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喜丧
我叫陈锋,来自一个遥远落后的小山村。
我们这儿有个说法,人老了,没了,就叫喜丧。可外婆九十有二,断气前那双死死抠进我肉里的手,指甲都快嵌进骨头,还有那句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碴子的话,让这场丧事从头到脚都裹着一股子尸气。
娃……你记死……她那双眼珠子浑浊得像蒙了猪油,却死死盯着我,像要把话钉进我脑子里,一,不能穿红的下葬……二,不能让黑猫跳了棺……三……头七那晚……门口撒满糯米……把纸钱烧透……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个烂了的破风箱:还有,千万……防着你那表哥……他……不信邪……会……坏事……
最后一个字没挤出来,她那只手就跟没了骨头似的滑了下去,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股子焦灼和恐惧,却像两枚烧红的钉子,死死钉进了我的心里。
第二章
表哥
我表哥叫陈铭,是我们这唯一走出去过的留学生,他踩着外婆咽气后半个钟头的点儿进的门。黑西装、金丝眼镜,头发油光锃亮,跟狗舔过一样。进门就皱眉,不是为外婆,是嫌满屋子香烛纸钱的味儿呛得慌。
奶奶这是喜丧,你们搞这些封建糟粕干什么他扶了扶眼镜,手上提着印着外文的公文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屋子未开化的土人。
我妈和几个姨只顾着哭,没人去搭理他。等到入殓的时候,三叔公翻出外婆早就备好的深蓝色缎面寿衣,上面用暗线绣着福字。
陈铭一见,嗤笑一声,从他那个高级旅行包里,拽出一件东西——红的,红得刺眼,像刚从胸口剜出来的心脏,上面用金线密密麻麻绣满了鸳鸯石榴,晃得人眼发花。
奶奶生前就喜欢这个,说,走也要走得风光。他抖开那件红得发邪的绣花袄,就要往外婆身上套。
不行!我头皮一阵发麻,赶紧一步拦在前面,紧张地告诫他,外婆临走时说了,她绝对不能穿红的!
三叔公也跟着急了,狠狠跺着脚骂道:小兔崽子!你想害死我们一大家子啊!老祖宗的规矩不能破!
规矩陈铭暴力的将我一把推开,力气大得出奇,脸上却是那种城里人的傲慢,人死不就是一堆蛋白质和无机物嘛,穿什么有区别你那是精神鸦片!我们要尊重逝者意愿,你们这群土鳖,懂不懂人文关怀啊!
他嘴里蹦着我听不懂的词,手上却野蛮得很,我甚至听见了外婆干枯的关节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他竟然硬生生地把那件血红寿衣给外婆套了上去。
我妈她们哭着去拦,被他一句你们是不是想让奶奶走都走不安生给顶了回去。
我死死盯着外婆。那身血红衬得她那张脸青白得像纸,那双闭死的眼睛下,嘴角竟被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像在笑,又像在哭,毛骨悚然。
我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根全都炸了起来。
禁忌一,破了。
灵堂里,棺材没盖,外婆就那么穿着一身血红躺着。那红色太扎眼了,在烛光下看久了,竟像是在缓缓蠕动,仿佛随时要从衣服上流淌下来,浸透整口棺材。
第三章
黑猫
守灵第一晚,风跟鬼哭一样,吹得灵棚哗啦乱响。后半夜,人们都熬不住了,东倒西歪地打着盹。似乎只有陈铭没睡,他靠在椅子上悠闲地划拉着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突然——喵嗷——!!
一声尖叫像根钢针扎进所有人耳朵里!
一道黑影根本不是跑或者跳,它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了进来,嗖地一下就落在了棺材上,稳得像一座小小的黑石雕。
是只通体漆黑的猫,绿眼珠子在黑暗里像两簇鬼火。它蹲在棺材头,尾巴焦躁地扫来扫去。
滚下去!陈铭被吓了一跳,随即满脸厌恶,起身就要去抓。
可就在他手指快碰到那黑猫的瞬间——
黑猫猛地一低头,冲着棺材里外婆那张诡异微笑的脸,发出一声长嚎。那根本不是猫叫,那是一个女人被掐住脖子时,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哭音:喵——呜——!
陈铭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两个针尖,然后猛地散开,整个人就像一截被抽掉筋骨的木头,直挺挺地向后砸了下去!
砰!
他四肢以一种反关节的角度疯狂抽搐,砸得地砰砰响,嘴里涌出的不是白沫,是混着黑血丝的腥臭涎水,那味儿,像是烂了半个月的死鱼。
铭铭!
