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孟晴,二十八岁,市纺织厂的女厂长,亲手把个二十岁的穷学生周昂捧上了天。我砸下血本,在全市唯一的涉外饭店给他办庆功宴,庆祝他拿了大学生英语竞赛头奖。宴会尾声,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撞了进来,醉醺醺地揪住周昂的耳朵,周昂,你小子长本事了啊庆功宴都不叫上你老家的婆娘,怕我把你那点中看不中用的丑事抖出来她咯咯笑着,怎么,攀上城里吃商品粮的官太太,就想把糟糠妻踹了周昂脸都白了,死死捂住她的嘴:陈娅,你别在这发疯!她委屈地眨着眼:当初是谁说怕弄疼城里姑娘,拿我练手现在长本事了,就不认人了回头看见我,她把一串钥匙塞我手里:这小子的房门钥匙,以后我不给他暖床了。你记着,他胃不好,不能吃辣,袜子得拿开水烫了再洗……我捏着那串冰凉的钥匙,反手就砸回了她脸上:你稀罕就自己留着,犯不着在我面前演这出苦情戏。
01
陈娅捂着瞬间红肿的脸,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周围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砸出去的那串钥匙上。
周昂急了,一把推开陈娅,冲我吼道:孟晴!你凭什么打人她一个小姑娘,你跟她计较什么!
他那副护犊子的模样,好像我才是那个拆散他们苦命鸳鸯的恶毒女人。
我还没说话,周昂已经心疼地扶起陈娅,柔声哄着:娅娅,疼不疼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吹着陈娅脸上的红印,那股紧张和珍视,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哪怕是我为了给他跑项目,喝酒喝到胃出血进了医院,他也不过是提着一瓶罐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注意身体。
宾客们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啧啧,孟厂长这是养了只白眼狼啊。
可不是嘛,钱花了,人还跟着老相好跑了,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我只觉得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孟晴,十六岁进厂,从女工干到厂长,把一个快倒闭的厂子做到全市的纳税大户,什么风浪没见过今天竟然在一个黄毛丫头和自己亲手捧起来的小白脸身上栽了跟头。
陈娅被周昂护在怀里,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眼神里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和得意。
她抽噎着开口:周昂哥,算了,都怪我……我不该来打扰你的……孟厂长是城里人,有身份,我……我配不上你……
这茶言茶语,放在二十年后,高低得是个王者级别。
周昂果然更心疼了,他瞪着我,眼里满是失望和愤怒:孟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娅娅是我老家的未婚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让她受了委屈,就是打我的脸!
未婚妻我气笑了,周昂,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来城里上大学这两年,是谁给你交的学费是谁让你从一个穿着破洞裤的穷小子,变成现在人模狗样的大学生你现在跟我提你的未-婚-妻
我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嘴硬:那是我凭本事考上的大学!你的钱,我会还你的!
还我环视一周,指着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手腕上锃亮的上海牌手表,你拿什么还就凭你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家,还是凭你这个只会依附女人的软骨头
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我托人找关系,花大价钱给他置办的为的就是让他能在同学面前抬得起头。
现在,这些都成了我眼里的笑话。
周昂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陈娅见状,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大哭:孟厂长,求求你,你别怪周昂哥!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都冲我来!周昂哥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只是他忘不了我……
她这一下跪,直接把我架在了火上烤。一个农村来的小姑娘,给我这个女厂长下跪,传出去,我孟晴就成了仗势欺人的恶霸。
我看着她埋在我腿间,肩膀一耸一耸,看似哭得伤心,嘴角却藏着一抹不易察arik的笑。
好一招以退为进。
周昂看到陈娅下跪,彻底疯了,他冲过来想拉开我,被我身边的助理小王拦住了。
孟晴!你敢让娅娅给你下跪!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演戏的陈娅,又看看暴怒的周昂,心里一片冰凉。
我慢慢蹲下身,凑到陈娅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丫头,手段不错。不过,我玩剩下的东西,你捡回去,也别太得意。
