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着一个傻子王爷整整三年。京城里的人都说,我这个相府嫡女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一个连话都说不清、饭都要人喂的痴儿。他们嘲笑我,怜悯我,等着看我被这无尽的绝望拖垮。可他们不知道,这三年,是我亲手将萧澈从一片混沌中,一点点拉回人间的。我教他认字,扶他走路,在他失控尖叫的深夜,抱着他哼唱早已忘了词的歌谣。今天,圣手张院使施完最后一针,宣布他神志清明,彻底痊愈。满府的下人都在欢呼,为这天大的喜讯,为他们即将到来的赏赐。只有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那个我亲手擦拭干净、换上崭新王袍的男人,心中一片冰冷的死寂。因为我知道,当傻子不再是傻子,那个陪着傻子的我,也就失去了唯一存在的价值。他们期待着一位清明睿智的王爷,而我,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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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大喜啊!您终于痊愈了!
太医院院使张圣手捻着胡须,满脸激动地对着萧澈躬身行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满院的奴仆跪了一地,山呼海啸般地喊着: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我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央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他穿着我亲手为他缝制的玄色锦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面容俊美如画。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他的眼神不再是过去三年的空洞与迷茫,而是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清澈,却也冷得让人心惊。
他好了。
我花了三年时间,用无数个日夜的陪伴与心血,终于将他从痴傻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可我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三年前,我还是丞相府最受宠的嫡女沈瑜。一道圣旨,将我赐婚给了全京城的笑话——七王爷萧澈。据说他在三年前的一场宫乱中伤了脑袋,从此变成了个心智如同三岁孩童的傻子。
我的父亲,当朝丞相,为了向太子表忠心,毫不犹豫地将我推了出去。一个傻子王爷的王妃,听着尊贵,实则不过是皇室用来遮掩丑闻的牺牲品,是一个活生生的陪葬。
新婚之夜,没有宾客,没有喜乐。我独自一人坐在冷清的婚房里,等来的,是一个抱着枕头,蜷缩在门后,因为害怕雷声而瑟瑟发抖的男人。
那一刻,所有的不甘与怨恨,都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从那天起,我成了他的妻,也成了他的阿娘。
我教他用筷子,一粒米一粒米地喂他吃饭;我扶着他在院子里蹒跚学步,一遍遍地纠正他歪斜的步伐;我在无数个他被噩梦惊醒的夜里,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告诉他,阿瑜在,别怕。
他学得很快,从一开始只会啊啊乱叫,到后来能断断续续地喊出阿瑜。他很黏我,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兽,只要我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变得焦躁不安。
王府里的下人欺他,辱他,克扣他的用度。我便遣散了那一批老人,换上了自己亲自挑选的,将这冷寂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我知道,我护着的不仅仅是一个傻子,更是我后半生唯一的依靠。
我期待着他能好起来。我无数次地想象,当他恢复清明的那一天,他会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对我说一声,阿瑜,辛苦你了。
可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只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我父亲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八个字:王爷痊愈,速速抽身。
多么可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抽身我是他的王妃,是写在皇家玉牒上的妻。
我懂父亲的意思。太子需要一个痊愈后,能为他所用、且没有任何情感牵绊的七王爷。而我这个丞相府的嫡女,这个陪着傻子王爷三年的女人,是我父亲递给太子的投名状,如今,也成了太子掌控萧澈的最大障碍。
我必须被抹去。
沈瑜,你还愣着做什么没看到太子殿下和柳侧妃来了吗还不快过来迎接!
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我抬起头,只见太子萧承带着一众侍卫,簇拥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娇艳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说话的,正是太子身边那位新晋的柳侧妃,吏部尚书的千金,柳如烟。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炫耀。
我心中一凛。他们来得好快。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走下台阶,对着太子微微屈膝:臣媳沈瑜,见过太子殿下。
萧承甚至没有正眼看我,他的目光径直越过我,落在了萧澈身上,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七弟,听说你好了,皇兄特地来看看你。你看,皇兄还给你带了份大礼。
他说着,将身边的柳如烟往前一推。
柳如烟立刻露出娇羞的表情,对着萧澈盈盈一拜:臣女柳如烟,见过七王爷。奉皇后娘娘懿旨,自今日起,入府为侧妃,侍奉王爷左右。
她的声音娇媚入骨,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兄友弟恭的戏码,看着那个即将取代我的女人,只觉得浑身发冷。
萧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的目光扫过太子,扫过柳如烟,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那双眼睛里情绪太过复杂,我看不懂。
我只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太子似乎对萧澈的沉默习以为常,毕竟一个刚好的傻子,指望他能有什么反应他转过头,终于将目光施舍给了我,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沈氏,这三年来,你照顾七弟也算有功。如今七弟痊愈,你功成身退,也算是一桩美谈。父皇和母后念你辛苦,特下恩旨,许你去皇家寺院静安寺带发修行,为我皇家祈福。即刻启程吧,东西……就不用收拾了,静安寺什么都有。
即刻启程,带发修行。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实则就是变相的囚禁。静安寺是什么地方那是专门囚禁犯了错的皇室女眷的冷宫,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
我父亲的信,太子的旨意,柳如烟的出现,一切都衔接得天衣无缝。他们早就为我铺好了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只等萧澈痊愈的这一刻。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太子,声音平静地问: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太子脸色一沉,厉声道:放肆!沈瑜,你是在质疑本宫吗还是说,你想抗旨不尊
臣媳不敢。我低下头,掩去眼中的讥讽。
柳如烟得意地走到我面前,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蔑地笑道:沈瑜,别挣扎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相爷用来讨好太子殿下的一颗棋子。如今棋子没用了,自然该被丢掉。王爷现在好了,他需要的是能为他开枝散叶、出身高贵的侧妃,而不是你这个陪着傻子睡了三年的晦气玩意儿。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字字诛心。
我猛地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她。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浑身一僵,下意识地转过头。
是萧澈。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宽大的手掌紧紧地包裹着我的手。他的掌心很热,那股暖意顺着我的手腕,一直蔓延到我的心里。
三年来,他无数次这样牵着我的手,像个孩子一样依赖我。可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他的手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像是在宣告着某种主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上。
太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柳如烟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七弟,你这是做什么太子皱着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一个女人而已,你刚痊愈,身子要紧,别被她带坏了。
柳如烟也反应过来,她娇笑着上前,试图拉开萧澈的手,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王爷,别闹了,姐姐该去为皇家祈福了。以后,有如烟陪着您。
她的手刚刚碰到萧澈的衣袖。
下一秒,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萧澈猛地一甩手,力道之大,竟将柳如烟直接甩得跌倒在地!