我儿啊!你这是咋了!
灵堂瞬间炸了锅,哭喊声、尖叫声混成一团。
只有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外婆临终前那张焦灼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
禁忌二,也破了。
陈铭虽然没死,但人已经废了。留着一口气,却没了魂,时不时抽一下,嘴里淌着黑水。村里老人来看了,直摇头,悄声说:这是被跳了棺,魂儿让带走了。
丧事还得办。外婆穿着那身血红,入了土。下葬那天,天阴得像是要往下掉。
回来的路上,我妈抓着我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娃,你外婆的话……这可咋整啊……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头七前一晚,陈铭突然不抽了。他整个人开始变僵,皮肤上泛起一层死人的青灰色。最吓人的是,他那张痛苦扭曲的脸,肌肉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抚平了,然后,嘴角被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拉扯,最后定格成一个笑。
跟棺材里外婆那个笑,一模一样,看着让你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双方各异,十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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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房梁,就那么笑着。
满屋子人,却没一个敢靠近。
第四章
道士
不行!得请先生!三叔公腿肚子如今都在抖,连夜从邻村请来个姓王的老道。
王道士干瘦干瘦的,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他一进门,眉头就拧成了个死疙瘩。从布包里掏出个铜罗盘,绕着陈铭的床走了一圈。
罗盘指针不是转,是像被电击了一样疯狂乱抖,发出嗡嗡的悲鸣,像是在受刑。
王道士的脸唰一下就白了,额头的冷汗跟下雨似的。他又点了三炷香插在门口,那香烧得噼啪乱响,眨眼就到底,香灰竟是带着血色的黑,黏成一团。
噗!王道士猛地后退,一口血没忍住喷了出来,溅在门槛上,黑红黑红的。
他指着在床上傻笑的陈铭,那根手指抖得像是要断掉,声音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尖利得像刀子刮骨头:
红煞入体!凶戾缠魂!这、这是要起尸啊!!
头七!头七一到,必成血尸!那么,到时候……这一村子的人……人命都得填进去!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接着就是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嚎:道长!救命啊!求你救救我儿!
王道士脸跟金纸一样,一边擦嘴角的血一边往后退:没救了!煞气灌了心,神仙也拉不回来了!准备后事……不,快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他不是在劝我们,他是在对自己说,只见他抓起布包就往外冲,像是身后有东西在追他。
绝望,像冰凉的尸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屋子。
第五章
第六夜
第六晚。
风声里夹着细碎的呜咽,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就像院子里站满了看不见的哭丧人。
他们让我守着陈铭,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血尸……王道士的话像块冰坨子堵在我心口。
屋里一盏煤油灯,火苗摇摇晃晃。
后半夜,我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就在我刚要合上眼的时候——
心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冰手攥住了,我一下就醒了。屋里死一样静,连我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煤油灯还亮着,但那火苗,是死沉沉的碧绿色,凝固在灯芯上,一动不动。
我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一寸一寸,扭头看向那张床。
床上,陈铭……竟然坐起来了!
他不是坐起来的。而是他的上半身,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中间折断,咯的一声,从腰部硬生生折成了九十度!
他身上还穿着那天的脏衣服,青灰色的皮肤泛着油光,脸上,依旧是那个标准得让人发疯的微笑。
他的眼睛,睁开了。
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浑浊的眼白,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全身的血都凉了,想喊,喉咙里却像被塞了一团烂泥,想跑,手脚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
他慢慢地,极为缓慢地,转动他那颗头颅。脖子里的骨头发出咔吧、咔吧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双白色的眼睛,精准地,对准了我。
然后,他抬起一只手,一只青灰僵硬的手,朝我,缓缓地伸了过来。
那只手不快,却带着一种让你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我眼睁睁看着那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像一个冰做的手铐,冷气顺着我的骨头缝往里钻。
他脸上的笑,咧得更开了。
他嘴唇没动,那声音却像是从他胸腔里直接钻出来的,又尖又细,每个字都带着水汽和铁锈味,钻进我的耳朵:
奶……奶……说……
下……面……冷……
她……叫……你……
下……去……陪……她……
我魂都快吓飞了。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我的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瞟了一眼,却又看到十分诡异的一默。
视线越过床上的陈铭,落到了床底下。
床下黑漆漆的。
借着那点诡异的绿光,我看见——
一双鞋。
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尖头,缎面,新得刺眼。鞋面上用金线绣的鸳鸯,眼睛是两颗黑亮的珠子,正幽幽地反着光。
那双鞋,鞋尖冲外,摆得整整齐齐,就像有人刚脱下来,就歇在床底。
不。
不对。
我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那双空着的红绣鞋,鞋尖微微抬了一下。
然后,无声地,向前挪动了一寸。
它自己,在朝我走过来。
第一章 绣鞋
床底那双鞋的鞋尖,又向上翘了翘,像个人在踮脚尖。我浑身一炸,猛地往后抽手,腕骨疼得像要断开,竟然真的从陈铭那死人手里挣脱了。
也就在这时,那双鞋嗒地一声轻响,竟自己从床底走了出来。
鞋里明明是空的,可那红色的缎面却被撑得鼓鼓囊囊,好像里面长着一双看不见的脚。
我喉咙里挤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哀嚎,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可那门闩冰凉刺骨,像是被冻住了,我使出吃奶的劲,它却纹丝不动。
背后传来咚、咚的闷响,不是走路,是僵尸蹦!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震得我后脑勺发麻。
我绝望地回头,陈铭双臂前伸,脚尖点地,挂着那副死人笑,正一下下蹦着靠近。
而那双红绣鞋,就跟在他脚边,与他同步蹦跳,像他甩不掉的影子。
咯!
