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明旭两年,我从富家千金变成了能熟练给他擦身的特护。
他醒来那天,白月光捧着玫瑰来求婚,我默默退到角落。
却听见他冷笑:你指甲是新做的,美甲胶水刺鼻味道我昏迷时闻了两年。
每次‘照顾’我十分钟,香水味留三天,想熏死谁
他忽然指向角落的我:而那个身影,替我擦身按摩手指粗糙,味道永远干净。
她才是我要娶的人,你滚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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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今天似乎被那束俗艳红玫瑰的甜腻香气压了过去。
苏晴就站在病床前,一身剪裁精致的香奈儿套装,衬得她身段玲珑,脸上妆容完美到看不出丝毫熬夜的痕迹,连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的柔顺。她捧着那束巨大的玫瑰,眼底漾着恰到好处的水光,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刚刚睁开眼不久的男人。
明旭,她的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我照顾了你两年,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可以嫁给你吗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她新做的水晶美甲上,折射出细小却刺眼的光斑。
我站在最角落的阴影里,背脊下意识地贴紧了冰凉的墙壁,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软肉。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我从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娇气包,变成了能熟练地给他擦拭身体、按摩肌肉、鼻饲喂食、甚至处理各种污秽物的特护。所有的体面、骄傲,一点点磨碎在了这间充斥着药水味和机器嗡鸣的病房里。
如今他醒了。他的白月光,他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来了。带着玫瑰,带着求婚的誓言。
而我,林晚,这个被他家族花钱雇来、却又顶着个可笑未婚妻名头的挡箭牌,是时候退场了。所有的付出,不过是为他人的盛大爱情,做了一套最称职、最沉默的嫁衣。
胸腔里堵得发慌,一股酸涩直冲鼻腔,我拼命压下,垂着眼,不敢再看那幅才子佳人即将终成眷属的画面,只在心里嘲弄自己这两年的痴傻。
病床上,明旭的脸色依旧带着长年昏睡的苍白,下颌线却已透出醒转后的冷硬锋锐。他深黑的眼眸初时还有些涣散,此刻却精准地聚焦在那束几乎要怼到他鼻尖的玫瑰上。
然后,他抬起了手。那只我曾小心翼翼按摩了无数遍、唯恐肌肉萎缩的手,皮肤下还透着青色的血管痕迹。
苏晴脸上顿时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和羞赧,几乎要将花束整个递到他怀里。
下一秒,明旭的手却猛地一挥——
啪!
那束娇艳欲滴、价格不菲的红玫瑰被狠狠掼在地上!花瓣零落,碎了一地的狼狈。
不可以!男人的声音嘶哑,却淬着冰碴一样的冷厉和嫌恶,滚!
整个病房霎时死寂。苏晴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人凭空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震得她耳膜嗡鸣,不知所措。
明旭甚至试图撑起身体,但躺了两年显然力不从心,只是这个动作已然带起一股骇人的戾气。他眼神如刀,刮在苏晴那张精心描绘的脸上。
老子是醒不来,又不是死了!他喘了口气,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粗粝,却字字砸得人生疼,嗅觉他妈没失灵!
你指甲是新做的,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又冷又毒,劣质美甲胶水那股子刺鼻味儿,我躺那儿动弹不了的时候,闻了整整两年!
苏晴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指甲上那些亮闪闪的水钻此刻看来廉价又可笑。
每次你来‘照顾’我,明旭的眼神愈发讥讽,掐着点,十分钟,一秒不多。完了那身熏死人的香水味,能在老子病房里赖三天!怎么,是想香死我好继承我遗产
他的指控一句接一句,砸得苏晴体无完肤,摇摇欲坠。她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发不出一个音。旁边原本等着道贺的明家亲戚和几个闻讯赶来的朋友,也全都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
谁能想到,一个昏迷两年刚刚苏醒的人,开口不是虚弱不是感动,而是这样精准又恶毒的清算
明旭的目光却像是厌极了眼前的脏东西,猛地一转,越过所有人,精准地钉死在了角落——钉死在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的我身上。
他抬起手指着我,动作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
而那个——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跟着他的手指,齐聚焦在我身上。惊疑、探究、难以置信。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整个人僵成了木偶,连呼吸都忘了。
只听见他那嘶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响彻死寂的病房。
那个身影!