啊!柳如烟发出一声尖叫,狼狈地摔在冰冷的石板上,发髻歪斜,满脸的不可置信。
整个王府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一个刚刚痊愈的傻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和脾气
太子萧承的脸色瞬间铁青,他怒喝道:萧澈!你疯了不成!
萧澈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暗流在涌动。
然后,他开口了。
这是他清醒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含混不清,而是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未言语的滞涩,却又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问我:阿瑜,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2
那一声阿瑜,像一道惊雷,在我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不是痴儿含混不清的阿…瑜…,也不是孩童依赖的呼唤,而是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的,清晰、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磁性的询问。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曾经空无一物的眸子里,此刻清清楚楚地倒映着我震惊的脸。他的手还紧紧攥着我的手腕,那股灼人的温度,提醒着我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太子萧承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身为储君,何曾被人如此当面折辱过他怒极反笑:好,好得很!七弟,看来你这脑子是好了,连带着脾气也见长了!怎么,本宫连处置一个臣妇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皇兄说笑了,萧澈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但他攥着我的手却更紧了三分,沈瑜是我的王妃,是我萧澈明媒正娶的妻。她的去留,自然该由我这个夫君来定,何时轮到皇兄来插手我的家事了
家事太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萧澈,你别忘了,你的王妃是罪臣之女!当初父皇将她赐给你这个……这个痴儿,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你已痊愈,她这个污点,自然该被抹去!本宫命她去静安寺修行,是给她脸面,也是给你这个七王爷留全颜面!
罪臣之女。
这四个字像一盆冰水,将我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彻底浇灭。
是啊,我忘了。三年前,我父亲因在朝堂上站错了队,虽未被直接定罪,却也失了圣心。我这桩婚事,名为赐婚,实为惩戒。我嫁的不是王爷,而是一个皇室的耻辱。如今,萧澈不再是耻辱了,那我这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就显得愈发刺眼。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原来,这才是他们急着赶我走的真正原因。
我下意识地想从萧澈的手中抽出我的手。我不能连累他。他刚刚痊愈,根基未稳,绝不能因为我而得罪权势滔天的太子。
可我刚一动,他的手指便如同铁钳一般收紧,让我动弹不得。
他甚至没有看太子一眼,只是垂下眼帘,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苍白的手上。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那上面有几道因为常年洗衣、做羹汤而留下的细小疤痕。
污点他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太子,皇兄可知,这三年来,是谁一口一口地喂我吃饭,是谁一笔一划地教我写字,又是谁在你们所有人都视我为疯子、为耻辱的时候,将我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庭院里,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是我这位,在你口中所谓的‘污点’王妃,沈瑜。
是她,在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给了我唯一的体面。是她,用三年的心血,把我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而炽热的情绪。
所以,皇兄,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压,现在,你还要带走我的王妃吗
太子被他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眼中一向懦弱无能、痴傻可欺的七弟,清醒之后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气势逼人!
反了!真是反了!太子恼羞成怒,猛地一挥手,对他身后的侍卫喝道:来人!给本宫把沈氏拿下!本宫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几名侍卫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刀,面露凶光地朝我逼近。
我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萧澈身后躲去。
萧澈将我完全护在身后,面对着寒光闪闪的刀锋,他面不改色,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我看谁敢动。
他缓缓地,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通体乌黑的令牌,上面用金线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当那块令牌出现的一瞬间,太子萧承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金……金龙令!他失声叫道,声音都在发颤。
那几名原本气势汹汹的侍卫,在看到令牌后,更是当啷一声,手中的佩刀都吓得掉在了地上,然后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头埋得死死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虽然不识得这令牌,但看太子的反应,也知道这绝非凡品。
皇兄好眼力。萧澈把玩着手中的金龙令,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父皇说我大病初愈,怕有人欺我、辱我,特赐此令。见此令,如见君上。持此令者,可先斩后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侍卫,最后落在了太子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皇兄还要拿我的人吗
太子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皇……父皇竟然把金龙令给了他这怎么可能!金龙令是大周朝开国皇帝所铸,一共只有三枚,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父皇自己留了一枚,给了镇守边疆的兵马大元帅一枚,这最后一枚,竟给了这个他一向不喜的痴傻儿子
这里面的信息,太过骇人!
