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一座在新旧之间挣扎的城市。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老城区斑驳的砖墙,就像一个人的两张脸,一张朝向未来,一张凝视过去。充满着神秘色彩
林默就是那个凝视过去的人。
他在老城区的旧时光杂货铺里打工,说是杂货铺,其实更像个小型废品收购站,什么都收,从老旧的家具到报废的手机。老板是个姓赵的胖子,整天眯着眼盘着手串,对林默唯一的要求就是手脚麻利点,别把死人味儿带进店里面。
这话有点恶毒,但林默并没有反驳。因为他确实能闻到一些别人闻不到的东西。
那不是嗅觉,而是一种触觉。
当他的手触碰到一件有年头的旧物时,一段或清晰或模糊的回响就会像电流般涌入他的脑海。那可能是一段对话,一个画面,或是一阵强烈的情绪——喜悦、悲伤、愤怒,甚至……死亡前的恐惧。
这个秘密,他守了二十二年,从不敢对人言说。对他而言,这不是天赋,是诅咒。它让本就孤僻的他,更加与世界格格不入。
这天下午,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进店里,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将一个用牛皮纸袋包裹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声音沙哑：这个收吗
赵胖子抬了抬眼皮：什么宝贝
男人没说话,只是拉开了纸袋的拉链。里面是一台老式的黄铜打字机,牌子是Remington,成色很新,保养得极好,在昏暗的店里泛着沉郁的光。
赵胖子来了精神,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检查。林默站在一旁,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就在赵胖子让他搭把手,将打字机搬上柜台时,林默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个按键。
嗡——
世界瞬间褪色。
刺耳的刹车声、女人的尖叫、玻璃破碎的脆响,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一个模糊的画面在林默脑中一闪而过：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正在这台打字机上疯狂地敲击着什么。
……找到了……下一个……就是你……
一个冰冷怨毒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直接刻在了他的灵魂上。
林默猛地抽回手,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怎么了小子中邪了赵胖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有点滑。林默强撑着,心脏狂跳不止。
那个黑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帽檐下的目光阴冷地扫了林默一眼,然后转向赵胖子：开个价。
这可是好东西,保存得这么完好,少说也得……赵胖子眼珠一转,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男人冷笑一声。
五百。
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很缺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成交。但我有个条件,三天之内,不能卖给任何人。
嘿,规矩我懂。赵胖字爽快地付了钱,将打字机搬进了里屋的仓库。
男人收了钱,转身就走,出门前,又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那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林默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
接下来的两天,林默过得心神不宁。那个下一个就是你的诅咒,像梦魇一样缠着他。他不敢再碰那台打字机,甚至连仓库的门都不愿意靠近。
第三天上午,店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女人,英姿飒爽,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她叫秦月,是市刑警队的副队长。
赵老板,我们是来调查一起案子的,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特别的东西。秦月开门见山。
赵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秦警官,我这都是些破烂玩意儿,能有什么特别的
秦月的目光在店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林默身上。前天下午,有没有一个穿黑色风衣,戴着帽子的男人来过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赵胖子想了想,一拍大腿：有！有这么个人！他卖给我一台老式打字机,很漂亮！就在里屋,我拿给您看！
说着,赵胖子就往仓库走去。
别碰！林默几乎是吼出来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诧异地看着他。
林默知道自己失态了,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我的意思是……那东西有点邪门,最好让警察同志处理。
秦月狐疑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你发现了什么
林默无法解释自己的能力,只能含糊其辞：我……我搬它的时候,感觉不太舒服,上面好像……有血腥味。
赵胖子不乐意了：胡说八道什么！我检查过,干净得很！
秦月却没理会赵胖子,她戴上白手套,亲自走进仓库。片刻之后,她和同行的警员一起,将那台打字机用证物袋装好,抬了出来。
赵老板,这东西我们要带走调查。林默,你跟我回局里一趟,做个笔录。
在警局的审讯室里,林默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他将自己知道的,能说出口的都说了,隐瞒了回响的部分,只说自己嗅觉和直觉比较敏锐。
秦月显然不信,但也没多问。她只是告诉林默,这台打字机与江城最近发生的一起连环杀人案有关。死者都是记者,死状凄惨,现场都留下了一个用血写成的字——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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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台打字机,正是其中一名受害者的遗物。卖掉它的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那句‘下一个就是你’……林默喃喃自语。
什么秦月敏锐地捕捉到了。
林默惊觉失言,连忙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凶手可能是在预告下一次的谋杀。
秦月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记住,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还有,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想起什么,或者遇到危险,立刻打给我。
