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重生到了初三这一年。
1
我生于贫瘠的乡土,自幼随父母在城市边缘挣扎求存。
前世初三那年,父亲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决意斩断我的求学路,逼我踏入社会,挣来的每一分钱都要填进他的口袋。
我倔强不从,他便断了我的所有经济来源。
所幸,母亲默默将积蓄塞进我书包,将我送回老家县城,托付给一位姨母。
转入县重点中学后,我埋首书本,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姨母待我温和,那一年,书页间有光,日子清苦却踏实。
然而裂痕悄然而至。距离中考只剩两个月,班里一个活泼肆意的女生拉住我,说:你呀,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白活了一遭。今晚跟我走,带你去见见世面。
那夜,她带我翻墙进了网吧。刺鼻的烟味、闪烁的屏幕、彻夜的喧嚣……像一扇被强行撬开的门。
从此,我学会了逃课、喝酒、在街头游荡至凌晨,甚至懵懂地开始了所谓恋爱。
成绩一落千丈,如崩断的弦。
中考放榜,我只勉强够上高中底线,被分进普通班。而那个女生,依旧在我身边,拽着我沉溺于虚浮的喧闹。
三年混沌,初心尽蚀,男朋友换了几任,课本却荒废殆尽。高考结束,我只拿到一所普通二本的通知书,浑噩度日直至工作。
那一日,我加班回到出租屋,父亲的电话骤然响起:哥哥买房首付还差五万,勒令我立刻凑齐。可我哪里拿得出来工资刚发便已掰成三份:房租、微薄的生活费、以及雷打不动汇回家的孝心。
我早已被榨干。
父亲听我拒绝,勃然大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初中那个带你玩的同学,是我让她去的!就为了让你早点死心,考不上学乖乖打工!你这书读得有什么用
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而得意。我浑身发抖,猛地掐断了通话。
窗外暴雨倾盆,我站在昏暗的房间里,仿佛听见前半生碎裂的声响。
原来所有的堕落、所有的迷失,竟是一场早已精心布下的局。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我冲进雨幕,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脸庞,却洗不去那彻骨的绝望。
街道上车辆穿梭,灯光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冲破雨幕,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朝着人行道上的我猛冲过来!刺眼的远光灯瞬间吞噬了我的视野,世界只剩下一片煞白和引擎疯狂的咆哮。
我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似乎灌进了骨髓,连呼吸都凝固了。
吱——嘎!!
轮胎在湿滑路面发出绝望的尖叫,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耳膜。
巨大的撞击力猛地袭来,我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猛地从原地被抛了出去。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剧痛弥漫全身。
我费力地想要掀开眼皮,沉重的雨水和另一种更为粘稠、温热的液体却趁机淌入眼中,将视野染成一片模糊的猩红。
恍惚间,只能感觉到一个有力的臂膀紧紧环抱着我冰冷的身体,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被雨水打湿的哭喊声,那声音里浸透的绝望,比身上的伤痛更让人窒息,穿透雨幕,清晰地刺入我逐渐远去的听觉。
慕……夜白……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喉间挤出这几个破碎的音节,如同叹息般微不可闻。
随后,无尽的黑暗温柔而又残酷地吞没了我,意识如同断线的纸鸢,彻底坠入了虚无。
2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视野所及是熟悉又陌生的、泛黄的旧蚊帐顶。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睡得人腰背有些发酸。隔壁房间传来父亲那极具穿透力、节奏鲜明的呼噜声,一声接一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是死在雨夜里了吗
猛地,我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我,让我打了个激灵。借着窗外渗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环顾四周——
斑驳的墙壁上贴着几张过时的明星海报,老旧的写字台上堆着课本,那盏小小的、兔子造型的台灯……
这是我初中时在大城市里和父母一起居住的出租屋!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指尖都在发颤。我几乎是屏着呼吸,伸手摸向那盏台灯。
啪嗒。
昏黄的光线骤然亮起,远比记忆中日光灯光柔和,却依旧刺得我久惯黑暗的眼睛一阵酸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几秒后,我才缓缓重新睁开,贪婪地、一寸一寸地打量着这个我以为早已湮灭在时光里的房间。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我真的……回来了。
窗外,夜色依旧浓稠如墨,将整个世界严密地包裹着。这个家贫瘠得连一只钟表都没有,唯一能精准报时的,是父母那只放在他们枕边的老旧手机。此刻,隔壁房间沉重的呼吸声规律地传来,我若此刻去吵醒他们询问时间,必然招来一顿不耐烦的责骂。
我轻轻按熄了那盏昏黄的小灯,重新躺回坚硬的木板床上。然而,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浪潮,一遍遍冲刷着我的神经,将所有睡意击得粉碎。我的大脑异常清醒,每一个细胞都在为这失而复得的人生而战栗、欢呼。
我就这样,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清晰地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地从耳边流淌而过。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与灼热,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夜幕。
终于,窗棂外那片深邃的苍穹,一点点被稀释,染上了一层极为清淡的灰白,如同稀释了的墨汁,预示着光明的迫近。
我并不知道今天的日期,只能凭着记忆翻身下床。
默默洗漱完毕,我将课本一本本收进洗得发白的书包,动作尽可能轻缓,生怕惊扰了清晨的宁静。
正当我背上书包准备溜出门时,母亲从门口探出身,脸上写满了诧异:学校不是已经放假了吗你背着书包这是要去哪儿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低声应道:我去同学家写会儿作业。
去什么去!