陈娅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直起身,看也不看周昂,对所有人宣布:今天这顿饭,算我请大家的。就当是……给我孟晴这两年的眼瞎,办一场追悼会。
说完,我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像是在为我这段荒唐的感情画上句号。
身后,是周昂焦急的呼喊和陈娅压抑的哭声。
朋友圈这个年代还没有。但流言蜚P语的传播速度,比任何网络都要快。
我能想象,明天整个纺织厂,乃至全市,都会流传着我孟晴被一个穷学生抛弃的笑话。
我冷笑着发动了汽车。
二十岁的男大学生,满大街都是。我孟晴,还缺一个不成
02
第二天我刚到厂里,空气中的气氛就不太对劲。
车间门口,几个女工聚在一起,对着我指指点点,看见我走近,又立刻作鸟兽散,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幸灾乐祸。
我的秘书小李抱着一沓文件走过来,脸色有些为难:孟厂长,您……别往心里去。
说什么了我头也没抬,径直走向办公室。
就……就说您……被那个大学生给甩了,说……说您养了个白眼狼……小李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阳光刺眼。我拉上百叶窗,整个屋子暗了下来,也隔绝了外面那些窥探的目光。
让他们说去,我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暖了暖冰凉的手指,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一个个撕了不成这个月的生产报表拿来我看看。
小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报表放在了我的桌上。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数字上,但昨晚的画面却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反复播放。周昂的怒吼,陈娅的眼泪,宾客们同情又嘲讽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得我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我孟晴不是没感情的铁人。两年,我确确实实是把周昂当成未来的伴侣来培养的。我欣赏他的才华和上进心,心疼他的窘迫和不易。我以为我们之间,就算一开始有利益的成分,也早已处出了真感情。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下午,市里主管工业的张副市长打来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小孟啊,最近个人生活上……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要注意影响啊。你现在是我们市的标杆女企业家,多少人盯着你看呢。
我捏着电话听筒,指节泛白,嘴上却平静地回答:谢谢张市长关心,没什么大事,一点私人误会,已经处理好了。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连市领导都知道了,可见这事传得有多快,多难听。
处理好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处理好。
真正的暴击,在傍晚时分到来。
小李慌慌张张地跑进我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张纸,气得脸都红了:厂长!您快看!这……这太过分了!
我接过那张纸,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是周昂的。
标题是——《一份迟来的自我检讨》。
我,周昂,A大外语系学生,在这里向所有人承认我的错误。我被城市的浮华蒙蔽了双眼,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所腐蚀,一度迷失了自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甚至……险些抛弃了与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陈娅同志。在陈娅同志的帮助下,我幡然醒悟。她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让我找回了革命青年应有的纯洁和本真。在此,我与孟晴厂长划清界限,并对她过去两年在经济上对我的‘资助’表示感谢,但我不会接受任何建立在不平等关系上的‘馈赠’。从今往后,我周昂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
这封所谓的检讨信,被贴在了A大的公告栏上,最显眼的位置。现在,这份手抄件,已经传遍了我们厂的每一个角落。
糖衣炮弹、资产阶级、划清界限。
好,好一个周昂。
他这是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用踩低我来洗白他自己,把他抛弃资助人的行为,美化成迷途知返、回归初心的壮举。
他不仅要和我分手,还要在道德上,彻底判我死刑。
办公室里死一般地寂静,我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小李在一旁急得快哭了:厂长,这……这就是污蔑!是人身攻击!我们去告他!去学校找领导!