我躺着的时候,是她给我擦身,按摩得手指粗糙!身上的味道永远只有干净的肥皂味,或者一点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闻着不恶心!
他的目光锁着我,像是猎人终于盯死了寻觅已久的猎物,带着一种暴戾的、不容抗拒的占有。
她才是我要娶的人。
说完,他像是耗尽力气,重重喘了口气,视线嫌恶地扫回面前脸色死灰的苏晴身上,吐出最后三个字。
你滚远点。
时间空间都凝固了。
我像被一道凭空劈下的闪电钉死在原地,四肢百骸窜过一种麻痹的震悚,耳边嗡嗡乱响,盖过了病房里一切细微的声响,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他说……什么
他要娶谁
巨大的、荒谬的、足以将她整个世界掀翻的惊骇海啸般扑来,让她完全失去了任何反应能力,只是呆愣地、僵硬地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那些视线里充满了比刚才目睹明旭怒斥苏晴时更浓烈的震惊、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迅速重新评估价值的算计。
苏晴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比病房的墙壁还要惨白。那是一种美梦骤然碎裂不仅成空更变成当众羞辱的极致难堪。她精心维持的完美面具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扭曲的震惊和怨毒。她看看病床上冷漠不屑的明旭,又猛地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我,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恨不得将我万箭穿心。
明旭……你、你糊涂了她声音尖利,带着不敢置信的破碎感,她是林晚!那个你家找来冲喜的!她就是为了钱!她……
拖出去。
明旭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厌烦和命令口吻。尽管他此刻虚弱地靠在床头,那份积威却瞬间回归,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直守在门口,同样被这惊天逆转弄得有些发懵的明家保镖一个激灵,立刻上前,不再是之前对待苏小姐那份客气疏离,而是毫不犹豫地一左一右请住了苏晴的胳膊。
苏小姐,请。
放开我!明旭!你看清楚!我才是……苏晴挣扎着,尖叫声刺耳,头发散了,套装也皱了,前所未有的狼狈。她被半强制地拖离病房,那双盈满了怨恨和不甘的眼睛死死地剜着我,直到房门隔绝了她的身影,那令人脊背发凉的目光似乎还烙印在空气里。
病房内陷入一种更诡异的寂静。
落针可闻。
那些原本可能是来沾喜气、或是探虚实、或是看热闹的亲戚朋友们,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有人惊疑不定地偷偷打量我,有人试图挤出笑容打圆场,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尴尬地搓着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所适从的安静,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提醒着人们这里依旧是病房。
而我,依旧是那个风暴中心却茫然无措的我。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虚幻感。两年来的每一天,我都习惯性地把自己缩在角落,降低存在感,履行着一个工具人的职责,默默等待他醒来,然后功成身退,或许还能得到一笔不错的辛苦费,从此两清。
我从未设想过眼前这种局面。
一秒地狱,一秒天堂不,这感觉一点也不像天堂,反而像被抛到了一个更高、更无所依凭的悬崖边,脚下是万丈迷雾,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黏在我身上,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些微妙的嫉妒和审视。我下意识地想把头埋得更低,把自己藏起来。
都出去。
明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耐烦,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众人如蒙大赦,又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互相对视了几眼,最终由一位看起来是明家长辈的男人带头,干巴巴地说了几句阿旭你刚醒好好休息、我们晚点再来看你,便纷纷鱼贯而出,临走前,几乎每一个人,目光都会在我身上微妙地停顿一下。
病房门轻轻合上。
世界终于清静了。
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一室狼藉的玫瑰花碎片,甜腻的香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诡异又突兀。
我僵硬地站在角落,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手脚冰凉,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该上前道谢还是该像个真正的护工一样先去收拾地上的残局或者……问他是不是真的清醒着,是不是认错了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过往两年所有的熟练和冷静在这一刻蒸发得干干净净。
就在我几乎要把自己的手心掐破的时候,病床的方向传来窸窣的动静,还有他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我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只见明旭试图调整一下靠坐的姿势,但显然,昏睡两年的身体并不听使唤。他只是微微一动,额角就沁出了细密的冷汗,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掠过一丝极力隐忍却还是泄露出来的痛苦之色。
那是一种从云端骤然跌回地面的真实。
他不再是刚才那个气势骇人、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霸总明旭,他只是一个刚刚苏醒、极度虚弱、连自理都困难的病人。