一声粗暴的呵斥如同旱地惊雷,从里屋炸响。
父亲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家里的活你眼睛看不到吗成天想着往外跑,给我滚回来干活!
我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抓着书包带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一股冰冷而熟悉的恨意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冲破喉咙,但我死死咬住了牙关。
我知道,此刻任何的反抗与辩解,都只会换来更可怕的狂风暴雨。
知道了。
我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转身默默走回那个狭小的房间。
书包被轻轻放在床头,我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翻腾的不甘与愤怒,硬生生压回心底的最深处。
3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悄然流逝,转眼半个多月过去,离开学只剩不到二十天。
这天傍晚,我心神不宁地听着门口的动静。
终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母亲先推开门,侧身让父亲先进来,一如往常。
父亲仿佛没看见我,径直走向屋里那把旧木凳坐下。我深吸一口气,适时地倒了两杯温水,一杯恭敬地递到父亲手边,另一杯轻轻放在母亲手里。
爸,妈,
我犹豫着开口,声音有些发紧,眼看就要开学了……上学期末,班主任特意强调,初三这一年最关键,尤其是我们这种外地户口的学生,必须提前规划好高中的去向……
我的话还没说完,父亲猛地将杯子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响。
读不了就趁早死了这条心!给你读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想着读哪所学校
他粗声打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早点出去打工挣钱才是正经!别整天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
尽管早有预料,但这番话依然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剐蹭。
剧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进眼眶。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硬生生逼回那阵泪意。
母亲在一旁沉默着,只是端起水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父亲厌烦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碍事,猛地起身,掀开门帘走进了里屋,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时,母亲却忽然轻声开口:那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望向母亲那双同样写满疲惫的眼睛,积蓄的委屈和决心瞬间决堤。
我想读书,
眼泪终于大颗滚落,我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坚定,妈,我想继续读下去,读高中,考大学。我想继续读书。
母亲凝视着我,目光在我写满渴望与泪痕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最终,她眼底的犹豫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你想读,那就去读!你爸不管,我管!就算是砸锅卖铁,出去捡废品,我也一定供你读完!
望着母亲,我心口涌上一股滚烫的酸楚,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慰藉——
至少,母亲是站在我这边的。
可现实的巨石仍压在心头,我迟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可是爸他……他坚决不同意,到时候会不会……不让我出门,不让我去学校
母亲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手中那只旧水杯上,仿佛能从里面看出解决问题的答案。
半晌,她抬起头,眼神里有了主意:在这边,这学怕是上不安稳了。我这就给你老家的姨母打个电话,看她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你接到县城的中学去借读。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转身推开大门,矮小的身影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中,去为我争取那一线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希望。
时间在寂静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僵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几乎能听见那令人窒息的回响。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让我心惊肉跳。
终于,十几分钟后,门被推开了。
母亲的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沉重的复杂神情。她看向我,声音有些干涩,却透着一丝光亮:
你姨母回话了,她说,只要你的成绩足够好,县里的那所重点中学,是愿意收借读生的。
悬着的心骤然落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急切与笃定:我的成绩不会差!妈,我一定可以进那所学校的!