门闩毫无征兆地自己弹开了,我一头栽进走廊。外面一片漆黑,所有的烛火都灭了,整座老宅像被灌满了墨汁。
我脑子里只剩下外婆的第三个嘱咐——头七夜,门口撒糯米,烧纸钱。
可今晚的月亮是惨白的毛月亮,照着院里空荡荡的门槛——糯米呢纸钱呢什么都没有!
第六章 遗像
我手脚并用地爬进堂屋,外婆的遗像就供在正中。
照片上,外婆那原本紧抿的嘴角,此刻竟然微微向上翘起一个弧度。她在对我笑!
我抖得跟筛糠一样去摸火柴,却听见滴答——滴答——
一滴黏稠的、暗红的液体从相框顶上渗了出来,滴答一声,砸进了香炉里,把香灰烫出一个滋滋作响的小坑。
我猛地抬头——
遗像的眼角,裂开了两条细缝,那血,就是从缝里流出来的。
娃……
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又干又涩,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我十分后怕,腿一软,噗通就跪下了。
外……外婆……
莫怕。那声音竟带着一丝叹息,煞成了,外婆也压不住了,只能给你指条活路。
啥活路
去后院那口井里……把压胜钱捞出来……贴着心口肉戴着……能挡它一挡。
遗像上的血迹忽然倒流,缩回了裂缝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快去……鸡叫之前……鸡一叫……就全完了……
声音没了,照片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这才想起,后院那口早就干了的枯井,外婆生前,谁也不让靠近。
第七章 铜钱
我摸着黑穿过院子,那风吹在脖子上,像有个人在对着我吹冷气。
井台被一块大青石板盖着,我用尽全力去掀,石板吱呀一声挪开条缝,一股带着烂泥和血腥味的阴风猛地冲了出来。
井不深,月光照进去,能看见水面上飘着一个红绸小包。
我探身去够,指尖刚碰到那绸包,井壁的湿泥里,哗啦一下,一只青白浮肿的小手猛地探出,五根指头又细又长,指甲是黑的,死死扣住我的手腕!
那触感,冰冷、滑腻,像抓着一条剥了皮的死鱼。
我吓得魂飞魄散,另一只手抄起井边的木棍就朝那只手砸了下去。
啪!
那手猛地缩了回去,可我手腕上,却留下了五道乌青的指印,像是被墨汁画上去的。
我赶紧把那绸包拽上来,塞进怀里就跑。刚跑出后院,身后就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那块青石板,自己盖回去了。严丝合缝。
第八章 糯米
回到前院,我哆哆嗦嗦地打开红绸包——里面是一枚外圆内方的古铜钱,长满了绿锈,可钱眼里却穿着一截红线,像是从谁的嫁衣上扯下来的。
我赶紧把铜钱挂在脖子上,那钱一贴到胸口,竟然微微发烫。
这时我才想起来,糯米和纸钱!外婆的第三个禁忌要是破了,就真完了!
我冲进厨房,掀开米缸,里面只剩一层见了底的陈米。我伸手进去乱扒,忽然摸到一个硬邦邦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庚申年太岁镇。
来不及多想,我抱起米盆,抓了把纸钱就往大门口冲。
刚跑到院子中间,轰隆一声!
大门竟被一股妖风整个吹开,门板狠狠撞在墙上。
风卷着纸灰糊了我一脸,我眯着眼,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影——
是陈铭!