几乎是一种刻入骨髓的习惯,我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迈步上前,从角落的阴影里冲到了明亮的病床边。两年的护理经验让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住他不稳的肩膀,动作熟练又急切。
别乱动!你刚醒,肌肉还没恢复,会拉伤的!要什么我帮你调整床……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我撞進了他骤然抬起的眼眸里。
那双眼眸,不再是最初醒来时的涣散,也不是刚才怒斥苏晴时的冰冷暴戾,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黑。像是早已料到我会有此反应,他就那样静静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审视,看着我。
仿佛我所有下意识的关心和焦急,都被他这双骤然清醒冷静的眼眸,看了个透透彻彻。
我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扶他不是,收回也不是。
脸上猛地窜起一股热意,是窘迫,是慌张,还有一种心思被彻底看穿的难堪。
他刚才……是故意的故意表现出不适,引我过来
我像个傻子一样,轻而易举就跳进了他随手设下的条件反射陷阱里。
他看着我僵住的动作,和我脸上腾起的红晕,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然后,他极其缓慢地,靠回了枕头上,仿佛刚才那个试图移动而显得脆弱不堪的人根本不是他。
水。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带着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我猛地回神,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转身去倒水。指尖碰到微凉的玻璃杯壁,才稍稍镇定下来。小心地试了水温,又拿起旁边的棉签蘸湿。
转过身,他正看着我。目光落在我拿着水杯和棉签的手上。
那双手,早已不是两年前林晚精心保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了。长期的清洗、按摩、接触各种护理用品,指节变得有些粗糙,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透着一股属于劳动者的朴实。
我感觉到他的视线,那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温度,烫得我指尖微微一缩。
强作镇定地走过去,用棉签小心地湿润他有些干裂的嘴唇。他配合地微微张口,眼眸却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那眼神太深,太专注,让我根本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能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上的动作上,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工作。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棉签轻轻擦拭的细微声响,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林晚。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里猛地激起巨大涟漪。
我的手一抖,棉签差点掉下来。
两年了。从他昏迷后,很少有人连名带姓地叫我。明家的人叫我林小姐,医生护士叫我看护,或者直接叫喂。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叫出来,是什么感觉。
陌生,又带着一种惊心的熟悉。
我僵硬地抬起眼,终于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残留的暴戾,甚至还有一点……我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哑,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强装镇定的外壳。
是啊,为什么是我如果不是那场该死的意外,如果不是两家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如果不是我那个好父亲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出来冲喜讨好明家……我怎么会在这里
两年来的委屈、辛酸、不被理解的孤寂,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而出。
可我看着他苍白却锐利的脸,话到了嘴边,却又死死咽了回去。
说什么说我是被你家族逼来的说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挡箭牌还是说……我其实,有着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可笑又卑微的期待
最终,我只是重新低下头,避开了他迫人的视线,声音干涩地回答,
repeating着两年来对所有人说的那套说辞:是明老先生安排的……我来负责您的日常护理。
护理他重复了一遍,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然后,他极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嗤笑,又像是别的什么。
只是护理他追问,目光像钉子一样钉着我,那刚才,我说要娶你……你怎么不反驳
我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是啊,我刚才为什么像个哑巴一样,任由那颗炸弹落下,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却连一句你弄错了或者我不愿意都没有说
是被吓傻了是潜意识里……竟然可耻地生出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妄念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在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的沉默,似乎取悦了他。