母亲凝视着我眼中燃烧的火焰和不容置疑的决心,那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散了。她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好!那我们就这么定了。等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我就请假,亲自送你回老家。
4
轰隆轰隆……
车轮有节奏地撞击铁轨,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在为我的新生奏响序曲。
我倚在车窗旁,看站台上人来人往,看远山田野渐渐后退。心中久违的轻盈感缓缓升起,如同笼子的鸟儿,终于挣脱樊笼投向大自然的怀抱,纵然前路未卜,却义无反顾。
两日的颠簸,当我踏入这片从我出生便离开的土地,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这里是我生命的原点,却也是我新的人生道路的起点。
母亲带着我径直去了姨母家,因为在老家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所以只能寄住在亲戚家。
姨母很和善,见到我便笑开了眼,温暖的手掌轻抚我的发梢:这是玲玲吧这么多年了,长这么大了。
姨母一边打量着我,一边笑道,都长成大姑娘了。
她的语气里漾着蜜般的亲昵,让我不禁耳根发烫。尽管在记忆深处早已熟悉姨母的性情,但她那永远充沛的热情,总能让人招架不住。
我略带腼腆地轻声叫了姨母。
尽管前世早有四年的相处时光,知晓她待人最是热络不过,我仍不禁有些耳根发热。姨母总有说不完的贴心话,夸起人来真诚又受用,叫人心里头暖烘烘的,难怪街坊邻里都爱同她往来。
姨母知道我们回来的目的,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我这儿虽然比不得城里舒适,你们要是不嫌弃呢,我也没什么意见的,总的不过是多一双碗筷,多一张床的事。
母亲见姨母答应的爽快,便取出早已备好的红包,说是贴补我的日常用度。那红包里装着多少钱我不得而知,但前世母亲后来曾同我说起,此后每月都会按时给姨母寄去生活费。
到了夜晚,我独自坐在小院中,眺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内心无比的安心。
乡间的夜晚总是万籁俱寂,唯有田间的蛙鸣和偶尔的虫鸣点缀着这片安宁。这份宁静也渗入了我的心底,连日来的奔波辗转终于尘埃落定,转学事宜已经办好,只等几日后去新学校办理入学手续即可。
月光洒落在山脚下的汉江上,蜿蜒的江水泛着粼粼银光。我凝视着那脉流水,暗自起誓:这一世,我要亲手握住命运的缰绳,既然上天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我绝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随后几天,母亲领着我逐一登门拜访老家其他的亲戚,她一心想为我在这片陌生土地上多攒下几分人情的依靠,让我觉得不会孤苦无依。
可她并不知晓,这些亲戚之中,有的诚心相待,有的却堪比豺狼虎豹,表面亲热,内里算计。
我早已在前世领教过他们的虚伪,他们能在人前笑靥如花,人后冷语相加,真可谓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
那些以为你好为名的关心,包裹的往往是自私的算计;嘴上挂着的亲情,也不过是换取利益的话术。
所以这一世,我下定决心:
我要把每一天都攥在自己手里,精打细算,绝不虚度半分在这些徒有血缘、却无温情的所谓亲人身上。
终有一天,我会站在他们只能抬头仰望的地方。
5
2011年夏末的日光还有些灼人,我站在一楼的走廊,望着三年(三班)的门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转学证明的边角,初三五个班级,我被分到了三班,和前世一样。
教室里传来班主任略带尖锐的训话声,那种熟悉的、将学生尊严碾碎在地的语气,让我想起前世同样闷热的午后。
报告,我是转学生萧玲玲,前来报到
我推开虚掩的门,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看到讲台上一个女生正被罚蹲马步,正如前世一样。
粉笔灰在阳光中飞舞,落在班主任紧绷的嘴角。她细眉薄唇,眼尾一扫便带出几分刻薄。她嘴角向下撇了撇,这个表情让她本就刻薄的面容更添几分讥诮。
我面色如常,前世初见她时,我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撞上了她情绪不佳的时刻,后来才明白,她只是单纯地轻视转学生,在这个以升学率为尊的体系里,她的好恶从来只与成绩单上的数字相关。
她抬起右手不耐烦地挥了挥,教室没有空课桌,自己去走廊尽头搬一张,去最后一排坐着。
我没有应答,默默转身走向走廊尽头。
旧课桌很沉,边缘的漆已经斑驳脱落,我费力地拖着它穿过门框,金属桌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空荡荡的桌面上只有一道斜斜的阳光,没有课本,我只能挺直脊背坐着——他们的课本早在初二结束时就已经下发。
正当我望着窗外发呆时,母亲出现在了门口。她手里攥着瓶牛奶,身旁站着上官副校长,他温和地看着我,当看到我的座位时,眉头微微蹙起。
玲玲,母亲低声说,入学办好了……我不能在这边久待,明后天就得回去上班了。
我接过牛奶,瓶身还留着她的温度。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说,路上注意安全。