走出警局,午后的阳光刺得林默睁不开眼。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个凶手,那个能留下怨毒回响的杀人犯,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不是在预告,他是在点名。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林默的心。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能力。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就不会听到那句死亡宣告。
回到杂货铺,赵胖子正因为打字机被没收而唉声叹气,看见林默回来,更是没好气地让他去整理后院的旧报纸。
后院堆积如山的旧报纸,散发着尘埃和油墨混合的气味。林默心烦意乱地搬动着,一捆半个月前的《江城晚报》散开了,头版头条的一张照片刺入他的眼帘。
照片上,一个男人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标题是：《深度报道揭露黑幕,本报记者张远荣获年度新闻奖》。
张远！
林默记得秦月提过,第一个死者就叫张远。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触摸了那张照片。
嗡——
这一次的回响没有声音,只有画面。
一个阴暗的房间,张远坐在电脑前,脸上满是挣扎和痛苦。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发送键。屏幕上是一篇文档,标题触目惊心——《关于星海化工污染事件的最终调查报告》。
画面一转,张远倒在血泊中,那台黄铜打字机就摆在他身边,一个黑影站在他面前,冰冷地说：说谎的人,都要死。
林默踉跄着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星海化工！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是江城几年前的一家明星企业,后来因为一场严重的污染事故而倒闭。当时官方通报说是意外,但民间一直有传言,说事故背后另有隐情,是为了掩盖更大的秘密。
张远的报道,难道和这件事有关凶手杀人,是为了灭口
林默立刻意识到,这份旧报纸是关键线索。他悄悄将它藏进怀里,决定要做点什么。他不能坐以待毙,等着那个凶手找上门。
他想起了秦月给他的名片。
拨通电话后,他压低声音：秦警官,我是林默。关于案子,我可能……发现了一点东西。
他在电话里简单说了星海化工和张远的报道。秦月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你在哪待在那别动,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林默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但就在这时,杂货铺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环卫工衣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脸上戴着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林默在回响中见过的,冰冷而怨毒的眼睛。
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袋口隐约能看到一柄铁锤的轮廓。
小伙子,男人开口了,声音嘶哑,和那个卖打字机的黑衣人一模一样,你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林默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跑！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他想也不想,抓起身边一捆报纸就朝男人扔了过去,然后转身冲向唯一的出口——通往前堂的门。
男人似乎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被报纸砸得一个趔趄。就这短短的一秒,为林默争取到了生机。
他撞开门,连滚带爬地冲进店里,对着发愣的赵胖子吼道：报警！快报警！
赵胖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环卫工已经追了进来,手里那柄沉重的铁锤在空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
砰！
铁锤砸在了林默刚刚站立的地面上,木地板应声碎裂,木屑飞溅。
林默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没离死亡这么近过。他手脚并用,狼狈地躲到一张八仙桌后面。
救命啊！杀人啦！赵胖子终于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男人似乎被这声嚎叫激怒了,他不再管林默,转而一步步逼向赵胖子,眼神凶狠：闭嘴,胖子！
这是一个机会！
林默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亡命之徒,唯一的希望就是秦月。他必须拖延时间,等到警察的到来。
他的目光在混乱的店铺里飞快扫过,寻找着可以利用的东西。
货架上,一个布满灰尘的铁皮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几十年前的军用急救箱,不知道是从哪个废品站收来的。
就是它了！
林默深吸一口气,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他猛地从桌子后冲出,不是冲向门口,而是冲向那个铁皮盒子。
他一把抓起盒子,在男人错愕的眼神中,将手按了上去。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的回响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硝烟、炮火、呐喊、哀嚎……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惨烈的战场。一个年轻的士兵抱着这个急救箱,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他的手臂中了一枪,鲜血直流,但他毫不在意,口中只是疯狂地喊着：排长！排长！我来救你了！
那股悍不畏死、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像烙印一样刻进了林默的灵魂深处。
一瞬间,林默身上的恐惧和懦弱被涤荡一空。他双眼赤红,身体里仿佛涌出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举起那个沉重的铁皮盒子,迎着男人挥来的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砸了过去！
铛！
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巨响。
铁锤被荡开了,男人虎口震裂,鲜血直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年轻人。刚刚还像只受惊的老鼠,现在却像一头搏命的野狼。
林默也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连连后退,手臂发麻,但他没有停下。借着那股从回响中获得的气势,他再次嘶吼着冲了上去,用急救箱的边角狠狠撞向男人的胸口。