他没有再逼问,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染上真实的疲惫。
我累了。他淡淡地说,仿佛刚才那个扔出重磅炸弹、搅得天翻地覆的人不是他,收拾干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独占。
还有,以后除了医生,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烦我。尤其是……你负责赶。
我怔怔地看着他闭上眼后显得格外清晰的睫毛轮廓,看着他苍白疲惫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杂乱无章地跳动。
地上玫瑰的碎片还在,甜腻的香气和消毒水味混合着,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醒了。
而他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世界,彻底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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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明旭的病房成了明家新的风暴中心,却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被严密保护起来,除了主治医生和几个指定的专家团队,以及我这个被他钦点的人,外人一律不得入内。明家那些心思各异的亲戚、闻风而动想来看望的商业伙伴,全都被客气却坚决地挡在了门外。
苏晴自然再没能踏进半步。听说她闹过,找过明家长辈哭诉,甚至试图通过媒体施压,但所有的动静都被明旭醒来后迅速重新掌控的局面无声地压了下去。偶尔有一次,我在走廊尽头似乎瞥见过她的身影,但很快就被保镖拦下隔绝了。那一次隔空的对视,她眼中的怨毒几乎能凝成实质,让我不寒而栗。
而我,则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忙碌和……无所适从。
明旭的康复训练强度极大。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根本无法容忍自己长时间的虚弱和无能。复健过程痛苦而枯燥,他却像是跟自己较劲,每一次都逼着自己做到极限。
我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复健室里。看着他咬着牙,在康复师的指导下,一次次试图抬起无力的手臂,一次次挣扎着想要站稳,汗水浸透病号服,额上青筋暴起,却从不肯发出一声痛哼。
有时候,他会因为极度疲累或者挫败而失控。仪器被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会暴怒地低吼,让所有人都滚出去。
每到这种时候,其他人都会噤若寒蝉地退开,只有我不能走。
他会赤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猛地转头盯住我,声音嘶哑而危险:你!过来!
我走过去,不发一言,拿起毛巾,替他擦拭额头上颈窝里的汗水,递上温水,或者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等他这阵突如其来的暴躁过去。
有一次,他试图自己从复健器械上下来,却因为高估了自己的腿力而猛地一滑。我离得最近,想也没想就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他大半的重量。他很高大,即使病了两年清瘦不少,那股下坠的力道依旧撞得我踉跄了一下,脚踝狠狠一崴,钻心地疼。
我却顾不上自己,急忙问:你没事吧
他靠在我身上,呼吸沉重地喷在我的颈侧,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他猛地伸手,不是推开我,而是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骇人的怒意,却不是冲我:谁让你挡的砸到你怎么办!不会叫别人吗!
我愣住了,脚踝的疼痛和被他抓疼的胳膊交织在一起,心里却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而泛起一丝古怪的酸涩。
康复师和保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他扶稳到轮椅上。
他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铁青着脸,指着我的脚对医生厉声道:给她看!现在!立刻!
医生不敢怠慢,连忙检查我已经迅速肿起来的脚踝。他只是扭伤,并不严重。
但他整个下午的脸色都极其难看,复健也提前终止。回到病房,他盯着我敷着冰袋的脚踝,眉头拧得死紧。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躲开,听到没有他命令道,语气硬邦邦的。
我没应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夜晚的陪护变得更加微妙。
他醒来后,似乎睡眠很浅,极易被惊醒。有时夜里,我会听到他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
有一次,我正靠在旁边的陪护椅上打盹,突然被一阵急促紊乱的呼吸声惊醒。抬头看去,监测他心跳的仪器数据有些波动,而他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头不安地摆动,冷汗涔涔。
我几乎是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床边,下意识地就像他昏迷时那样,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按揉他的太阳穴,低声哼起一段模糊的调子。那是我小时候做噩梦时,外婆会哼给我听的,不知道调子准不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两年来看他痛苦时,总会下意识地这样做。
按着按着,他的呼吸似乎渐渐平稳下来,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了些。
我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
却猛地对上了他骤然睁开的眼睛!