上官副校长对母亲笑了笑:您放心,我会和班主任特别交代的。
母亲稍稍放松下来,最后叮嘱了一句照顾好自己,便转身离去。
好。我目送母亲离去,嘴上回应着。
上官副校长停留了片刻,目光落在我脸上,又移向那个孤零零的座位。我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几乎散在风里。
我回到座位,继续安静地坐着。前排的男生犹豫了片刻,还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数学书推了过来:你怎么没去领课本先看我的吧。
谢谢。
我接过那本崭新的书,翻开书页,公式与例题映入眼帘。
里面的内容都是我早已在大城市学过的知识,我不禁在心里感叹——地域之间的教育差距,就这样实实在在地展现在纸张之间。
叮铃铃——
上课铃响起,这节是政治课。走进来的张老师顶着一头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不但不显突兀,反倒为他平添了几分亲切与幽默。他习惯性地用右手摸了摸光亮的头顶,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突然停在我身上。
哟,咱们班还来了个新同学他笑着说。
我站起身:老师好,我叫萧玲玲,是转校生。
张老师笑眯眯地问:又是从哪个大城市转来的呀
沿海城市。我平静地回答。
哇,好地方啊!他夸张地比划着,经济发达,教育先进,见识也广。以后大家要多跟新同学交流学习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我的课桌前,看到空荡荡的桌面,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教科书放在我桌上:先用我的吧,请坐。
谢谢老师。我拿起那本做了许多笔记的课本,缓缓坐下,听见张老师已经转身对全班说:没关系,我看得见——知识都在脑子里装着呢!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愉快的笑声。
整堂课,欢声笑语从未间断。
6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英语课,也是班主任的课。
上课铃还没响,班主任就已经踩着高跟鞋踏进了教室。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我,随后转向第一排的一个男生,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去,给那个新来的同学把课本领了。
那男生刚要起身,我却先站了起来。
老师,我自己去领吧。
她眉毛一挑,语气更加不耐。
你知道在哪儿领吗别浪费别人时间!
我知道。
我平静地回答,没有多看她的表情,径直走向了教室门口。
前世,我主动向她讨要课本,却被训斥还没确定是不是我们班的人,别占用班级名额。
这一世,我等着她主动开口。
我知道在她眼里,转学生就是走后门的关系户。前世她表面让人帮我领书,背地里却骂我连本书都不会自己领的废物。
但这一次,我会让她只能对我客客气气。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走廊里回荡着我清晰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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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在初三教师办公室门口。
门敞开着,但我仍抬起右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报告,我来领初三的全套课本。
办公室里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这一次,我没有回避任何一道视线。
前世,就是这些探究的眼神让我心生怯意,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招致他们在我转身后的嗤笑——还尖子生呢看她那样子,别给学校丢脸就不错了。
进来吧。三年二班的阮老师温和地招呼我。
她曾经教我哥哥英语,很欣赏他,因此对我也带着善意的目光。
我径直走向堆放新书的桌子,准确无误地抽出每一科教材,整齐地摞在怀里。整个过程安静利落。
转身离开时,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低语:
听说成绩很好,确实很有底气。
我嘴角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报告。我抱着一摞新课本出现在教室门口,微微喘着气。
班主任的讲课声戛然而止,她转过头,目光像冰冷的扫描仪一样掠过我和我怀里的书,最终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来。
我穿过教室走向最后一排。
刚把书本放下,还没来得及坐下,她的声音就再次响起,精准地指向我:
那个新来的,把这段课文读一下。
果然来了,我心底掠过一丝冷笑——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探查我的虚实。
我平静地翻开课本,找到她指定的那页。
清晰的英文在教室里响了起来:My
hometown
has
changed
a
