,并非无情。而且,是你救了她,救了整个柳家,这份恩情,我柳家没齿难忘!
我与她,不是一路人。我摇了摇头,她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而我,只是一个行走在阴影里的赶尸人。强行绑在一起,对她不公平。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我那个便宜师父的卦象,已经应验了。
他说,她能助我渡过命中大劫。
血衣旦,就是我的劫。而她,用自己的神魂,替我挡下了最致命的一击。
我们之间的因果,已经了了。
看着老元帅还想再劝,我打断了他:元帅,救人要紧。
老元帅看着我坚决的眼神,最终,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好,老夫答应你。只要卿卿能醒来,一切,都依你。
当晚,我让所有人退出了房间。
我咬破指尖,用自己的精血,在地上画下了一个繁复的招魂法阵。
然后,我盘膝坐在法阵中央,神魂出窍,化作一道流光,遁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那个灰蒙蒙的世界里,我看到了无数的孤魂野鬼,看到了光怪陆离的景象。
我凭借着和柳卿卿之间那一丝微弱的联系,艰难地寻找着。
终于,在一条忘川河的支流边,我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虚幻身影。
是她。
我向她伸出手。
跟我回家。
……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透进了清晨的阳光。
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而床上,那个沉睡了三天三夜的女子,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月后。
京郊,官道。
我赶着一辆崭新的骡车,车上,是老钱头送我的几坛好酒。
钦天监的差事,我辞了。
血衣旦一事,皇上龙颜大悦,不仅没有追究钦天监的责任,还赏赐了许多东西。老钱头官升一级,成了监正。
他想让我留下,当个主事,被我拒绝了。
我还是喜欢,做一个自由自在的赶尸人。
陈默!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勒住骡子,回过头。
一匹火红色的骏马,停在我身后。
马上,柳卿卿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
她瘦了一些,但气色很好,眼神明亮,再也不见当初的娇纵和冰冷。
你要走了她问。
嗯,江湖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我笑了笑。
我听祖父说了,你解除了婚约。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她沉默了。
良久,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走到我面前。
我听小云说,我昏迷的时候,你一直守着我。我的头发,是你梳的。我的脸,是你擦的。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我没说话。
我祖父说,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我不是。我摇头,我只是个赶车的。
陈默,她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你还缺一个……跟车的吗
阳光下,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我看着她,愣住了。
许久之后,我笑了。
我对着她,伸出了手。
上来吧,我的……‘贵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