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没有丝毫睡意,清晰地倒映着我惊慌失措的脸。
他……根本没睡着还是被我吵醒了
我的手还僵在他的鬓边,收回来不是,继续放着更不是。
我……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词穷。
他静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停止了。他的眼神在夜色里深沉如海,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正在恢复力气的手,覆盖住了我停留在他太阳穴上的手。
他的掌心还带着虚弱的冰凉,却干燥而用力,将我的手指牢牢地按在了他的皮肤上。
肌肤相贴,一股战栗瞬间从接触点窜遍我的全身。
我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我的手,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那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只是为了按住那份安抚,好让自己继续入睡。
可我被他握住的手,却烫得像要燃烧起来。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
他就那样握着,一直没有松开。
直到天色微亮,他才沉沉睡去。而我,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不敢动,任由酸麻感从手臂蔓延到全身,心里乱成一团乱麻。
他开始偶尔会问起一些事情。
有时是漫不经心的。
这两年,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像是随口一问。
我正给他削苹果,闻言手顿了顿,谨慎地回答: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科技新闻,还有……
谁问这个了。他打断我,语气有些不耐,明华集团那个项目,后来是谁接手了
我愣了一下。明华集团的项目那是他昏迷前亲自在跟进的百亿级别的大案子。我怎么会知道
我……我不清楚。我老实回答,心里有些窘迫。这两年,我的世界只有这间病房和他的身体指标,外界那些商业风云离我太遥远了。
他瞥了我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
有时,他的问题会更……私人。
比如,他会突然问:我昏迷的时候,除了苏晴,还有谁常来
我报了几个明家走得近的亲戚和世交的名字。
他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我说完,他才状似无意地加了一句:你呢一直在这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低下头,继续削苹果,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嗯,明老先生给的薪水很高,我得对得起这份工作。
工作……他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落在我削苹果的手上,那眼神,让我觉得我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最让我心惊的一次,是他复健稍有起色,能够稍微流畅说话后的一天下午。
阳光很好,我推着他的轮椅到窗边晒太阳。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抛出了一颗炸雷。
听说,我出事那天,你父亲来找过我。
我的动作猛地停住,推着轮椅的手瞬间冰凉。
他像是没察觉到我的僵硬,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谈了没多久,我就出了车祸。倒是巧。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知道了什么他怀疑什么我爸当初到底跟他说了什么那场几乎夺走他生命的车祸……难道真的不是意外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我的脑海,让我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微微侧过头,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他的眼神逆着光,看不真切,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那两年,你守着的,到底是一个植物人,还是一个……罪证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松开了推着轮椅的手,惊恐地看着他。
他知道了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我父亲可能对他做的事知道我家欠他的知道我留在这里,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钱或者所谓的冲喜,更是因为我父亲做贼心虚,把我抵押在这里,祈求他的原谅或者……监视他的情况
巨大的恐惧和罪恶感瞬间将我吞没。
这两年,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艰难,在他这句轻飘飘的质问下,
suddenly变得可笑而卑劣。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否认忏悔无论哪一种,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我煞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神,却没有再逼问下去。
只是缓缓地转回头,重新面向窗外刺眼的阳光,留给我一个冷漠而疏离的侧影。
推我回去。他淡淡地命令,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只是我的幻觉。
从那天起,一种更复杂、更紧绷的东西横亘在了我们之间。
他不再问起过去的事,对待我的态度依旧时而暴躁,时而命令,甚至偶尔会出现那晚握住我手时的片刻诡异温存,但那双眼睛里,总是藏着一丝我无法穿透的迷雾和审视。
而我,则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次接触,每次对视,都让我心惊肉跳,既害怕他再次追问,又隐隐期待着……期待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
他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已经能在搀扶下短距离行走,言语也越来越流畅锐利,属于明旭的强势和威严正迅速回归。
这天下午,复健师给他加大了训练强度。结束时,他几乎虚脱,汗水将衣服完全浸透,连呼吸都带着颤抖。我照例上前帮他擦拭,换下湿衣服。
当我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他后背某一处皮肤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瞬间绷紧!