lot
in
the
past
few
years……
我的发音标准,语调流畅,没有一个磕绊,几乎听不出转学生常有的生涩。
文章读完,教室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班主任眼中明显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一种审慎的、甚至带点吝啬的赞赏。她略微点了点头。
坐下吧。她顿了一下,终于转向全班,语气复杂地补了一句,都听听,新同学读得就很流畅。多学着点。
7
期中考试如同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初三年级。
我知道,这并非考验,而是为我准备的舞台——一个让我真正崭露头角的机会。
开学不过半月,班主任便敲了敲我的课桌:收拾一下,换到第三排。
新同桌是宋一宸——中医院院长的儿子。
前世我们便是挚友,这一世重逢,他眼中依旧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我坦然接受这个安排,心里明镜似的:这不仅仅是座位的调换,更是班主任无声的认可。
我的每一科作业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数学老师的赞许,英语老师的惊叹,连最严苛的物理老师都对我的解题思路颔首称许。
教师办公室里开始频繁出现我的名字,甚至盖过了一班班主任引以为豪的那个常年第一的光芒。
课间,宋一宸侧过头来看我整理笔记,忽然轻笑:你来了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紧张了。
我弯了弯唇角,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利落的痕迹。
这场期中考试,我要的不是进步,而是征服。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的瞬间,整个年级都炸了。
红榜最顶端的名字赫然易主——那个被捧在手心的男生的名字,如今屈居第二,而我的名字稳稳压在上方,而我们之间隔着二十多分的鸿沟。
我站在榜前,目光掠过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最终定格在自己名字上,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
前世的轨迹在此刻彻底偏折。
我记得清楚,就是在期中考试后,那个女生该出现了。这一世,一切已然不同,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动摇我的本心。
班主任抱着教案从走廊经过,目光与我相遇时,她脸上那压抑不住的欣慰笑容几乎要满溢出来。我淡淡收回视线,心中并无波澜。
她此刻的赞赏与她从前的轻蔑,于我而言,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注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中考的这天。我拿着准考证,一身淡定地走入考场。
夏日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薄荷风油精和纸张油墨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无声的紧张。
家长们被拦在校门外,此刻的教学楼里,只剩下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和监考老师规律的脚步声。
当最后一科试卷交上去的瞬间,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将整个初中时代都倾吐而出——那些曾经的轻视与如今的追捧,都随着这口气消散在炙热的空气里。
两个月的暑假,我的人生轨迹与同学们截然不同。
当他们在朋友圈晒出旅行和聚会的照片时,我正穿梭于父母工作城市的餐饮店之间。母亲那根绷紧的经济之弦,始终缠绕在我的心头。
父亲对我的选择表现出毫不掩饰的赞同——他巴不得我早日自立,不再花费他半分钱。于是,在油烟与洗洁精的气味中,我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打工生活。
假期接近尾声时,我揣着自己挣来的薪水回到县城。中考成绩早已公布,毫无悬念,我的名字出现在重点高中重点班的录取名单上。
更没有人知道的是,在打工间隙的每一个深夜,在员工宿舍昏暗的灯光下,高一的知识已经被我一点点自学完毕。当别人还在为高中生活感到忐忑时,我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新的挑战。
8
高一的每一天,我都在完成课业与关注国家级青少年竞赛间平衡推进。
这件事我没有与任何人分享,因为在大多数同学和老师看来,高中三年的学业压力已经足够沉重。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不但已经完全消化了高一的全部知识点,更利用课余时间自学完成了高二、高三的课程内容。
前世那些让我感到困难的知识盲区,如今已被我彻底攻克。现在的我,正用这些积累下的时间与能力,不断拓展和充实着我的课余生活。
这天,我利用教室的电脑,悄悄地报名了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