男人被撞得一个趔趄,但毕竟身强力壮,他迅速稳住身形,一脚踹在林默的肚子上。
林默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货架上,无数杂物噼里啪啦地砸在他身上。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回响带来的勇气在迅速消退,剧痛重新占领了他的身体。
完了……
男人狞笑着,一步步走近,再次举起了铁锤。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瞬间响彻了整条街道。
男人的脸色剧变,他怨毒地瞪了林默一眼,不再恋战,转身冲向店铺后门,转眼就消失在了复杂的巷道里。
几秒钟后,秦月带着两名警察冲了进来,看到店里狼藉的景象和倒在血泊中的林默,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叫救护车！她大喊道,然后快步跑到林默身边,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林默！坚持住！
林默看着她焦急的脸,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
他……是星海化工的……清洁工……
林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祥和,仿佛之前那场生死搏斗只是一场噩梦。
秦月坐在床边,见他醒来,递过来一杯水。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医生说你有点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没什么大碍。她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后怕和……好奇。
那个凶手……抓到了吗林默沙哑地问。
秦月摇了摇头：他很狡猾,我们封锁了整个街区,还是让他跑了。不过,你提供的信息非常关键。我们查了当年星海化工的员工名单,再结合监控里的体貌特征,已经锁定了一个叫‘李卫国’的嫌疑人。他当时是厂区的清洁工。
为什么要杀那些记者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秦月从包里拿出一台平板电脑,点开一个视频,这是我们从那台打字机里恢复的数据。你看一下。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画面摇晃不定,显然是偷拍的。
画面中,几个人正在一个酒桌上推杯换盏,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当年的新闻奖得主张远。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他手里。
张记者,我们星海化工的未来,就拜托你了。那份‘真实’的调查报告,可千万别发出去啊。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默瞬间明白了。张远他们,收了黑钱,用一篇虚假的意外事故报道,掩盖了星海化工恶意排污的真相！
秦月叹了口气：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发现当年报道此事的三名记者,都收受了星海化工的巨额贿赂。他们用谎言,将一场人为的灾难,粉饰成了意外。
那李卫国……
他的女儿,当年只有八岁,就住在化工厂下游的村子里。因为长期饮用被污染的水,患上了急性白血病,不到半年就去世了。秦月的声音低沉下来,他是去找记者们寻求帮助的,希望他们能曝光真相。但他得到的,只有一次次的驱赶和嘲讽。他卖掉打字机,是为了凑钱给他女儿办一场像样的葬礼。
林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原来,那句怨毒的下一个就是你,不是对他的死亡宣告,而是凶手在杀人时,残留在打字机上的,对那些说谎者的复仇誓言。
而他,只是一个无意中听到了昨日回响的过客。
他杀人不对,但那些记者……林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码归一码。法律会给每个人公正的审判。秦月看着林默,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林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你的直觉敏锐得不像正常人。在后院,你几乎是凭空挡开了一把致命的铁锤。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林幕沉默了。告诉她真相说自己能触摸到万物的记忆她会信吗是把自己当成英雄,还是当成怪物送进实验室
最终,他选择了部分坦白：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只是……有时候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一些……被遗忘的感情。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曾让他厌恶的手,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意义。它不仅能触摸到冰冷的过去,或许……也能改变些什么。
秦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好好休息吧。我们会尽快将李卫国抓捕归案。
说完,她起身离开了病房。
林默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李卫国在逃,他依然不安全。更重要的是,他内心的某个开关,似乎被打开了。
这个世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被谎言掩盖的真相又有多少像李卫国女儿那样无辜的灵魂,在无声地哭泣
他的能力,真的是诅咒吗
一周后,林默出院了。
赵胖子的杂货铺因为出了命案,暂时停业,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好好休养。
他回到了自己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新闻里正在播放李卫国被捕的画面。那个男人,在镜头前显得异常平静,他说,他不后悔,他只是想替女儿讨个公道。
林默关掉电视,走到窗边。
楼下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匆匆而过。在这些人的口袋里,手腕上,背包里,又有多少物品,承载着不为人知的回响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是林默先生吗你好,我们是一家特殊的‘古董店’。我们注意到,你似乎有一种能够‘聆听’物品故事的天赋。如果你有兴趣,我们想邀请你来聊一聊。我们相信,每一件遗物,都不该被彻底遗忘。
林默愣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阳光下,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仿佛在昭示着一条全新的,未知的命运之路。
他不再恐惧,也不再迷茫。
好,他对着电话,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地址在哪
这个世界的回响,他才刚刚开始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