别碰!他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应激的剧烈反应。
我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
他喘着气,猛地转过头,眼神漆黑骇人,死死盯着我,像是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
这里,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恨意和无尽的厌弃,是苏晴那女人留下的。
我怔住了。
他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憎恶,仿佛那段记忆本身就是一个令人作呕的疮疤。
每次她来,‘照顾’我,他冷笑,笑声里淬着毒,就喜欢用她那做了恶心指甲的手指,假惺惺地在我背上摩挲,一遍,又一遍。
说我躺着不动,肌肉会僵硬。他的语气充满了讥讽,实际上,那力道,那划过皮肤的触感,只让我觉得像被冰冷的蛇爬过!恶心透顶!
昏迷的时候,意识是散的,但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却他妈记得清清楚楚!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额角青筋跳动,每次她碰过,那令人作呕的香水味和那种黏腻感,能让我烦躁一整天!
我彻底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困难。
原来……原来他都知道。
昏迷并不是毫无知觉。他只是被困在了一个无法动弹、无法表达的躯壳里。外界的一切,善意的,恶意的,虚伪的,真实的,他或许都以一种模糊而痛苦的方式感知着,铭记着。
那两年,我以为的默默付出,他感知到了多少那些我不得已的隐瞒和父亲可能存在的罪孽,他又洞悉了多少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我竟然会心疼他)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我撕裂。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通过我的眼睛,确认我是否听懂了他话里所有的屈辱和愤怒。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保镖的声音传来:明总,老先生来了。
明旭的父亲,明耀华来了。
明耀华的到来,像一股冷空气骤然侵入,瞬间打破了病房内几乎要令人窒息的对峙。
老人穿着一身严谨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拄着一根紫檀木手杖,脚步沉稳。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但那双与明旭极为相似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审视。他身后跟着两位助理,恭敬地停在门口。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身上,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看到明旭虽然消瘦但明显清醒锐利的眼神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沉。
然后,他的视线才转向我,只是极快的一瞥,没有任何温度,就像扫过一件家具。但我知道,那一眼已经足够他将我此刻的慌乱和明旭脸上未褪的戾气尽收眼底。
父亲。明旭率先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淡的疏离,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几乎失控的人不是他。他示意我帮他拉好衣服。
我连忙低头,手指微颤地替他整理好病号服,遮住那片他曾极度厌恶被触碰的皮肤,然后下意识地想退到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来恢复得不错。明耀华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评估。他走到病床前的沙发坐下,手杖顿在地面,发出轻微的闷响。
死不了。明旭回答得硬邦邦,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顶撞意味。
明耀华似乎并不在意儿子的态度,目光再次扫过我,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多亏了林小姐这两年尽心照顾。
我被点名,不得不抬起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明老先生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声音干巴巴的,连自己都觉得假。
嗯。明耀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转而看向明旭,既然醒了,有些事也该提上日程。集团内部这半年有些波动,几个项目停滞,需要你尽快回去稳定局面。你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医生说还需要一段时间复健。明旭语气平淡,急什么,该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抢也抢不走。他话里有话,眼神锐利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明耀华面色不变,只是手指在手杖上轻轻敲了敲:明旭,沉得住气是好事,但时机不等人。苏家那边……
苏家明旭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父亲,我以为我醒来那天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还是说,您觉得一个试图用劣质香水和指甲油熏死你儿子的女人,适合做明家的媳妇
他的话直接得近乎无礼,病房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明耀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平稳:苏晴那孩子是娇气了些,但苏家和我们合作多年,利益盘根错节。你昏迷期间,她时常来看望,外界都看着。有些事情,不是单凭个人喜恶就能决定的。
我的婚姻,什么时候需要由外界和利益来决定了明旭冷笑,眼神桀骜,何况,一个在我毫无反抗能力时,只会来添恶心的人,我明旭消受不起。至于合作他嗤笑一声,如果明家需要靠联姻来维持合作,那才是真的完了。
他顿了顿,目光忽然转向我,那眼神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残忍的专注。
而且,我觉得,他慢条斯理地说,每个字都砸在我的心尖上,比起一个只会让我反胃的女人,倒是这个……他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看着我因为紧张而煞白的脸,这个闻起来干干净净、在我动弹不得的时候没让我烂在床上的人,更顺眼点。
我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他怎么能……怎么能当着他父亲的面,用这种评价物品一样的语气说这种话!