屏幕上的报名表在傍晚空旷的教室里泛着微光,我仔细填好每一项信息,最后点击提交时,心跳突然加速——不是紧张,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战场。
同学们陆续离开后,我常独自留在教室。夕阳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我坐在座位上,翻开奥数真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些函数与方程,几何与数论,像一座等待被探索的迷宫。有时我会被一道题困住半小时,但当突破的那一刻来临,思维的豁然开朗比任何游戏通关都更令人振奋。
老师们偶尔会问:怎么最近总是最后走
我只是笑笑:多自习一会儿。
他们赞赏我的勤奋,却不知道我在准备着什么。这份秘密让我的每一天都充满目标感——表面上我和大家一样上课、做作业,但我的内心早已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因为我的目标除了改变自己的人生,还有就是想要抬高自己去见一个一直埋在我心底的人……
奥林匹克竞赛分两场,一场是省赛,选出真正有实力的学生,然后再进行全国决赛。
而当省赛日终于来临,我坐在考场里,拿起笔的那一刻,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这里没有隐藏的实力,没有需要掩饰的提前学习,只有数学与我的思维直接对话。
无论结果如何,这个过程本身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回报:那就是知道自己有能力突破界限,触摸更远处的光芒。
9
萧玲玲,老王让你去趟办公室。班长的声音从讲台那边传来。
老王是我们班主任,教数学的。他课讲得特别好,人也有意思,没什么架子,平时跟我们都能玩到一块去,所以大家都直接喊他老王。
知道了。我抬起头应了一声。
心里算了下日子,省赛结束快半个月了,成绩差不多该出来了。估计就是这事——成绩单都是直接发到学校的邮箱,我想瞒也瞒不住。
走到办公室门口,我平复了一下心情,直接推门进去——高中老师没那么讲究,用不着每次都喊报告。
王老师,您找我我停在老王的办公桌前。
老王正低头做着一套数学卷子,见我来了就放下笔,打量了我一眼:最近学习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都挺好的。
听我这么说,他转身在电脑上点开学校官网,找到一封邮件示意我看——
那是全国数学奥林匹克决赛的入围通知。
我的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这个结果,我早有预料。
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都笑弯了:可以啊你!不声不响就干了个大事!
我也笑了:就是突然感兴趣,报着玩的。
他眼里全是赞许,又叮嘱道:平时的功课也不能放松啊,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明白。我笑着点头。
距离决赛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并没有因此打乱自己的节奏。
日子依旧按原有的步调前行,该听课听课,该刷题刷题。重点班里的氛围始终保持着高度紧张,每个人桌前堆着厚厚的习题册,空气里弥漫着专注与安静。
唯一不同的是,学校在晨会上通报表扬了我入围全国数学奥林匹克决赛的消息。
于是不知不觉间,我成了校园里的一个名字。
经过走廊时,偶尔会听到低声的议论;去教师办公室,会有别班老师投来认可的目光;甚至去食堂打饭,都有不认识的同学朝我微笑示意。
我依然埋首于书本与试卷,但某种看不见的变化,正悄然发生。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三下学期。
学校为了激励高一高二的同学,破天荒地组织了一场高三优秀学生学习交流会——这在学校历史上还是头一遭。
在过去两年多里,我参加了全国大大小小无数竞赛,几乎每次都能捧回奖项。渐渐地,甚至引起了全国顶尖高校招生办的关注。他们向我抛来橄榄枝,但我都婉拒了——我想凭自己的实力,光明正大地考进心仪的大学。
期间,我还受邀前往京都,在几所顶尖学府进行交流学习。对方学校对我都非常满意,甚至提出希望我直接转学过去参加高考。面对优质教育资源的诱惑,我确实犹豫了好几天,还特地去找老王谈心。
说实话,从私心来讲,我们当然希望你能留下来,为学校提升升学率和声誉。老王难得收起平日里的随和,神情郑重地看着我,但从你的前途考虑,去更好的平台确实能获得更多资源,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温和却有力: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上。这是你的人生,没有人能替你做出选择。
母校的包容与理解最终还是留住了我,而我在各科老师的关怀中,也成了团宠。
10
学校的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前排后排都是人,不仅有学生,还有许多老师也坐在其中。
我安静地坐在讲台上,身后高三优秀学生学习交流会的横幅格外醒目。我低头翻了翻手里的发言提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说实话,心里确实有些紧张,但我清楚这样的场合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必须习惯站在这里,习惯被注视,习惯把曾经独自消化过的成长,平静而清晰地讲给他们听。