告他我慢慢地把那张纸折起来,再折起来,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紧紧攥在手心,告他什么告他忘恩负义,还是告他薄情寡义这些,法律可不管。
那我们怎么办就任由他这么泼脏水吗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百叶窗的一角。楼下,三三两两的工人聚在一起,对着我的办公室方向指指点点。那张检讨信正在他们手中传阅,像一个烫手的山芋,也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的笑话。
小李,我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通知下去,从今天起,厂里停止对A大贫困生周昂的一切资助。另外,去财务支一千块钱,送到A大校办,就说是我个人捐赠的,成立一个‘励志奖学金’,专门奖励那些品学兼优、自立自强的贫困生。
小李愣住了:厂长,您这是……
他不是要靠自己吗我成全他。我看着小李,一字一句地说,我还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孟晴看得上的,是雪中送炭的恩情,不是摇尾乞怜的骨头。有些人,不配。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周昂,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垮我吗
你太小看我孟晴了。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03
没了我的资助,周昂的日子瞬间从云端跌回了泥里。
听说他搬出了我给他租的单间,住回了八个人一间的宿舍。每天啃着最便宜的窝窝头,就着免费的菜汤。他那身的确良衬衫和上海牌手表,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大概是卖了换成了生活费。
陈娅倒是寸步不离地陪着他,每天给他送饭、洗衣服,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小的阁楼,靠给别人缝缝补补赚点微薄的收入。
两人出双入对,在校园里上演着一出患难与共、情比金坚的戏码,成了不少人眼中的爱情典范。
周昂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感觉。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仗女人的小白脸,而是成了一个有骨气、有担当的男人,靠着未婚妻的辛劳和自己的奋斗,顽强地对抗着资产阶级的腐蚀。
只是这份骨气到底有多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个月后,小李告诉我,周昂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在课堂上晕倒了。
我正在审阅一份关于引进德国新生产线的计划书,闻言只是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厂长,听说……陈娅想来找您,被学校保安拦住了。小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
拦得好。我翻过一页文件,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个圈,以后他们两个,都别让他们踏进厂区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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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那个励志奖学金在A大颁发了。我亲自出席了颁奖仪式。
那天我穿了一身挺括的蓝色西装套裙,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站在主席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而朝气的脸。
我看到了人群中的周昂。
他瘦了,也黑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站在角落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他身边的陈娅,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一脸警惕,像护着自己领地的小兽。
我目不斜视,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鼓励学生们要自强不息,要用知识改变命运,更要懂得感恩和回馈。
我孟晴也是苦出身,所以我愿意帮助那些和曾经的我一样,有梦想、肯奋斗的年轻人。但这笔钱,不是给所有人的。它只给那些挺直了腰杆,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未来的人。那些企图走捷径,甚至把别人的善意当成理所当然,反过来还要踩一脚的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尊重和帮助。
我的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到周昂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陈娅的脸则是一阵红一阵白,拉着周昂匆匆挤出了人群。
那是我第一次,从这场闹剧中,感受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但这远远不够。
我要的不是他一时的狼狈,而是让他从根上明白,他当初的选择,错得有多离谱。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我为了一个技术难题,和新来的总工程师谢远在办公室讨论到深夜。谢远是海归,三十出头,话不多,但专业能力极强,是我们厂花大价钱从上海挖来的。
我们刚讨论完,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孟厂长,我送你回去吧。谢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绅士风度。
我点点头,没跟他客气。
车开到我家楼下,我刚要下车,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单元门口的屋檐下,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是周昂。
他看到我的车,像看到救星一样冲了过来,不顾冰冷的雨水,用力拍打着车窗。
晴姐!晴姐!你开门!我有急事找你!他喊得声嘶力竭。
我皱了皱眉,没有动。
谢远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把车窗升起了一点,隔绝了外面嘈杂的雨声和呼喊。
周昂见我不开门,更加疯狂了。他绕到车头,张开双臂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任由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
孟晴!你开门!娅娅出事了!她需要钱做手术!求求你,借我点钱!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他哭了,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求求你了!
我看着车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他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在庆功宴上指责我时的意气风发
我摇下车窗,冰冷的雨丝瞬间飘了进来。
周昂,我的声音比雨水还冷,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借钱给你
04
周昂的身体在雨中剧烈地颤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晴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我不该写那封信,不该说那些混账话……都是我鬼迷心窍……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娅娅她……她被车撞了,现在躺在医院里,医生说再不动手术腿就保不住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配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确实有几分可怜。
要是在以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她被车撞了,你应该去找肇事司机,去报警,而不是来找我。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司机跑了!我报警了,但是找到人需要时间,可手术等不了啊!周昂的脸上满是绝望,晴姐,我求你了,就当是我借的,我以后一定会还你,我给你打欠条!