这意味着,父皇对萧澈的看重,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他这三年的痴傻,究竟是真是假还是说,这本身就是父皇设下的一个局
无数个念头在太子脑中闪过,他看向萧澈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不……不敢……太子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是皇兄……是皇兄鲁莽了。七弟,你别往心里去。
一旁跌坐在地的柳如烟,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她眼中的傻子,这个她刚刚还出言羞辱过的男人的王妃的夫君,手上竟然握着如此可怕的权力。
萧澈没有再理会太子,他的目光转向了柳如烟,眼神冷得像冰。
你,刚刚说什么
柳如烟浑身一颤,惊恐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
我……我没说什么……王爷,臣女……
你说我的王妃,萧澈打断她的话,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是晦气玩意儿
柳如烟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拼命地摇头:不……不是的!王爷您听错了!我没有!
是吗萧澈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掌嘴。掌到本王满意为止。
柳如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求助地看向太子。
太子此刻自身难保,哪里还敢为她出头,只能避开她的目光。
怎么,要本王帮你萧澈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耐。
柳如烟知道今日已无幸免,再不照做,恐怕下场会更惨。她颤抖着举起手,眼中含着屈辱的泪水,一巴掌一巴掌地扇在自己娇嫩的脸颊上。
啪!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王府里响起,格外刺耳。
我站在萧澈的身后,看着眼前这颠覆性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解气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和恐慌。
眼前的这个萧澈,杀伐果断,气势凌人,和我记忆中那个只会抱着我衣角,软软地叫我阿瑜的痴儿,判若两人。
他真的是我的夫君吗
我甚至开始怀疑,过去那三年,究竟是一场真实,还是一场我臆想出来的梦
直到柳如烟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萧澈才淡淡地开口:滚。
一个字,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太子如蒙大赦,他甚至不敢再多看萧澈一眼,也顾不上去扶柳如烟,连滚带爬地带着他的人,狼狈不堪地逃离了七王府。
庭院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之前那些山呼海啸般恭贺的下人们,此刻都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位刚刚痊愈的七王爷,根本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揣测的。
萧澈收起了金龙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我。
庭院里的肃杀之气瞬间消散,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他抬起手,似乎想像以前一样,摸摸我的头。
我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的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像是燃尽的灰烬,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受伤。
阿瑜,他轻声唤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你……怕我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怕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花了三年时间,亲手雕琢出了一块璞玉,我以为我知道它的每一条纹路,每一个棱角。可今天,这块玉却自己绽放出了万丈光芒,耀眼得让我不敢直视。我熟悉的一切都被推翻了,我赖以生存的那个世界,崩塌了。
我的沉默,似乎给了他答案。
他缓缓地收回手,笼在袖中,指尖微微蜷缩。
他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书房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地透着一股孤寂。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心中一片茫然。
就在刚才,我还期待着一场早已注定的抛弃。可现在,抛弃没有来,来的,却是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谜题。
他到底是谁这三年,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假痴他手中的金龙令从何而来他对我的维护,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图谋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我却一个答案也找不到。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人生,我与萧澈的关系,都将走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而前方等待我的,不知是救赎,还是一个更深的深渊。
3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萧澈没有回我们的卧房,我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我习惯了身边有个温热的身体,习惯了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抓住我的衣角,习惯了在他被噩梦惊醒时轻声安抚。
可现在,床的另一半是空的,冷冰冰的,就像我此刻的心。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起身,贴身侍女春桃端着水盆进来,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没睡好她担忧地问。
我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做了个长长的梦。
一个长达三年的梦,如今,梦醒了。
我梳洗完毕,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正准备去小厨房看看给萧澈准备的早膳,管家福伯却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喜色。
王妃,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赏赐,指名要您亲自去前厅接收。
皇后
我心中一紧。昨日太子刚在王府吃了瘪,今日皇后就派人来了,这绝不会是简单的赏赐。这更像是一场试探,甚至是一场鸿门宴。
我定了定神,对福伯说:我知道了,更衣,去前厅。
无论前方是什么,我终究是这王府的女主人,都必须去面对。
来到前厅,只见正中央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官,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正是皇后身边最得宠的李嬷嬷。她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盖着红布的托盘。
我走上前,对着李嬷嬷微微屈膝:沈瑜见过李嬷嬷。