你们相信重生吗
我没有先介绍自己,而是直接抛出了这个问题。
台下寂静了一瞬,瞬间爆发一阵议论声,其实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希望重生呢曾经经历的酸痛为什么还要再来经历一遍呢
我望向台下那些年轻而困惑的脸,声音平稳,如果可以重来,或许不是因为过去有多好,而是因为我们总觉得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好’——对吗
那份对过去的遗憾,对未选择之路的幻想,才是我们想重来的真正原因。
我微微停顿,让这句话轻轻落下,但重生不是魔法,它不能抹掉你走过的路、摔过的跤、流过的泪。它真正能给我们的,或许不是修改过去的机会,而是……看清现在的勇气。
所以,我的目光扫过全场,
如果此刻的你正在为自己不够好、不够快、不够聪明而焦虑——那么恭喜你,你已经提前感受到了‘重生者’最该珍惜的东西:那就是明知不完美,却依然愿意向前走的决心。
台下安静了下来,每一双眼睛都望向我。我知道,他们听懂了。
我是高三理科一班的萧玲玲。
我的声音透过话筒在安静的教室里轻轻荡开。
曾经的我,也如坐在台下的你们一样,会对未来犹豫,为成绩焦虑,甚至怀疑自己的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台下鸦雀无声,每一道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今天我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幸运,或者某一次的超常发挥。
我稍作停顿,语气平静却清晰,而是无数个清晨五点四十的闹钟、一本本写满的笔记、一场接一场咬牙坚持下来的竞赛……一步一步,把我推到了这里。
我讲述着那些看似平淡却绝不轻松的日常:如何整理错题、如何分配时间、如何面对一次次不如意的成绩。
没有夸张的情节,没有煽情的表达,只有真实的过程。
他们静静地听着,仿佛在我的话语中,也看到了某一种自己的可能。
11
演讲结束时,雷鸣般的掌声在场内久久回荡。我面向台下微微躬身——这一躬,既是致谢,也是献给前世那个跌跌撞撞的自己。
按照既定的流程,会有同学捧着鲜花走向讲台。花束的香气淡淡散开,那是师长们早已准备好的温暖心意。
我微笑着接过花束,向献花的同学点头致谢。
就在移开视线的刹那,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穿着西装的修长身影——那眉眼的弧度,那脸庞的轮廓,曾一次次浮现在我的梦境里,甚至在我前世意识沉入长夜之前,最后刻下的也是这张脸。
他身形挺拔,肩线平直,合体的西装勾勒出利落的轮廓。眉眼深邃却不显锐利,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而干净。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份沉稳——不论站立或行走,都带着一种沉静的气场,不张扬却令人无法忽视。
他的目光总是沉静而专注,仿佛能透过表象直视人心;声音低沉悦耳,言语间总是不急不缓,每个字都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正因如此,前世当他将我紧拥入怀、发出那般痛苦嘶喊时,我才会觉得如此恍惚——那一刻的他,与平日里那个沉稳自持的他,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呼吸骤然停滞,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怀中的花束随着颤抖的指尖轻轻颤动。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夜白,他捧着花束向我走来,修长的身影停驻在我面前。
一米八多的身形像一棵沉稳的树,将我笼罩在他的影子里,让我不得不仰起头,而他正微微俯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一言未发。
我代表集团,诚挚地向你发出邀请。
慕夜白将花束递向我,声音沉稳而清晰,待你完成学业,我们将会十分期待你的加入。
我闭上双眼,指尖微微收紧,将脑海中翻涌的万千心绪一一敛起。再度睁眼时,已将盈眶的泪意化作一个平静的微笑。
感谢慕少的美意,也请您将我的谢意转达给集团。
我将花束轻轻拥在胸前,含笑望向他,若到那时我的能力仍能符合贵司期待,我将十分荣幸成为您的同事。
慕夜白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你果然认识我。
我没有回应,只是默然转身,走向台下。
步下台阶时,目光迎上了第一排的三张笑脸:
我曾初三的同桌宋一宸,几次向我伸出援手的张文瑾,还有高中时代唯一交心的好友陈婉。他们静静地望着我,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
我停步低头,从怀中同学献的那束鲜花里选出开得最盛的三枝,依次递到他们手中。
指尖轻触的刹那,许多未言的话语仿佛已悄然传递。随后,我并未多言,只留下一个背影,径直朝教室门外走去……
教室的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将教室内的喧嚣与目光温柔隔绝。
走廊的光线安静地洒落,我独自怀抱着慕夜白的那束花,花瓣上还残留着方才的温度。
这一刻,仿佛不是离场,而是走向另一个只属于我的、崭新的开始……