欠条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周昂,你拿什么来还你连自己的学费都交不起了,你凭什么觉得你的‘欠条’还有信用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进了他最痛的地方。
周昂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现在一无所有,连最基本的信用都破产了。
车里的气氛有些凝滞。旁边的谢远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前方,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与他无关。但他身上那股沉稳的气场,却无形中给了我一种支撑。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
周昂,当初在全校面前跟我划清界限的是你,现在跪在雨里求我借钱的也是你。你不觉得……很难看吗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未婚妻需要手术,你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去想办法,去借,去凑,哪怕是去卖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跑来向前女友摇尾乞怜。
我……
滚。我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对谢远说:开车。
谢远没有丝毫犹豫,发动了汽车。
周昂踉跄着被车头顶开,摔倒在泥水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的车绝情地从他身边驶过,消失在雨幕中。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趴在地上,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回到家,我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我胃里暖烘烘的。
我不是圣母,做不到以德报怨。
你周昂有骨气,要靠自己,好啊,我成全你。现在遇到困难了,又想回头来找我这个资产阶级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二天,我让小李去打听了一下。陈娅确实出了车祸,右腿粉碎性骨折,手术费要三千块。在八十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周昂求遍了所有他认识的人,没借到一分钱。他那些所谓的朋友,在他风光时围着他转,在他落魄后,躲他像躲瘟神。
他最后没办法,去医院血站卖了血,换来了几十块钱,对于高昂的手术费来说,杯水车薪。
就在周昂走投无路的时候,事情又出现了转机。
A大的校领导听说了这件事,考虑到影响,出面组织了一场募捐。老师和同学们多多少少都捐了点。
最关键的是,我设立的那个励志奖学金,第一届的获奖者,一个叫李哲的农村学生,把他刚拿到手的一千块奖金,全部捐给了陈娅。
这件事被校报大肆报道,李哲成了新的励志榜样,而周昂,则成了这篇报道里被同情和帮扶的反面教材。
用我给的钱,救了他未婚妻的命。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讽刺。
手术费凑够了,陈娅的腿保住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几天后,陈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我们厂门口。
这一次,她不是来闹事的。
她指名道姓,要见我。
05
我让小李把陈娅带到了我的办公室。
几天不见,她憔悴了很多,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原本那双还算有神采的眼睛,此刻也黯淡无光。她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拄着拐杖的样子,看着有几分狼狈。
她在我办公桌前站定,没有了上次的嚣张和挑衅,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坐吧。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了,动作有些笨拙。
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陈娅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桌上,推了过来。
孟厂长,这是……周昂卖手表和衬衫的钱,还有……还有我们这几个月攒下的一点,一共是二百三十七块五毛。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我知道这不够,离您给他的,差远了。但是……我们先还这些,剩下的,我们会想办法,砸锅卖铁也会还给您。
我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手帕包,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零零散碎的毛票和几张大团结。
我没动。
孟厂长,我知道,我们对不起您。陈娅的眼圈红了,那天在饭店,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您……周昂他……他也是一时糊涂。他写那封信,不是真心的,他只是……只是想在我面前,争口气……
争口气我笑了,所以,他的‘气’,就是建立在把我的名声踩在脚底下的基础上
陈娅的脸白了白,低下了头:对不起……
道歉就不必了。我打断她,我今天见你,不是来听你道歉的。钱你拿回去,我孟晴给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管是钱,还是人。
我的话很绝情,陈娅的身体抖了一下。
孟厂长,她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我求求您,您再给周昂哥一次机会吧!他真的知道错了!他现在每天除了上课,就去工地搬砖,晚上还去抄书赚钱,他想把钱还给您!他……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冷冷地说,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是……陈娅咬着嘴唇,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孟厂长,我……我配不上周昂哥。他是有才华的人,他应该有更好的前途,不应该被我这个农村丫头拖累。您……您比我更适合他。只要您愿意让他回到您身边,我……我马上就回老家,我保证,这辈子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我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她来找我的可能,或哭或闹,或威胁或哀求,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要把周昂,还给我。
我看着她那张年轻而认真的脸,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陈娅,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在你眼里,周昂是个什么是个东西吗你想抢就抢,想还就还
陈娅被我问得一懵,呆呆地看着我。
当初你跑到我的宴会上,宣示主权,把他从我身边抢走。现在你觉得他是个累赘,养不起了,又想把他塞回给我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当我是什么是收破烂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陈娅慌乱地摆着手,眼泪掉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周昂哥跟着我,太苦了……他本来可以有大好前程的……
所以你就想把他推给我,让我继续给他‘大好前程’我冷笑一声,陈娅,你到底是爱他,还是在卖他