李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我一眼,声音尖细:王妃娘娘多礼了。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给王爷和王妃送赏赐的。
她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便将托盘上的红布一一揭开。
第一只托盘上,是一套华美无比的凤冠霞帔,上面缀满了珍珠宝石,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第二只托盘上,是各色珍贵的补品药材,人参、灵芝、雪莲,应有尽有。
而第三只托盘上,放着的,却是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我的目光落在那碗汤药上,瞳孔微微一缩。
李嬷嬷显然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慢悠悠地开口,意有所指:皇后娘娘听闻七王爷大病初愈,龙心大悦。这凤冠霞帔,是给王妃的赏赐,娘娘说,王妃这三年来照顾王爷辛苦,劳苦功高,这七王妃的身份,是坐得稳稳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指着那碗药说:这碗,是固本培元的汤药,是给王爷喝的。至于这些补品嘛……
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是给王妃您调理身子的。皇后娘娘说了,王爷如今康复,王府里也该添些喜气了。王妃要加把劲,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诞下嫡子,才不负皇恩浩荡。
开枝散叶,诞下嫡子。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我的心却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若是个傻子,才会相信这真的是一碗普通的补药。皇后先是用凤冠霞帔来安抚我,稳住我正妃的地位,紧接着便送来这所谓的补药,催促我生子。
这背后的算计,简直昭然若揭。
一个刚刚痊愈的王爷,若是他的正妃,一个罪臣之女,迅速怀上了他的子嗣,那么这个孩子,将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筹码。无论是对我背后的沈家,还是对萧澈本人,都是一个无形的枷锁。
皇后这是想用一个孩子,彻底将我和萧澈绑死,让我们成为她和太子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
更甚至,谁能保证这碗药里,没有别的文章
我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怎么王妃是嫌弃皇后娘娘的赏赐吗李嬷嬷见我迟迟不语,语气变得冷厉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一个清冷的声音却从我身后传来。
皇后的美意,本王心领了。只是本王身体如何,太医院的张院使最清楚,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萧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昨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清雅。他缓步走到我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将我拉到他的身侧。
他的手很凉,不像昨日那般温热。
李嬷嬷看到萧澈,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强撑着笑脸,躬身道:老奴见过七王爷。王爷,您可别误会,皇后娘娘这也是关心您的身体。这药是张院使亲自开的方子,绝无半点问题。
是吗萧澈淡淡地瞥了那碗药一眼,张院使的医术,本王自然信得过。只是,本王不信你。
李嬷嬷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王爷!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老奴对皇后娘娘可是忠心耿耿!
忠心萧澈冷笑一声,他牵着我走到那碗药前,端起药碗,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这药里,除了固本培元的药材,是不是还加了一味‘软筋散’
软筋散三个字一出,李嬷嬷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老奴……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心中巨震。软筋散,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少量服用,会让人四肢无力,精神萎靡,长期服用,则会慢慢掏空人的身体,最后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好狠毒的心!
皇后不仅想用孩子控制我们,还想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慢慢废了萧澈!她根本不希望一个清醒的、不受控制的七王爷存在!
萧澈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李嬷嬷,他将那碗药递到她的面前,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既然是母后赏的‘好东西’,嬷嬷想必也想尝尝。喝了它。
李嬷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地磕头:不!王爷饶命!老奴不敢!这药老奴不敢喝啊!
不敢萧澈的语气里透出几分不耐,福伯。
管家福伯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候着。
堵住嘴,灌下去。
是。
福伯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一人按住李嬷嬷,一人捏开她的嘴,福伯亲自端起碗,将那碗黑色的汤药,一滴不剩地全部灌了进去。
李嬷嬷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呜咽声,但一切都是徒劳。
一碗药见底,家丁松开了手。李嬷嬷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这凤冠霞帔,本王的王妃还看不上。萧澈看也没看地上的李嬷嬷,随手拿起那顶华美的凤冠,像是丢垃圾一样,扔在了地上。珠翠摔了一地,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回去告诉皇后,她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从今往后,我七王府的事,不劳她老人家费心。
滚。
李嬷嬷和其他几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前厅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萧澈牵着我冰凉的手,低声问:吓到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是害怕那血腥的场面,而是害怕这深宫内院里,无处不在的阴谋和算计。我以为我嫁给一个傻子,就能远离这些纷争,没想到,却一头扎进了更深的漩涡。
萧澈看着我,眸色深沉。
他拉着我,走到了那堆散落在地的补品前,从中捡起了一支成色极好的老山参,递到我面前。
这个,是真的。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身子弱,这三年来亏空得厉害,是该好好补补。
他的语气,就像三年前,我哄着他吃药时一样。只不过,我们的角色,完全对调了过来。
我看着他手中的人参,又抬头看看他。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柔化了他眉宇间的冷厉。
这一刻的他,又让我感到了一丝熟悉。
萧澈,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我心中最大的疑惑,这三年,你……
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在伪装
我的话没有问完,但他似乎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疲惫和沙哑。