明耀华的视线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不悦。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让我无所遁形,恨不得立刻消失。
林小姐确实辛苦。明耀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明家不会亏待她。一份丰厚的酬劳,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这话像是在肯定我的付出,却又泾渭分明地将我划在了外人和佣人的范畴,与明家媳妇的身份彻底隔绝开来。
酬劳自然是要给的。明旭接口,语气却带着一种故意的曲解,所以,我觉得,给她一个名分,就是最好的酬劳。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两年,不容易。
我猛地抬头看向明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明明怀疑我父亲,怀疑那场车祸,怀疑我留在这里的动机!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到风口浪尖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与他父亲对抗,拿我当棋子!
明耀华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明旭,婚姻不是儿戏!林小姐的家世……
家世明旭再次打断,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父亲,我们明家什么时候需要靠女人的家世来锦上添花了还是说,您觉得我明旭醒过来,还需要一个女人的娘家来撑腰
他这话狂妄至极,却也精准地戳中了明耀华这类人的某种心态。
明耀华沉默了片刻,眼神锐利地在明旭脸上和我身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病房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他缓缓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身体还没好全,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尽快康复,回集团主持大局。至于林小姐……
他看向我,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一种上位者打发人般的疏离: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吧,这里我会安排更专业的护理团队接手。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要让我走。
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处理方式。把我这个麻烦从明旭身边调开,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我下意识地看向明旭,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他会怎么办顺从了他父亲的意思那我这两年的坚持,以及他醒来后那些令人迷惑的言行,又算是什么一场笑话
明旭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甚至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
父亲,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执拗,恐怕不行。
明耀华皱眉。
明旭抬起眼,直视着他的父亲,眼神强势得根本不像一个刚刚苏醒的病人:我习惯了她的照顾。别人,他顿了顿,语气轻蔑,我不习惯,闻着味都不对。
他再次用了闻这个字,像是在强调某种只有他才能感知的、荒谬的归属感。
而且,他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威胁性,我昏迷时发生的一些‘小事’,恐怕只有她最清楚。我还需要她……慢慢告诉我。
小事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明耀华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盯着明旭,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地较量着。我站在一旁,仿佛能听到冰面碎裂的咔嚓声。
最终,明耀华率先移开了视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警告:既然你坚持,那就随你。但明旭,记住你的身份,凡事要有分寸。
说完,他不再多看我们一眼,拄着手杖,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明旭,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明旭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一股赌赢了的、冰冷的得意。
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吓到了
我没说话,心脏还在狂跳。
他睁开眼,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现在,你还觉得留在这里,只是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吗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
恐惧还在,疑惑更多,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却莫名地涌了上来。
那场车祸……我声音颤抖,却坚持问了出来,你刚才对我父亲……你怀疑他,是不是
他看着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
林晚,他说,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