我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娅的心上。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他这么毁了自己……他晚上做梦都在喊你的名字……他说对不起你……他说他后悔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压抑又绝望的哭声。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觉得一阵深深的疲惫。
为了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斗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到头来,值得吗
你走吧。我转过身,不想再看她,把你的钱也拿走。告诉周昂,他欠我的,不是钱。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陈娅哭着被小李送走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我看着窗外,天空灰蒙蒙的。
周昂,你后悔了
晚了。
这个世界,最不值钱的,就是后悔。
06
送走陈娅后,我的生活似乎彻底恢复了平静。
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厂引进德国生产线的事情上。那段时间,我和总工程师谢远几乎天天泡在一起,从设备选型到厂房改造,从技术谈判到人员培训,每一个环节都亲力亲为。
谢远是个非常出色的工作伙伴。他严谨、博学,而且有一种沉静的力量。不管遇到多棘手的难题,他总能条分缕析,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们经常在办公室讨论到深夜,饿了就一起去厂里食堂吃碗面。他话不多,但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或者在我陷入僵局时,提出一个全新的思路。
有一次,为了攻克一个技术壁垒,我们俩在车间里待了整整两天两夜。最后问题解决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我累得直接瘫坐在地上,不顾满身的油污。
谢远递给我一瓶水,自己也靠着机器坐了下来。他脱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灯光下,我才发现他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没有了眼镜的遮挡,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
孟厂长,你是我见过的,最拼的女人。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没办法,手底下几千号人等着吃饭呢。我苦笑了一下。
不,他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你不是为了他们,你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有股劲,不服输。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似乎看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坚强,看到了我内心深处那个咬着牙、不肯向命运低头的自己。
那一刻,我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我们之间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微妙。厂里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我和谢总工走得近。我听了,只是一笑置之。我孟晴已经成了全市的名人,不在乎再多一条花边新闻。
而周昂和陈娅那边,似乎也陷入了死局。
陈娅的腿恢复得不好,落下了病根,走路一瘸一拐的。她没办法再去做那些缝缝补补的零活,只能待在那个狭小的阁楼里。
周昂的学业也一落千丈。他挂了好几门功课,拿到了学校的留级察看通知。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如今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充满了阴郁和不甘。
听说他们经常吵架。
为了钱,为了前途,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曾经所谓的患难真情,在日复一日的贫穷和绝望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有一次,小李去市里办事,回来后表情古怪地告诉我,她看到周昂了。
在哪我随口问。
在……在百货大楼门口。小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他……他在跟一个女的拉拉扯扯,好像在要钱。那女的骂他,说他一个大男人,吃软饭吃到不要脸……
我签字的手顿住了。
那女的,长什么样
挺时髦的,烫着大波浪,穿着连衣裙,看着像个……个体户老板娘。
我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签完了字。
周昂,你还是没变。
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能靠自己站起来的人。你需要的,永远是一根可以让你攀附的藤。
从前那根藤是我,后来是陈娅。现在陈娅这根藤断了,你又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下一根。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把他当成对手,费尽心思地布局,想看他后悔,想让他痛苦。
可他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
他就像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我曾经想把他塑造成器,结果弄了自己一身脏。现在我走开了,他烂得更快了。
就在我以为我和他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是周昂的母亲。
一个满脸风霜、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农村妇人,带着她的准儿媳陈娅,跪在了我的办公室门口。
07
孟厂长!求求你,救救我家昂子吧!
周昂的母亲一见到我,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干瘦的身体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喊。她身边的陈娅也跟着跪下,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流泪。
办公室门口瞬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我皱了皱眉,对小李说:把人扶起来,带到会客室。
在会客室里,周昂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周昂因为挂科太多,又交不起下一年的学费,被学校劝退了。
这对一个把考上大学当成祖坟冒青烟的农村家庭来说,无疑是天塌了。周昂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整个人都废了,天天酗酒,喝醉了就打陈娅。
前几天,他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一个开录像厅的老板娘,比他大十几岁,死了丈夫,有点小钱。那老板娘看上了周昂年轻,长得又好,就勾搭上了。
周昂为了钱,半推半就地跟了人家。
结果被陈娅发现了。两人大吵一架,周昂失手把陈娅的腿又给打伤了。
那个狐狸精!她就是个扫把星!周昂的母亲一边骂,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孟厂长,我知道,我们家昂子对不起你!他猪油蒙了心!可他本质不坏啊!他现在被那个女人迷住了,天天住在录像厅不回家,连学都不上了!求求你,你去跟他说说,他最听你的话了!你让他回来,让他跟陈娅好好过日子啊!