阿瑜,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过去那三年,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就够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却给了我一个比任何答案都更让我心惊的回答。
他都记得。
记得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记得我手把手地教他写字,记得我在夜里抱着他哼唱不成调的歌。
也记得……我曾在他耳边,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哭诉过对家人的失望,甚至,在他痴傻的面前,展露过我所有的脆弱和不堪。
我以为我面对的是一个不会思考的空壳,一个可以让我卸下所有防备的树洞。
可原来,他一直都在。
他像一个最沉默的观众,看完了我这三年来,最狼狈、最真实的一场独角戏。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我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想逃离。
一只手臂却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将我带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我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定住了。
萧澈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在我耳边响起。
阿瑜,别怕我。
也别……推开我。
4
那个拥抱没有持续太久,萧澈很快便松开了我,仿佛刚才的亲密只是我的一个错觉。但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息,却久久地萦绕在我的鼻尖,挥之不去。
我的心跳得飞快,脸上也热得厉害。三年来,我们之间有过无数次比这更亲密的接触,我抱着他入睡,为他擦拭身体,可没有一次,像刚才那样,让我感到如此的局促和……慌乱。
因为我知道,抱着我的,不再是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儿,而是一个心思深沉、城府难测的男人。
那天之后,王府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萧澈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福伯会领着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进去,一待就是几个时辰。我知道,他在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那个曾经被世人遗忘和嘲笑的七王爷,正在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重新回到京城的权力棋局之中。
而我,则像是被他小心翼翼地圈养了起来。
他不再让我插手府中的杂事,厨房有最好的厨娘,衣物有最细心的丫鬟。他从宫里请来了最好的女医,每日为我请脉,那些曾经被皇后送来的人参、灵芝,都被熬成了汤药,由他亲自监督着,让我一碗一碗地喝下去。
我的身体,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原本纤瘦的手腕也长了些肉。
可我的心,却越来越空。
我们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他依旧没有搬回主卧,每晚都歇在书房。我们只在每日的饭桌上见面,他会沉默地为我布菜,将鱼刺一根根地挑干净,将虾壳细心地剥好,放在我的碗里。
一如三年前,我照顾他那般。
他对我很好,好到无微不至,好到无可挑剔。可这种好,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让我觉得疏离而遥远。
我不再是那个可以对他发号施令、可以随意对他倾诉的阿瑜了。在他面前,我更像是一个被精心供养起来的瓷器,美丽,却也脆弱,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
我开始怀念那个傻傻的萧澈。
怀念他会因为我多看了一眼花园里的蝴蝶,就笨拙地跑去为我追逐;怀念他会在我难过的时候,用他粗糙的指腹,胡乱地擦去我的眼泪,然后将他最喜欢的糖块塞进我的嘴里。
那时的他,简单,纯粹,他的世界里只有我。
而现在的他,世界太大,我看不懂,也挤不进去了。
这天午后,我正在院子里看书,春桃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焦急。
王妃!王妃!相府……相府派人来接您了!说是老夫人想您了,让您回府小住几日。
我的手一抖,书本从膝上滑落。
相府。
那个将我推入火坑,三年来对我不管不问的家。
他们终于想起我来了。
我心中冷笑。如果不是萧澈如今一鸣惊人,手握金龙令,连太子都敢当面顶撞,我那个趋炎附势的父亲,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
不见。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弯腰捡起地上的书。
可是王妃……春桃有些为难,来的是二夫人,她……她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二夫人,我的继母。一个惯会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女人。
我正想再次拒绝,萧澈的声音却从月洞门外传来。
让她进来。
我抬起头,看到萧澈正缓步向我走来。他今日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袍,金线在袖口和领口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他愈发挺拔尊贵。
你想回去看看吗他走到我面前,低声问我。他的眼神很平静,却仿佛能洞悉我心中所有的想法。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说不想,是假的。无论如何,那里有生我养我的痕迹,有我曾经最敬爱的祖母。
萧澈似乎明白了我的犹豫,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温柔地抚平我微蹙的眉头。
去吧。有些事,总要当面了结才好。他的声音很轻,我陪你一起去。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要陪我回门
要知道,三年前我出嫁,他痴痴傻傻,我们根本没有回门这一说。这三年来,相府也从未主动提起过。如今,他竟然要陪我回去
一个清醒的、手握重权的七王爷,陪着他那个罪臣之女的王妃回娘家。这其中所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他是在为我撑腰。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七王爷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停在了丞相府的门前。
当我和萧澈并肩走下马车时,相府大门前,早已跪了一地的人。为首的,正是我那许久未见的父亲,当朝丞相沈敬言,以及我的继母王氏,还有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臣(臣妇、儿臣)恭迎七王爷,恭迎王妃殿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充满了敬畏与谄媚。
我看着跪在最前面的父亲,他头埋得很低,我甚至能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我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
三年前,他将我送上花轿时,眼中只有冷漠和不耐。
三年后,他却要跪在我的脚下,恭迎我的到来。
多么讽刺。
沈相请起。萧澈的声音淡漠而疏离,他并没有伸手去扶,只是虚虚一抬手。
沈敬言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王爷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快,快请进!