他居然堵在了门口,嘴角裂到了耳朵根,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
最要命的是,那双红绣鞋,竟然穿在了他脚上!大红的缎面被他僵硬的脚撑得鼓鼓囊囊,在惨白的月光下,湿漉漉的,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
表……弟……他张开嘴,声音像是从灌满水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奶……奶……冷……
他一步步往院里蹦,那双绣花鞋每次落地,都发出嗒、嗒的脆响,像是在敲我的催命符。
第九章 血井
胸口的铜钱烫得像块烙铁,我心一横,抓起一把糯米就朝他撒了过去。
嗤啦——!
糯米一沾到他身上,就发出烧红烙铁碰到冷水的爆响,他胸前的衣服瞬间烧出几个大洞,冒起一股夹杂着焦糊和腐臭的黑烟。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可那双绣花鞋像是长在了地上,他怎么也动不了。
我趁机从他身边冲过去,把剩下的糯米沿着门槛撒成一道线,又点燃了纸钱。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来,舔到了陈铭的裤脚。他猛地向后一仰,像被根看不见的绳子拽着,直挺挺地摔出了门外。
我扑过去关门,插上门闩的瞬间,陈铭那张脸啪地一下贴在了门上的小窗格上。
那张脸,开始融化了。皮肤像热蜡一样往下流淌,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筋络,可那诡异的微笑,却分毫未变。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胸口的铜钱当的一声,竟裂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后院那口井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像底下在熬一锅浓汤。
我抬头看天,月亮快没了,天边泛起死鱼肚白——鸡要叫了!
第十章 压胜
铜钱碎了,胸前只剩那截红线。
那红线忽然像活了一样,从我脖子上滑下来,如一条红色的细蛇,嗖地窜上供桌,死死缠住了外婆的牌位。
牌位啪地倒下,底座露出来一个暗格。
我爬过去,从里面摸出一张黄得发脆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若煞成,以血为引,镇于井底,可保一脉。
落款是:庚申年七月半,王三童。竟是那王道士的爷爷!
外婆早就料到了!
我狠心咬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符纸上。
符纸轰地一下无火自燃,烧成的灰烬却没有散开,竟凝成一条黑线,悬在半空,笔直地指向后院那口井!
井里的翻腾声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我端着剩下的米,跟着那条灰烬线,又跑回了井边。
青石板已经被顶开了一条缝,黑水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腥臭熏天。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条灰烬线扔进井里,同时把整盆糯米全倒了下去。
轰——!
井底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黑水瞬间被吸了回去,整个井台都在剧烈震动。
我跪在井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外婆!我送你上路!
然后把最后一把纸钱点燃,扔进了井里。
火光一闪,我看见了井底。陈铭那张脸仰面朝天,眼睛瞪得滚圆,嘴被黑泥和糯-米塞满,可嘴角依然挂着那该死的笑!那条灰烬线缠住他的脖子,猛地一勒——
咔嚓!
他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笑脸,终于凝固了。
那双红绣鞋从他脚上滑落,沉进了黑泥里。
第十一章 鸡鸣
东方,第一声鸡叫划破了死寂。
井口喷出一股白烟,带着一股烧焦了的米香。
我瘫在地上,天亮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跑掉的王道士,他脸色惨白地跑了回来。
小……小哥……他指了指手里的罗盘。
那指针,终于不动了。
煞……散了……他喃喃自语,又对着井口,深深鞠了一躬。
我爷爷欠你外婆一条命,今天……算是还了。
第十二章 尾声
七天后,外婆重新下葬,换上了那身蓝布寿衣。
陈铭的尸首就镇在井底,用青砖水泥封死,立了块无字碑。村里人说,那是血尸井,子子孙孙都不能再开。
那双红绣鞋,王道士用布包了七层,说要带回观里,用雷击木压着。
我把外婆的牌位重新供好,旁边放着那枚裂成两半的铜钱。
那截红线,我缠在了自己手腕上,像一道细细的疤。
夜里,我总能听见井底传来嗒、嗒的轻响,像是那双绣花鞋,还在底下没完没了地走。
手腕上的红线就会猛地一紧,像在提醒我,事情还没完。
外婆最后那句话,我烂在了肚子里,谁也没说。
她说:头七只是开始……这煞三十年一回。娃,你得替外婆活下去,活到九十二,不然,下一个穿红衣裳的,就是你……
我今年十九。
窗外,那轮惨白惨白的月亮,又升起来了,像一只死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