我听着这番颠倒黑白的话,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大娘,我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你是不是搞错了周昂听谁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要跟谁过日子,更是他的自由。你来求我,是求错了人。
没错!就是求你!周昂的母亲突然激动起来,指着我说,要不是你!我家昂子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你把他带坏了!你用钱把他砸晕了头,让他忘了本!现在你甩手不管了,他学坏了,你倒干净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番强盗逻辑,让我开了眼。
我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的陈娅突然开口了。
妈,你别说了!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我,孟厂长,不关你的事。是我……是我没用,是我拖累了他。
她转向周昂的母亲,一字一句地说:妈,我和周昂,完了。你回去吧,以后,我不是你们周家的人了。
说完,她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孟厂长,对不起,又给您添麻烦了。
然后,她就那么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周昂的母亲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撒泼打滚地哭嚎起来:你个小贱人!你敢走!我们周家给你治腿,给你吃给你喝,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飞了没门!
我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心头火起,直接叫了保安。
把她‘请’出去。以后,周家的任何人,再敢来厂里闹事,直接报警,就说他们寻衅滋生。
保安架着还在哭天抢地的周母,把她拖了出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坐回办公室,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五味杂陈。
陈娅的离开,是我没想到的。
这个曾经为了抢夺周昂,不惜在我面前演戏、下跪的女孩,最终却选择了放手。
或许,是被伤透了心,或许,是终于看清了现实。
不管怎样,她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而我,也该彻底从这场闹剧中抽身了。
周昂是死是活,是跟着录像厅老板娘,还是烂在泥里,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未来,在更广阔的天地。
08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我们厂成功引进了德国的自动化生产线,产能翻了三倍,产品质量达到了国际标准,成功打入了欧洲市场。
晴风牌的床单被罩,成了全国的知名品牌。我作为厂长,也成了新闻报纸上经常出现的人物,是改革开放浪潮中,女性企业家的杰出代表。
我和谢远的关系,也在并肩作战中,水到渠成。
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也没有什么浪漫的仪式。就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我们开完会,走在厂区的林荫道上,他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和机器打交道留下的薄茧。
我没有挣脱。
我们就那么安静地走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陆离。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和周昂在一起时,我总是扮演着付出和给予的角色,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我以为那就是爱情。
和谢远在一起后,我才明白,好的感情,是势均力敌,是互相扶持。他懂我的辛苦,也珍惜我的付出。在他面前,我不需要假装坚强,我可以是一个会累、会烦、会撒娇的普通女人。
我们领了证,没有办婚礼,只是请了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在家里吃了顿饭。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温馨。
他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煮一碗热腾腾的宵夜。我会在他出差前,默默地帮他收拾好行李。
我们聊工作,聊时事,也聊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我们是夫妻,也是最默契的战友和知己。
我几乎已经忘了周昂这个人。
直到有一天,我去南方出差,考察一个新的合作项目。在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服装批发市场里,我再次见到了他。
他正在一个摊位前,被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指着鼻子骂。
妈的!周昂!你小子给老子的是什么破布料害老子这批货全砸手里了!你说怎么办!