他引着我们往里走,继母王氏则亲热地凑到我身边,想要来挽我的胳膊。
哎哟,我的好瑜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母亲可是想死你了!你看你,瘦了这么多,在王府是不是受苦了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那股虚伪的热情让我感到一阵反胃。
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淡淡地说道:劳二夫人挂心了,我很好。
一声二夫人,让王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尴尬地收回手,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又被谄媚的笑容所取代。
萧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握着我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像是在无声地安抚我。
我们被迎进了相府最华丽的正厅。下人们奉上最好的茶点,沈敬言和王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赔着笑,极尽逢迎之能事。
他们越是这样,我便越觉得恶心。
祖母呢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们的阿谀奉承。
沈敬言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哦,老夫人在后院的佛堂里礼佛呢。瑜儿,你刚回来,先歇歇脚,一会儿为父再派人去请她老人家。
不必了,我站起身,声音冷了下来,我自己去见祖母。
说完,我便不再理会他们,径直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他们是不想让我见祖母的。祖母是整个相府里,唯一真心疼爱我的人。三年前,她为了我的婚事,和父亲大吵一架,最后气得病倒,从此便长居佛堂,不问世事。
我刚走到通往后院的抄手游廊,身后便传来了萧澈的脚步声。
他跟了上来。
我陪你。他言简意赅。
我没有拒绝。有他在,我心中莫名地多了一丝底气。
佛堂里,檀香袅袅。
我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跪在蒲团上,背影萧索而孤寂。
祖母。我轻声唤道,声音有些哽咽。
老人身体一僵,缓缓地转过身。当她看到我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两行热泪便滚滚而下。
瑜儿……我的瑜儿!
她颤抖着向我伸出手,我快步上前,跪倒在她的膝下,紧紧地抱住了她。
祖母,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祖母抱着我,泣不成声,她枯瘦的手反复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脸颊,让他们看看,我的瑜儿,是王妃,是堂堂正正的王妃!
我知道,祖母这句话,是说给跟在我们身后,脸色难看的父亲和继母听的。
我和祖母说了很久的话,从我这三年的生活,说到她老人家的身体。萧澈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我们,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日头偏西,我才扶着祖母起身。
回到前厅,沈敬言已经备好了丰盛的晚宴。席间,他频频向萧澈敬酒,言语间满是试探,试图从萧澈口中探听一些朝堂上的风向,以及皇帝对他的真实态度。
萧澈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着,滴水不漏。
酒过三巡,沈敬言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他端起酒杯,对着我,脸上带着慈父般的笑容:瑜儿,过去是为父不对,让你受委屈了。今日王爷在此,为父向你赔个不是。从今往后,相府就是你的靠山,谁要是敢欺负你,为父第一个不答应!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你弟弟景明,如今也到了该入仕的年纪。你看,能不能跟王爷提一提,在朝中为他谋个好差事咱们都是一家人,理应相互扶持嘛。
图穷匕见。
这才是他们今日请我回来的真正目的。
我看着父亲那张写满了算计和贪婪的脸,只觉得一阵心寒。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萧澈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厅内的气氛瞬间一凝。
萧澈慢条斯理地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抬起眼帘,目光冷冷地看向沈敬言。
沈相,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
我的王妃,她的靠山,是我萧澈,是七王府。从今往后,也只会是我。
至于你的儿子,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姓沈,不姓萧。他的前程,与本王何干与王妃,又何干
5
萧澈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沈敬言的脸上。
整个宴客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沈敬言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他怎么也没想到,萧澈会如此不留情面,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将他的那点小心思赤裸裸地揭开。
继母王氏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我坐在萧澈身边,垂着眼帘,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说,我的靠山是他,也只会是他。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沉寂已久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忍不住侧过头,偷偷地看他。他神色冷峻,侧脸的线条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分明,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严。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将所有来自外界的恶意和算计,都隔绝在外。
王爷……王爷说的是,是臣糊涂了,是臣糊涂了!沈敬言终于反应过来,他连忙放下酒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对着萧澈连连躬身,臣自罚三杯,给王爷赔罪!
他说着,便真的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那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当朝丞相的威严。
萧澈却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声音也温和了许多:吃饱了吗我们回家。
回家。
多么简单,又多么温暖的两个字。
我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场不欢而散的家宴,最终以我和萧澈的提前离席而告终。当我们走出相府大门时,身后的沈敬言和王氏还想追上来再说些什么,却被王府的侍卫拦在了门内。
马车缓缓启动,将相府的灯火和那些虚伪的面孔,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车厢内很安静,只听得见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咕噜声。
我坐在他对面,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刚才在前厅里升起的那点勇气,此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日之事,你可是怪我萧澈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连忙摇头:没有!我……我还要谢谢你。
若不是他,今日我定要被父亲和继母逼得下不来台。
谢就不必了。他淡淡地说道,目光从我的脸上滑过,最终落在了我们之间那一方小小的矮几上,我只是在履行一个夫君应尽的责任。
夫君的责任……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词句,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沈敬言……他们待你,一向如此吗
我沉默了。
一向如此吗
是的,一向如此。在他们眼中,我这个女儿,不过是一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工具。以前是用来讨好太子,巩固权势;现在,是用来攀附手握重权的七王爷,为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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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沉默,显然已经给了他答案。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良久,我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阿瑜,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比刚才还要轻柔几分,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我的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明明才刚刚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明明自己也身处在波谲云诡的漩涡之中,却还要分出心神来,为我遮风挡雨。
回到王府,天色已经全黑了。
我下了马车,正准备和往常一样,看着他走向书房,自己再回主卧。
他却拉住了我的手。
今晚……我睡主卧。他看着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他要搬回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已经牵着我,径直朝着主卧的方向走去。