老板,我……我也不知道啊,进货的时候看着好好的……周昂点头哈腰地解释着,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他胖了,也油腻了,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完全没有了当年那个清秀大学生的影子。
你不知道你他妈跟了我两年,连块布料的好坏都分不清,我养你干什么吃的!金链子男人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周昂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他却连躲都不敢躲,只是捂着脸,一个劲地道歉:老板,对不起,对不起……
我站在不远处,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我身边陪同的南方合作方老板,见我停下脚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不屑地嗤了一声。
孟总,您看那小子,叫周昂,是我们这儿有名的‘软饭男’。老板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原来是A大的高材生,不知道怎么没毕业就跑来了。先是跟了个录像厅的老板娘,后来那老板娘嫌他没用,把他踹了。现在又跟了这个做服装批发的王老板,听说……是给他当‘小’的。
他那个小字,说得意味深长。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是吗我们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仿佛只是听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八卦。
只是没人知道,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悄悄攥紧了。
不是因为心疼,也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因为,我终于亲眼看到了,一个人的堕落,可以有多快,多彻底。
周昂,你终究,活成了你自己最讨厌,也最看不起的样子。
09
考察结束,在我们准备离开批发市场的时候,周昂追了上来。
晴……孟总!他气喘吁吁地拦在我面前,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指印,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身边的合作方老板立刻上前一步,想把他赶走,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有事我看着他,语气疏离。
孟总,您……您还认识我啊他搓着手,一脸的惊喜和讨好,我刚才看见您了,我……我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您。您现在……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说正事。我不想跟他废话。
哦哦,他连忙点头,孟总,我……我听说你们厂现在做得很大,都卖到国外去了。您看……您看能不能……拉我一把
他满眼期待地看着我:我现在也做服装生意,我对市场熟啊!您把货交给我,我帮您在南方打开销路,保证给您卖出好价钱!我……我不要工资,我只要提成!
我看着他这副急于表现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可悲。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没想过靠自己,第一反应,依然是想找一根藤,攀附上来。
周昂,我平静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们厂的货,需要交给你这种连布料好坏都分不清的人来卖吗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我那是失误……我以后会小心的……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我反问,凭你当初那封贴满校园的‘检讨信’,还是凭你现在这张被别人打肿的脸
周-昂的脸色,瞬间从涨红变成了死灰。
他低下头,肩膀垮了下来,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
孟总……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这两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哽咽,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我没有做那些混账事,现在陪在您身边的人,是不是……就是我
他抬起头,眼里闪着一丝希冀的泪光,似乎还在期盼着什么。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周昂,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摇摇头,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就算没有陈娅,没有那些事,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他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看着远方,淡淡地说,我孟晴要的男人,是可以和我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躲在我身后,享受我的庇护。他可以不富有,可以不强大,但他必须有站直了做人的骨气和担当。
而你,没有。
我的话,像最后的审判,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没再看他,转身对合作方老板说:王总,我们走吧。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
没必要。
对他来说,我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让他抱着这个破碎的梦,在悔恨中度过余生,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10
回程的火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一片平静。
与周昂的这次重逢,像是一场迟来的告别。它让我彻底放下了过去那段不堪的往事,也让我更加看清了自己如今拥有的幸福。
回到家,一开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谢远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看到我,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回来了正好,可以开饭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精瘦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他关了火,转过身,捧起我的脸,出差不顺利
没有,很顺利。我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就是……突然很想你。
他笑了,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傻瓜,我也想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觉得无比温暖。
这,才是我想要的,人间烟火,现世安稳。
生活还在继续。
我的事业蒸蒸日上,晴风成了家喻户晓的民族品牌。谢远也成了业内顶尖的技术专家。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眼睛像他,鼻子像我。
后来,我偶尔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别人的消息。
听说陈娅回了老家,再也没出来。有人说她嫁了人,也有人说她开了一家小小的裁缝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听说周昂的那个老板后来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周昂也被牵连,蹲了半年。出来后,他彻底成了无业游民,靠着打零工和坑蒙拐骗度日,成了服装市场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再后来,就彻底没有了他们的消息。
他们就像投入我生命中的两颗石子,曾经激起过巨大的波澜,但最终,还是沉入了水底,了无痕迹。
有一年同学聚会,大家聊起往事,有人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周昂。
孟晴,你……还恨他吗
我端着酒杯,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恨了。
不是因为我有多大度,而是因为,我已经站得太高,高到再也看不见他。
当你的世界变得足够广阔时,那些曾经让你耿耿于怀的人和事,不过是风景里的一粒尘埃,甚至,连尘埃都算不上。
放下,不是原谅他们,而是放过我自己。
我的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还有更值得爱的人去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