我的手被他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里,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跟着他,我的心,像是揣了一只兔子,怦怦直跳。
卧房里,烛火通明。春桃她们早已备好了热水。
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我看着他脱下外袍,看着他走进屏风后沐浴,听着里面传来的哗哗水声,我的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
我们是夫妻,同床共枕,本是天经地义。
可这三年来,睡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心智单纯的孩童。而今晚,将要与我同眠的,却是一个真正的,成熟的男人。
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等萧澈沐浴完出来时,他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墨色的长发还带着湿气,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滑过他线条分明的锁骨,没入衣襟之中,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他见我还愣在原地,便走到我身边,从我手中拿过布巾,自然而然地说道:帮我擦擦头发。
我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机械地接过布巾,站到他的身后,开始笨拙地为他擦拭长发。
他的头发又黑又密,带着沐浴后的清香。我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耳廓和脖颈,那温热的皮肤触感,让我心头一颤,指尖都有些发麻。
气氛暧昧得让人窒息。
阿瑜。他突然开口。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我的手一顿,脸轰的一下全红了。
我身上能有什么味道不过是平日里惯用的桂花香膏罢了。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窘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那笑声带着磁性,透过我的耳膜,震得我半边身子都酥了。
这个男人,太会撩拨人心了。
头发擦得半干,他便拉着我,一起躺到了床上。
吹熄蜡烛,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我僵硬地躺在床的外侧,离他远远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灼人的热意。
我们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我以为,我们就要这样沉默到天亮时,他突然翻了个身,朝我这边靠近了一些。
睡不着他问。
……有点。我老实回答。
他又往我这边挪了挪,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在我的脸颊上。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想……你。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说完我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黑暗中,我听到他似乎又笑了一声。
然后,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我揽入了他的怀中。
我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命令,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将脸埋在他的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那股盘旋在我心中多日的慌乱和不安,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
阿瑜,他抱着我,下巴轻轻地蹭着我的发顶,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我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有很多疑问,很多不解。
我向你保证,等时机成熟,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关于我的过去,关于这三年的痴傻,关于所有的一切。
但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试着,再相信我一次
就像以前那样。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脆弱和恳求。
我的心,彻底软了。
是啊,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这个男人,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三年的安宁。在我即将被抛弃的时候,又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我护在了他的羽翼之下。
无论他是痴傻,还是清醒,他从未真正伤害过我。
我缓缓地,伸出我的手,回抱住了他。
我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好。
我感受到,他抱着我的手臂,瞬间收紧了。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这是他清醒之后,我睡得最好的一觉。在他的怀里,我没有再做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萧澈那张放大的俊脸。他还在睡,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睡着的他,褪去了白日的冷峻和威严,显得格外安静和无害。
就像我记忆中,那个痴傻的他一样。
我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嘴唇时,他的眼睛,却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漆黑,深邃,像是一口古井,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烈而炽热的情潮。
我吓了一跳,连忙想缩回手。
他却快我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
阿瑜,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带着一丝沙哑,眼神灼灼地看着我,你这是在……玩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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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压在身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窗外的晨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而他眼中的火焰,却比正午的烈日还要灼人。
玩火我看着他,那张让我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所有的紧张、羞怯、不安,在这一刻,忽然都化作了一股莫名的勇气。
我伸出那只被他抓住的手,反客为主,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腹摩挲着他温热的皮肤。
如果火是你,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坚定,那我,心甘情愿。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中那汹涌的烈焰,瞬间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温柔。他俯下身,没有再给我任何思考的机会,一个滚烫的吻,便落在了我的唇上。
那不是痴儿笨拙的触碰,而是一个男人带着无尽的思念、压抑和珍视的,深沉而缠绵的吻。我笨拙地回应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他唇齿间传递过来的,那份失而复得的悸动。
这个吻,仿佛跨越了三年的时光,将那个痴傻的他和眼前这个清醒的他,彻底重叠在了一起。
良久,他才微微离开我的唇,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滚烫。
阿瑜,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克制不住的喘息,等我。
等我扫清这一切,就给你一个真正的家。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一切指的是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那沉重的分量。我点了点头,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好,我等你。
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就在我们温存之际,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马蹄声,紧接着,王府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王爷!王妃!福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不好了!禁军……禁军把王府包围了!
萧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迅速起身,为我拉好被子,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外袍。他的动作沉稳而冷静,没有一丝慌乱。
怎么回事他冷声问。
是……是太子!福伯喘着粗气说道,太子拿着一份……一份皇上的退位诏书,说皇上龙体抱恙,自愿禅位于他!他还说……说七王爷您妖言惑众,意图谋反,奉‘新皇’之命,前来捉拿您和王妃,就地问斩!
退位诏书就地问斩
我浑身一冷,如坠冰窟。好一招先发制人,釜底抽薪!他们这是要将谋反的罪名,死死地扣在萧澈的头上!
萧澈听完,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嗜血的笑意。
他们,终究是等不及了。
他转过身,走到床边,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歉意,也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瑜,别怕。待在房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向外走去。他的背影,在晨光中,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我怎么可能待得住!我迅速穿好衣服,冲到门外,正看到萧澈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院子里,王府的侍卫已经和冲进来的禁军交上了手,刀剑相击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太子萧承身披金甲,满脸得意地站在人群之后,他身边,站着我的父亲沈敬言。
萧澈!太子高声喊道,你还不束手就擒!父皇的诏书在此,你敢抗旨,就是谋逆!
萧澈手持长剑,一步步地走下台阶,他每走一步,周身的气势便凌厉一分。那些试图靠近他的禁军,竟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杀气震慑得连连后退。
皇兄,萧澈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庭院,凭你手上那张伪造的废纸,也配谈‘诏书’二字
放肆!太子怒喝,来人,给我上!拿下此獠,赏千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禁军们红着眼,再次蜂拥而上。
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永生难忘。
只见萧澈身形一动,快如鬼魅,他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所过之处,血光迸溅。他没有半分留情,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敌人的咽喉或心脏。
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王爷,而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杀疯了。
为了我,也为了他自己这三年来所受的隐忍和屈辱。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冲进前院的近百名禁军,竟被他一人一剑,屠戮殆尽。鲜血染红了青石板,汇成一条条小溪,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萧澈持剑而立,身上纤尘不染,唯有剑尖,在滴着殷红的血。
太子萧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他身边的沈敬言,更是瘫倒在地,抖如筛糠。
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太子指着萧澈,声音颤抖。
萧澈没有理他,而是举起了手中的金龙令。
所有禁军听令,他的声音如寒冰般,响彻云霄,本王手持金龙令,奉先帝遗诏,清君侧,诛叛逆!太子萧承,勾结后宫,伪造诏书,意图谋反,罪不容诛!尔等若执迷不悟,一律同罪论处!
他的话音刚落,包围在王府外的禁军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位身披重甲的将军排众而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末将禁军统领陈啸,参见王爷!末将等,愿听王爷号令,诛杀叛党!
愿听王爷号令,诛杀叛党!
数千禁军,齐齐下跪,声震寰宇。
原来,京城的兵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太子萧承彻底绝望了。他看着眼前这颠覆性的一幕,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皇兄,你输了。萧澈一步步走向他,剑尖拖地,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三年前,你与柳氏(皇后)合谋,在宫宴下毒,害死我的母妃,又重伤父皇,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可你们不知道,父皇他……根本就没信过你们。
他将计就计,让我假装痴傻,就是为了迷惑你们,让你们放松警惕。而我,则利用这三年时间,暗中联络忠于父皇的旧部,一步步瓦解你们的势力。为的,就是今天,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这……就是真相吗
我站在廊下,听着他揭开这桩尘封了三年的惊天秘闻,只觉得浑身冰冷。原来,他这三年的痴傻,竟是一场如此凶险、如此漫长的伪装。
我看着他,心中涌起无尽的后怕与心疼。这三年,他究竟是怎样在黑暗中独自前行的
萧澈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父亲沈敬言的身上。
沈相,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你卖女求荣,助纣为虐,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沈敬言浑身一颤,他爬到我的脚边,涕泪横流地抓住我的裙摆:瑜儿!瑜儿救我!看在我们父女一场的份上,你跟王爷求求情啊!
我看着他,只觉得无比恶心。我一脚踢开他的手,冷冷地说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萧澈收回目光,长剑一挥,直指太子。
来人,他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将逆贼萧承、沈敬言,以及宫中柳氏一党,全部拿下,押入天牢,听候发落!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变,就这样,在他雷霆万钧的手段之下,被彻底粉碎。
尘埃落定。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皇帝昭告天下,太子萧承德行有亏,不堪为君,废为庶人,终身圈禁。皇后柳氏毒害妃嫔,图谋不轨,赐白绫自尽。丞相沈敬言结党营私,参与谋逆,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
而七王爷萧澈,临危受命,拨乱反正,护驾有功,册封为新任太子,择日入主东宫。
我站在王府的花园里,看着满园的繁花,恍如隔世。
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身后将我拥住。
在想什么萧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换下了一身戎装,又恢复了那个清雅俊逸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仪。
在想,这一切,好像一场梦。我轻声说。
不是梦。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阿瑜,都结束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缱绻的深情。
那三年,我身处无边黑暗,是你,是我唯一的光。我听着你每天对我说话,看着你为我操劳,我就在心里发誓,等我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定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世人都以为我忍辱负重,是为了这万里江山。可他们不知道,他笑了,那笑容,比这满园春色还要动人,我守着的,不过是一个你罢了。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原来,我以为的抛弃,是他最深的守护。
我以为的绝望,是他最沉的期待。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去我的泪水。
江山为聘,许你一世安稳。阿瑜,你可愿意,做我的皇后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守了三年的男人,看着这个为我杀疯了的男人,看着这个将我视若珍宝的男人,含着泪,笑了。
我愿意。
从始至终,我期待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是什么王妃之位。
我期待的,只是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紧紧抓住我衣角,喃喃地叫着阿瑜,别怕的少年,能有一天,真正地长大,然后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一句——
阿瑜,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如今,我的期待,终于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